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邊那座城

第六章 北邊那座城

一柄劍已指在楚南渡的喉間,沉默。

滿身是血的少年郎哪還有幾個時辰前的灑脫不羈,眉目間滿是疲倦,頭髮枯散卻一點也不敢動。

一臉無奈。

畢竟一日兩次雲端行。

兩劍仙一菩薩,任誰也遭不住啊!

握劍的手很穩,相信劍穿喉管的時候也會很穩。

許洛山容顏很是白凈出塵,白髮只被普通麻布逍遙巾簡單束起,眼神剛毅,不多言語就像萬古的堅冰,古制的白衣飄飄,踩在雲端。

同時一個嬌滴滴,水嫩嫩的聲音響在楚南渡身後:「楚弟弟,怎麼不跑了?」

何故溪以指並劍,先貼上楚南渡后心口,官袍大汗淋漓。

聽到她的聲音,對面許洛山的眉眼明顯和緩幾分,微微一笑,冰溫化成酒,俊朗純粹動人。

但溫柔只是對娘子而已,劍尖依舊不變方向。

楚南渡舉手做投降樣,無奈道:「這不是打不過好姐姐嗎?」卻輕瞟對面男人表情。

姐姐當然要加上好字,這一字可值千金不換,但要小心姑娘夫君,一個失誤就大風起兮,人頭落地。

豈料同樣一身白衣的美婦人低眉笑說:「只有何姐姐好,許哥哥就不好嗎?」

果然是菩薩低眉,慈悲六道!

女人的嘴,不騙人時,也可以是殺人的鬼。

殺意淋漓,如渴過沙漠遇水。

劍尖離喉管又近幾分,楚南渡眼中已劍光閃爍。

朝堂,站隊有時可要深思熟慮,站對還好,這站錯嘛,可是要多落地斬令,掉幾顆腦袋下酒。

煙雲明滅又散聚,是劍意,是殺意。

不等楚南渡嬉皮笑臉,許洛山先挑眉說:「劍不長眼,我女兒現在怎麼樣?」

簡單,直接,不愧是天下最不講理的劍客。

說來也是不幸,剛欺負完人家閨女,轉頭就碰到姑娘那提劍的老爹和「和藹可親」的母親。

當真以為巧合?

許洛山去見的可是揚言勝天半子的散人!

謀人、謀仙、謀江山。

正談笑間,謝溫良那邊發生的事已被散人拈起的指尖推演算盡。

對於許洛山來說,當然知道楚南渡不敢下狠手。

可終究提劍堵在了離淮與東都必經之路,和散人的事談完了,那就打!

反正也出不了幾次劍。

那幾個時辰間,話都不用多講,相遇剎那,楚南渡還沒反應過來,許洛山當場出劍,如光如電。

劍彷彿還是如此端在手心,其實劍影已重疊一線,劍氣撕裂雲端。

而後是「姍姍來遲」的許洛山妻子,何故溪。

拉開了最後一劍,算是賣個面子給東都。

「只是靈氣耗盡暈倒了。」楚南渡狂點頭如拌蒜,再也不是那個故作瀟灑的少年。

可惜楚南渡脊背立即吃痛,秀手輕拂劃過脊樑,紫色官袍直接緊貼上背部,顏色直接加深,成了暗紅色。

加上氣憤的婦人聲音:「只是?」

自家媽護姑娘,天經地義,向來不輸世間孩子爹,下手有時更狠,哪管什麼菩薩心腸。

許洛山搖搖頭,示意娘子可以收手,冷靜道:「楚南渡,你們想引劍老出手平衡北渚妖靈,多些劍道氣運,再出兵甲平定烽火,這我不管。還是想讓北渚依靠仙人,想讓南朝再經歷一次金陵屠,失去一城或一州再換來三十年南北無憂,這我也不管。」

隨後大聲說:「但洛城的人,你們動不得!我不入局,劍老不至,皇宮於我已無人。」

這麼好說話?彷彿感覺還沒有孩子媽狠,可孩子他爹不講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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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安分守己。」

長劍瞬間貫胸,不及回復,楚南渡金身碎為琉璃狀,四散。

已是留手,沒有傷及心臟,靈氣斷停。

敲棋的人原來不入流,落子的人變成他人的棋子。

鯉魚走江,自入魚簍。

楚南渡的身影向北方墜落。

神仙眷侶,一提劍一拈花,俯瞰雲端。

……

……

白雲紛飛。

許洛山望着何故溪痴痴地笑,一如當年。

雲端,何故溪有些臉紅,更顯得嬌媚:「幾十年了,還沒看夠?」

「哪裏能看夠?」許洛山調笑道「畢竟你是何故溪啊。」

老子的女人!

直接牽上了小手,並肩。

何故溪不無擔心道:「當真不去見南禪一面?這楚南渡都可去離淮。」

「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我們都遠低估了劍老的劍道。」許洛山感嘆道:「天下劍道,劍兮獨佔七斗,下一位劍仙,還是劍宗人。」

當真以為楚南渡可抵劍兮?

許洛山雖然沒見過謝溫良,但他去見劍兮時,能明顯感覺到山下有位少年,胸中劍意澎湃,數十年養劍之功,只少一個突破口。

本想收徒,卻發現女兒攔住了少年的路,瞬間明白是劍老的徒弟。

十年意氣,只有這小子不知!

哪有人修道十年才一境,分明是劍老將其當做磨刀石,借其靈氣磨劍意,每次只餘一絲絲精華,水磨功夫。

「可惜,他不該在這個時候。」許洛山幽幽說:「這是一個黃金大世。」

何故溪輕聲勸勉:「都不一定,天下有的人劍道天資比你更好,可最終還是只有你登頂。」

「或許提前六十年,劍老的徒弟無敵於天下,可當今再推二十年,散人推演過了,妖孽滿世,南北一戰無可避免。」

「我倒很希望他是下一個劍仙,也好讓老子輕鬆輕鬆。」許洛山突然大笑:「也多有些時間陪陪你呀。」

何故溪撇撇嘴,依舊臉紅:「學會貧嘴了,那我們去哪?」

仙人不得多參與人間之事。

許洛山轉頭,目光望向北方,沉聲說:「北揚州,曾經有位姑娘,讓我替她給某個天才少年說句話。」

天才不只一個。

說與不說,你都得聽。

……

……

已到了杏月晦日,北揚州城依舊鐵甲錚錚。

冰冷嚴肅,這是屬於鐵騎的州府。

兵家古戰場大漠開不得春花,只有血花。

長劍只適合於浪子的江湖,斷頭刀飲血飽、金戈鐵馬沖陣才是其間廝殺一場。

此揚州城,非彼南朝那個以風流玉人教吹笙簫,三分月色已動人而聞名的揚州城。

而是處於朔州與平原的交界,北渚與南朝的冷冽交鋒之處,原名朔城,稍微北上即是沙場揚刀處——陽關。

原本這城裏只有酒家、備戰的鐵甲和未死的英魂,但自從兩年前走馬上任的年輕將軍來后,起碼多了風流詩和北渚娼妓人家。

據說,那個有些瘦弱的年輕人,是領着一條老黃犬緩步入城,眾將軍抽刀所向。這座城池虎符無用,但是年輕人只是大笑三聲,再無後話。

更是閑來無事,南方來的嬌嫩年輕人,怎飲得下北方烈酒?

可就是兩壇下肚,年輕人自登古城樓,腳下多少將士,當即指點北渚江山,沖着老黃犬笑喊:「此間波瀾壯闊,何曾輸過明月揚州?聖賢也誤我!」

畢竟他也曾身過揚州,十年一夢。

才子說話,將軍命令,朔城也就自然改名為北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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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但總有老兵不服,私下裏不免嘴碎兩句:「俺這是鐵血之處,就看不起他娘的才子風采!揚州,淡出個鳥來!」

兩年間,這種聲音不算少數,似乎年輕人並不生氣,身心散漫,眉目春秋畫中來。

只是在偶爾的一場戰役里,閑庭信步,輕取敵方三名副將頭顱,如他自己所言逛窯子一樣輕鬆,甚至還不忘回頭道:「大黃,開飯了,有些上頭。」

關於年輕人的傳言很多,至少比北揚州的大如席雪花要多,甚至在楚南渡那個男人臨陣之前,南朝有幾個姑娘不曾思量此少年郎?

後有才子宴會時清談笑說:「南朝兵甲大家風流,無非一虎一犬、一花一橘而已。」

當時尚在軍營,以炭做畫的年輕人聽到後放聲狂笑,繼而脫口大罵:「婉拒詞老子都想好了,『恥在虎后,愧在花前』,這他娘的哪個沒把的,敢寫我橘牧還不如大黃?!」

老黃犬並不理睬,只是白了白眼,懶得理他。

橘牧,十二年兩揚州三夢,尚能走馬閑散古今。

但當下,風流將軍正半蹲在古城牆上嗑瓜子,曬太陽。

一人一犬,好生愜意,其下眾軍操練,靈氣嗡嗡有如蟬鳴。

老黃犬懶洋洋地半翹二郎腿,斜倚城磚瞭望口,想打個小盹,卻又開口人言:「小橘子,要不點兩個姑娘來跳一曲江南好吧,狗生太無聊,姑娘見我應妖嬈。」

摸摸貼身銀甲的橘牧先瞟了一眼它,而後吐出瓜子殼,咂嘴道:「大黃,咱現在也是南朝將軍了,你叫我一個倚亭境修士找姑娘跳舞,按軍令分分鐘斬你狗頭。」

可是清清嗓子,又有些惡趣道:「棠花姑娘屁股翹些,好生養,正和你這老黃狗胃口,清心寡欲又嬌嫩。」

美人帳下猶歌舞,就會輸了天下?

這是哪門子道理,說白,還只是愛上美人,又怨美人,卻也忘帳下。

大黃回他以白眼,舉爪於虛空寫字,靈氣凝滯化金光璀璨,自我感覺挺好的兩句詩。

我大黃對上的,咋看咋順眼。

我大黃也是胸中詩仙、犬中聖賢,真以為是那些稍有些的小道行的妖精能比?尚能吃下八鬥風流,當然萬古獨一份。

「平生願提腰下三尺劍,可斬萬千嬌羞北渚花。」

橘牧大聲讀出大黃寫的詩,金字散去,年輕人立馬豎起大拇指,瞧瞧咱家大黃,這意境,這氣派該羞煞多少自詡風流才子人物,妙!

雖說橘牧不是楚南渡那樣舉世秀美的男子,但他有一雙很乾凈的眼睛,加上兩彎修長的月眉,確實讓人難忘。

嬉笑怒罵,皆是大好風情。

乾淨的,彷彿大雪葬下所有罪惡。

水清,潭深,藻荇交橫,宜養龍。

……

……

清風拂衣,自南而北,這時節不太對,不是律管中音的時候。

橘牧猛然轉頭,挺直腰桿,望向南后淮水方向,撫掌大笑:「大善,小南渡倒有些本事。想讓劍老入我們局來,只是不知他能讓劍老出上幾劍。」

和看到姑娘脫去衣裳一個樣,迫不及待。

大黃假裝淡定,只是自言自語小聲道:「北渚倭賊,有本事再來一場金陵屠。」

沒喝酒啊,可大黃還是有些恍惚,那個曾折斷劍道的年輕人,如今已是老人又提劍嗎?

北揚州城風月不太平嘍。

山雨欲來風滿樓。

可是又怎樣呢,多些下酒菜?

我是不要臉大黃啊,又不是風流少年小橘郎。

古城牆頭,一人一犬聽風判劍,起殺伐。

黃犬笑橘郎。

血花又將開滿徵人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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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兩劍四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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