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第 5 章

姜寶鸞到了楚國公府之後,夜裏連着颳了好幾夜的北風,范陽正式入了冬。

范陽比長安要北邊一些,不僅冷得早,也更冷一些。

姜寶鸞怕冷,往年在宮裏,定是早早燒起了炭盆和地龍,不會讓姜寶鸞凍著,但今年不一樣了,她只是楚國公府裏面一個小小的婢女。

姜寶鸞以為冬天會很難過,結果發現退思堂這邊早早就給仆婢們分發了炭,她和蕊娘沛橘一個屋子,三個人加起來的炭已經足夠用了。

蕊娘先前幾天還對姜寶鸞陰陽怪氣地帶有敵意,但是過後發現姜寶鸞果然聽她的話沒有往謝珩身邊去湊,便也對姜寶鸞稍微和緩了一些。

當然,姜寶鸞根本就不會和蕊娘去計較,互不侵犯是最好的,她是公主,淪落到如今隱姓埋名做別人的婢子已是不堪,又何苦再自己輕賤自己呢。

再加上退思堂的活計雖然不多也不重,但對於姜寶鸞來說已經很吃力了,也沒有精力對付其他的。

她倒是有心想打聽外面的事情,比如說皇帝和太后回長安了沒有,只是問過一次蕊娘幾個都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樣子,還說她:「你關心這個做什麼?左右咱們國公府是再安全不過的地方了,你且好好待着,享享福罷。外頭兵荒馬亂的,光聽就可怕,陛下和太后都避去江南了,還有什麼用呢?」

如此這般,姜寶鸞也不再問了,實是一點都問不出來。

來的這小半個月里,她亦沒再見過謝珩。

謝珩的傷勢不輕,這些日子一直在休養,李夫人只有這一個兒子,即便謝珩已經弱冠,其他管不到,但是兒子的身子卻由不得李夫人不重視。

因為不用去服侍謝珩,姜寶鸞還能多些清閑。

十月底的時候,范陽下了一場雪,這是今年范陽的第一場雪,也是姜寶鸞來范陽之後看見的第一場。

姜寶鸞掃完自己房門口的積雪,連忙搓著自己的手放到炭盆上去烘烤,一雙手被凍得又紫又紅。

一邊坐在炭盆邊烘手,她又一邊抬頭去看外面的雪,這會兒的雪已經小了很多,但還是紛紛揚揚的,過不了一會兒又會積上雪,她就和蕊娘沛橘她們輪換著掃。

從前在宮裏,她最喜歡的就是雪天。

雪天總比平時要安靜許多,倘或是人也不出門了,整個宮裏靜悄悄的,素日看膩了宮闕,裹上了一層銀白,看在眼中也漂亮很多。

徐太后總是拘著姜寶鸞,不讓她在雪天跑到外面去,又怕她着涼,又怕她眼睛盯着雪被傷到,宮人們就想出辦法,把雪鏟到盆里,再端到姜寶鸞面前。

姜寶鸞就立在自己寢殿外的檐下,看着一塵不染的雪被宮人們一盆一盆端過來,然後再也按捺不住,把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埋入雪中。雪冰得透心,姜寶鸞卻「咯咯」地笑着,彷彿得了極大的便宜一般,但也總不過片刻,掌事姑姑就會把她的雙手從雪中抓出來,擦乾淨然後捂上手爐。

有時容殊明會來,不過那是小一些的時候了,姜寶鸞每每都是一看見他從宮門外頭走來,就忙不迭地捏一個雪球去砸他,容殊明從來不會生氣,但到了跟前,也總是會笑着也捧起雪來砸她。

後來再大一點,徐太後有了想把女兒說給容殊明的意思,容殊明為了避嫌,慢慢也就不來了。

姜寶鸞逃出來的時候,容殊明尚且還留在長安善後,一時沒有和南下的隊伍的匯合。

不知他在前往匯合的途中,得知朝廷要送公主和貴女給羯人,又會是什麼感受。

「阿鸞,」蕊娘的聲音打斷了姜寶鸞紛雜的思緒,「眼看這雪稍微小一點了,你趕緊去書齋那邊掃一掃,免得待會兒又下大了不好掃。」

蕊娘說着,自己便進了房裏躺着,一副累極了什麼都不想乾的樣子。

姜寶鸞沒辦法,若她不去,書齋那裏積雪多了,蕊娘肯定又會把責任推到她的身上,還不如早去早回,也免了唇舌。

後邊離書齋有不少路,路上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姜寶鸞提着掃把,凍得手生疼,一到便趕緊掃起來。

書齋臨水有一扇窗子半開着,姜寶鸞沒注意,這裏的雪已經積得有些深了,她力氣小掃不太動,便下了狠勁地去掃,掃帚「嘩啦嘩啦」地一下又一下,在地上划著。

結果掃到窗子底下的時候,窗子忽然全部被推開,差點把低頭幹活的姜寶鸞掀翻。

姜寶鸞心有餘悸一手抓着掃帚,一手摸著已經被磕碰到的額頭,抬頭便看見謝珩的頭從窗子裏探出來。

謝珩今日是自回府以來第一次來書齋,想着過來坐坐舒展舒展筋骨。

他是被她掃地的聲音吵到的,沒料到開窗的時候小丫頭正在窗邊,一看是姜寶鸞,倒是愣了愣。

他自己帶回來的婢女,自己還是有印象的。

姜寶鸞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大概是打擾到謝珩了,她根本就沒想到謝珩會在書齋,否則她會掃得文雅一點、小聲一點,不過若知道是謝珩在,蕊娘就不會把這差事丟給她了。

姜寶鸞連忙道:「公子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裏看書,我掃完馬上就走。」

一時緊張,又忘了蕊娘說的話,還是把「世子」叫成了「公子」,自己都沒發現。

謝珩看着她被自己撞得有點發紅的額頭,倒是想起了什麼,對她說:「進來。」

外面冷得像冰窖一樣,還要幹活,謝珩叫她進去,姜寶鸞自然是巴不得的,於是把掃帚往牆邊一靠,便繞到了前面去。

書齋裏面沒姜寶鸞想像中的那麼暖和,姜寶鸞看了看謝珩,他穿得也並不多,不過一身石青色錦袍。

謝珩正站在案前寫字,姜寶鸞乖覺,故意不靠前去,怕他寫的什麼是自己不能看的,反而招來麻煩。

果然謝珩寫了幾筆之後抬眼問她:「我記得你識字。」

姜寶鸞點點頭:「是,認得幾個。」

「過來看看上面寫的什麼。」

姜寶鸞這才過去,紙上墨跡未乾,正是謝珩方才寫的字。

「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①

姜寶鸞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

謝珩微一頷首,又問:「知道什麼意思嗎?」

姜寶鸞愣了愣,沒有馬上說話,在謝珩看來倒是她未能解答。

其實她當然懂。

難道謝珩認為自己是哪裏有錯的嗎?那麼他會像古時的君子那樣改正,還是替自己文過飾非?

再聯繫這篇文章前半部分的典故,姜寶鸞一時失神,內心有些惶惶不安。

姜寶鸞垂下眸子,沒有再想下去。

落在謝珩眼裏,姜寶鸞的默然和失神,卻是她不解其意。

謝珩道:「只識字也罷,往後你白天來書齋這裏伺候。」

若明白得太多,他反而不要她。

這丫頭靈秀機敏,又是一路上貼身使喚過的,他身邊剛好缺個人平日裏伺候筆墨,她正合適,省得母親那裏大張旗鼓挑人。

姜寶鸞沒想到謝珩會讓她來書齋幹活,這明顯比她現在乾的要輕省許多,便又雀躍起來。

她趕緊福下身子道:「多謝公子。」

「謝?」謝珩失笑,「這有什麼好謝的。」

這倒問得讓姜寶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是高高在上的楚國公世子,又如何會知曉底下人的苦楚呢?

就像她以前也一直以為那些陪自己玩耍胡鬧的宮人們每天都很開心。

姜寶鸞想了想,還是道:「這對奴婢來說是個好差事,即便不是,公子發了話那也得謝恩。」

說完,姜寶鸞才意識到自己今日見到謝珩好像一直沒叫對過他,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她於是便亡羊補牢:「是世子發了話。」

謝珩笑了笑,卻說:「就叫公子吧,以後每日辰時過來,今日你先回去。」

姜寶鸞提着掃帚回去了,到底心裏還是高興的,在謝珩身邊待着,哪怕聽一耳朵消息都方便。

回去之後,蕊娘只當姜寶鸞掃完了雪,也沒問什麼,姜寶鸞便也不說她以後要去書齋當差的事。

夜裏睡覺,姜寶鸞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問道:「前些日子我在路上見到過二公子的那位通房,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沛橘躺在床上,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一時沒有說話,蕊娘正在梳頭髮,聞言手頓了頓,往姜寶鸞這邊看過來。

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姜寶鸞也漸漸看出來了,蕊娘雖然不好相與,但卻不太能藏住話。

「這些話我說了,你可別上外頭說去。」蕊娘哼了一聲。

姜寶鸞道:「我也沒處可說。」

「她自小就聰明伶俐,原也比我們這些粗笨的長得漂亮,我們是一同來退思堂伺候的,世子那時還很小,卻不要留人在身邊,夫人好說歹說才讓他把惜娘留下,因為惜娘是夫人那裏調/教出來的,不留下夫人不放心。」

「咱們幾個都來了這裏,平時就做些普通的活計,這你也看見了,世子身邊獨她一個,夫人便更加看重。」蕊娘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眼看着世子也大了,尋常人家的公子郎君們,這個年紀都有妻有妾了,只是老爺沒發話,世子的親事暫時被擱置下,夫人就想着要先給他放個房裏人。」

「就是惜娘?」姜寶鸞問。

蕊娘點頭:「世子身邊要放個婢子都不容易,房裏人更是難如登天,惜娘又是用慣了的,自然是她了。」

「可是惜娘,」蕊娘眼中閃過一絲憤憤,「她最後卻背叛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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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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