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101章 第 101 章

說到此處,李皇后一時心痛難抑,於是便只撐著額頭在那裏停歇了一會兒,忽又緩下聲氣對謝珩說道:「珩兒,你聽母親一句勸,我知道你對她已經下不了狠手了,那麼就把她遠遠地送到別的地方去,再去和你父親認個錯,你畢竟是他的嫡長子,又素來有賢能,他不會這麼輕易就拋棄你的。」

謝珩心裏像是黃蓮的苦汁摻入了一杯清水之中,雖已嘗不出很苦,但只要一入嘴,仍有苦味漾開來。

「母親難道還看不透嗎?」他道,「這些事都只是陛下的借口,他只要一個幌子,無論這個幌子是什麼。」

不是姜寶鸞出身的原罪,也並非是謝嬈那日說錯了話,而是謝道昇內心早有算計。

他便親手給了謝道昇一個罰他的機會。

李皇后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厲聲道:「珩兒不許胡說,你做了錯事,只有你父親來怪罪你,沒有你去與你父親辯駁的,你怎麼能如此猜疑你的父親?」

謝珩唇角稍稍向上勾了勾,似是輕笑一般。

他的母親自從嫁入謝家,就為謝家、為謝道昇和兒女們勞心了半輩子,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循規蹈矩地過着日子,做一個端莊合格的正室夫人,竟是到今日還是沒有看明白自己的枕邊人是什麼樣子的,抑或是從心底里不願相信,不願承認。

謝道昇既是連夜將他傳喚入宮,這事就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這時攬月宮的宮人匆匆入內:「娘娘,殿下,陛下已經往這邊來了。」

聞言,李皇后一下子直起身子,嘴唇抖了抖,但畢竟眼中竟是一亮,好似有那麼一點希望似的。

謝道昇來得很快,說完幾乎也沒過多久,人就已經踏入了殿內。

李皇後到底哀求般地看了謝珩一眼,趁著謝道昇還沒到跟前,用極小的聲音對他說道:「珩兒,就算是母親求求你……」

說話前,謝道昇已經到了面前。

不同於李皇后的憔悴,這位帝王即便在夜半,也有着不同於他這個年紀的意氣風發,彷彿永遠是如少年那般的精神抖擻。

謝珩跟在李皇後身邊行禮,謝道昇一直等到他們行了全禮之後才道:「起來罷。」

李皇後起身時一個踉蹌,謝珩在後面連忙扶住李皇后,謝道昇卻是淡淡看了他們母子二人一眼。

在他眼中,自把李氏娶進門之後,就對這個板正的妻子感到乏味,只覺她如同廟裏木胎泥塑一般,只是能將府中上下打理周到,他也無甚好說,得用便好。及至後來有了謝珩,他亦不喜謝珩的性格,先前小時看着還與李氏頗有幾分相似,小小的年紀也不懂撒嬌,亦無其他孩童的天真可愛,只有規矩倒是不錯的,等慢慢長大,竟比李氏還要變本加厲,李氏到底只是對着他木訥,卻不冷漠,但謝道昇很早之前就在謝珩的眼中看到了冷漠,也看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不喜歡。

李氏不像溫氏那般會嬌聲軟語,撒嬌扮痴,讓他覺得這世上唯有他是她的依靠,謝珩亦不像謝琮那樣自小體貼知心,會自己爬到他的膝上同他說話。

謝道昇入座,心思已經百轉,抬手整了一下廣袖,李皇后要上前幫忙,卻被他制止:「皇後身子不好,不必勞動。」李皇后剛要謝恩,又聽他道:「從明日起,皇后就在這攬月宮中好好養病,也不用出來,亦不用宮中妃嬪們過來請安看望。」

攬月宮本就地處偏僻,根本不像是中宮居所,謝道昇此言不讓李皇后與外面來往,竟是無異于禁足。

「陛下……」李皇后一臉慘白,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六宮事務便交給溫貴妃打理,她一向是有協理之權的,做起來想必得心應手,皇后不必擔憂,養好身子為上。行了,」謝道昇沒有再給李皇后說話的機會,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宮人,道,「送皇後去寢殿中休息。」

李皇后愣在那裏,一直等到有宮人前來攙扶,她才一下子拂開宮人的手,跪在謝道昇面前。

「陛下,臣妾與你好歹二十幾年的夫妻,你要怎麼罰臣妾都可以,這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不會有一句怨言,」她低泣道,「但是珩兒也是你的兒子,你不能……求陛下饒了珩兒這一回,他下次一定不敢了,臣妾會好好教他……」

謝道昇聞言竟是冷笑一聲:「你教?你就教出來這麼一個眼中無君無父的畜生?」

李皇后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謝道昇,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但她沒能再說些什麼,而是被宮人們半扶半拖着帶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了謝道昇和謝珩父子二人。

謝珩嘆了一口氣,極是無奈道:「珩兒,你可知錯?」

「陛下,兒臣不知。」

彷彿是早就料到謝珩會如此作答,謝道昇點了點頭,也不生氣,只說:「把你身邊的那個女人殺了,朕就放了你。」

謝珩垂下眼瞼,淡淡道:「兒臣亦不知她有何罪。」

「她是姜氏女,本來就是一種罪過,」謝道昇盯着謝珩道,「朕怕你糊塗,將這江山再拱手送給姜氏。」

「陛下說笑了,江山只由陛下所執掌,兒臣何時竟有這樣的權力。」

謝道昇聞言竟忽然大笑起來,手指點着謝珩道:「看看,這就是你的心裏話,你這是在怪朕沒有給你儲君之位,沒有把江山給你。」

謝珩臉上沒有一絲波瀾,若換旁人必定已經恐懼至極,他卻仍是淡淡:「陛下若是真的覺得榮王比兒臣好,倒也無妨。」

「哐當」一聲,一隻甜白瓷牡丹花杯在謝珩腿邊碎開,是謝道昇砸過來的。

「你終於肯說真話了,謝珩,你是朕的兒子,可這二十幾年來朕從來沒看清過你的內心,你也終於有這一天,你是一直都對朕不滿吧?怪朕不疼愛你,怪朕更喜歡琮兒,是不是?」

謝珩這回沒有說話。

他只是覺得荒謬,原來謝道昇竟對他猜忌到了這種地步,完全是荒唐又沒有道理的,亦無跡可尋,荒謬到他找不到謝道昇到底是為何對他如此厭惡。

但他沒有再繼續想下去,他已經改變不了謝道昇對他的看法,如此不過是作繭自縛,自尋煩惱,於任何事都無益。

「陛下息怒。」他最後只是淡淡道。

謝道昇道:「朕再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去把姜寶鸞殺了,朕就饒了你這一回。」

謝珩肯答應下來,就代表他還是聽話的。

只是饒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

謝珩啟唇:「恕兒臣難以從命。」

「好,」謝道昇這次很是乾脆,「你回去罷。」

謝珩跪下謝恩。

與他一同前往宣王府的還有一道聖旨。

廢宣王謝珩為庶人,將其禁於宣王府內,內外皆由人監視。

次日天明,宣王府內僕從盡數遣離,只有宮內一太監一女官在內院看守,還有外院負責日常飲食起住的也盡數是謝道昇指了來的,寥寥幾人,這些人也不與內院的人見面。

一夜之間,宣王府敗落。

謝謹成早上醒來,便沒看見姜寶鸞睡在自己的身邊,他蹬了幾下腳,也沒見乳母們聽到動靜進來。

謝謹成不會穿衣,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幾聲,還是沒有人過來。

他只好自己從床上起來,才掀開床帳,就看見姜寶鸞朝着他走來。

「起來了?」姜寶鸞問他,一雙眼睛通紅。

謝謹成暫時沒說話,朝着母親身上蹭了幾下,貼着她。

但很快他就看見隨之而來的父親。

姜寶鸞回頭看了謝珩一眼,便對謝謹成說:「謹成,往後我們可與之前不一樣了,丹琴姐姐他們走了,你的乳母她們也走了,只有爹娘陪你了。」

謝謹成一點沒明白什麼意思,但是乳母們從他出生時起就一直服侍他,他一想到乳母們走了到底有些難受,像是缺了什麼東西似的,便在姜寶鸞懷裏扭動起來,開始要吵鬧。

然後就被謝珩瞥了一眼。

謝謹成難受地哭出來,但是沒再鬧了。

姜寶鸞抱着他輕輕拍了兩下,整個人一時也愣愣的。

昨夜謝珩走了之後,她自然是無法入睡的,就這麼乾熬著一直到四更初,謝珩才終於回來了。

人回來了她是鬆一口氣,但接下來要面對的卻更加艱難。

這種類似於夜半抄家的事,姜寶鸞也不是沒經歷過,但人面對磨難是不可能疲軟的,否則人也就被毀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王府里的人都被一個個叫出來,一排一排地擠著,然後一邊點人一邊被帶出去,近身伺候的想留下來,可宮裏來的人卻不讓。

謝珩書房裏的文書,都盡數被拿走,有些直接就地燒了,甚至尋常書籍畫冊都不能倖免於難,一地的狼藉。

宣王府的所有財物也被一箱箱清點出來,有些甚至連姜寶鸞都忘記放去了哪裏,然後一一被封存起來,大半就地鎖著,另剩下些不知被抬去了哪裏。

連姜寶鸞自己從宮裏帶出來的嫁妝也差點被繳獲,姜寶鸞本想上去爭辯,好歹留一點東西下來,但又怕火上澆油,便也不敢動了,倒是宮裏出來的那位姓竇的姑姑開口說了幾句話,這才倖免於難。

宣王府本就是謝氏在京的老舊府邸所改,如今一瞧,便更破敗凄清了,連一草一木都沒了生氣。

然後謝珩和姜寶鸞便被囚在了一處,所幸竇姑姑指了姜寶鸞素日住的院子,也免去更加顛沛,亦沒有驚動到還在熟睡的謝謹成。

謝謹成在姜寶鸞懷裏哭了一會兒,揉了幾下眼睛,又塞著鼻子問姜寶鸞:「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姜寶鸞搖搖頭,只好與他實話實話:「娘也不知道。」

謝謹成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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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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