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樹下多酒劍

第一章 桃花樹下多酒劍

離淮城是南朝版圖上為數不多,四季分明的臨水小城。

早早便有清秀姑娘挑着嫩雀舌茶葉和新蒸的杏花餅叫賣。杏花被碾在香軟糯米里,只需細細撒層干桂花、芝麻,今早熱氣一蒸,香酥氣就浸透花瓣,縈繞在口,獨佔一分草木靈氣,人間煙火。更何況潤上三分淮水的南朝婉約珠玉口音,自然生意極好,銀兩叮噹。

雀舌是給老人準備的,長於雲霧繚繞的松間山陰,紋路細膩,飽滿潤口津,直生兩葉形如雀舌。上了年紀的老人就好離淮這一口,他們喜歡躺在半山腰的藤椅上曬太陽,偶爾縱橫個十九道,常端著瓷茶盞談著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也回饋一方山水,是個可愛的人間。

只因離淮盛產菖蒲、桃花、美人和蟬鳴。

驚蟄前後多驚雷。

不知敲碎離淮城老舟子多少清夢,紛紛燃起舟燈如撒豆。

若從半山腰這座不起眼小閣樓俯瞰半城,雨是漸變的大,活脫脫從未出閣的少女落淚演變成潑婦罵街,口水四濺的灑脫,打得小庭院裏桃樹急忙連連求饒,無奈未逢花時,葉葉先飄零。

「誒,小良子,別數錢摳門了,要不給師父打兩壇『紅袖』來,光吃雞腿哪裏得勁。」老爺子一身素服麻衣,白髮披散,竟有些出塵,年輕時估計有些姿色,懶洋洋地倚在棋桌上,拿着雞腿,對着棋子指指點點。

門沒有關嚴,風吹得堂前燈燭影搖動,沒有閑人漫敲棋子,卻有窗微斜,燈花落。

燈下的少年,青衫白袖,木簪挽著長發,修長順滑,膚色因燈火略顯昏黃,似乎十七八歲。

他正排著串串銅錢數去,一臉小財迷樣。皮相雖算不得驚艷世間,長眉卻當得起清秀二字,波眼落落勝秋水。

謝溫良本撐著小臉,滿心歡喜,聽到師父的話后,半帶着賭氣,咬着牙說:「師父,這天天好不容易說書才夠養活咱倆。剩點錢,我還想討個娘子呢!離淮米貴,居大不易呀。還有,我已經長大了,我叫謝溫良,不是小良子了!」

「徒兒呀,姑娘這東西不就靠一張好皮囊嗎?姻緣,強求不來的。想我當年玉樹臨風,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隔壁的昭君們爬牆頭看我三年吶,賣豆腐的西施們為我彈了十幾年的琴。我可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

似乎有些塞牙,老人索性把雞腿一攤,舔著牙,含糊不清的說:「今個可有客從遠方來,不亦樂乎。況且他要不來,那咱爺倆就酌上兩口,那滋味,美酒向來可羞煞仙人啊,耽誤不得啊。」

說完還砸吧砸吧嘴,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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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說道:「看進個朝露境,把你得瑟的。要是不去,明天拔兩千次劍,老劍仙的故事,後天……咳咳,不,以後再說吧。」

謝溫良立馬起身,抖一抖塵土,似乎連剛剛的財迷樣也都一起抖去了,快步走向角落的竹紙傘,暗扶佩劍,高聲說道:「師父喝酒可是大事,這點小錢,不足掛齒。縱使風吹雨打,一蓑煙雨任平生。天高海闊,區區酒家,我去也!」

一派赴死的氣勢闊步走到門口,卻突然轉頭,駭人的眼神看向老爺子,突然變乖一笑,兩側露出好看的梨渦來:「得嘞,就當餵飽肚中酒蟲,您可得繼續給我講老劍仙的說書啊」

「可別被賣酒的當壚文君給勾走了兩魂六魄,再欠小娘們一肚皮風流債。山中的妖靈精快可最喜你這樣的白嫩書生,不可動戒,倒是可出劍。」老爺子撫著白鬍子大笑。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親手斬過妖呢。拜託,我又不是小孩。」

一襲青衫執傘入雨去,長靴滴答,雨珠滴答。

老爺子卻沒看着徒弟,反而望向山下的林間,喃喃道:「躲躲吧,你老爹要來了哦。實在不行,就和咱家小良子交交手?」

無人回應。

……

……

徒弟走了,客人馬上就來了。

燭光下移,嗡地一聲劍鳴。

老人突然嚴肅起來,挺直了腰桿,高山仰止,這是少年還未曾見過的師父。

有客至,新劍仙見老劍仙。

門外人指了指天,整座離淮城像是睡著了。

老爺子抿嘴一笑,揮揮手,他本就這世上最孤傲的劍骨。

「自天上來,不進小樓手談?還是盼著見我,又怕著見我?」老爺子撇了撇嘴。

門外人只輕輕抬手,敲敲門板:「我許洛山不怕任何人,哪怕是三十年前的你。」

似乎根本不打算進門。

似乎也沒打算開門。

門外人笑了笑:「眾人皆認為我的劍尤懼古人,我只恨古人不見吾狂爾。」

沒有回應。

老爺子捏著白髮,顯得蕭瑟,寂寞到天涯孤絕,有一種飲酒也澆不滅的離愁。

棋盤下斜放的長劍卻抖動自鳴,與劍鞘猛烈地碰撞,像是被縛住的蒼龍向著天空不平吶喊,劍氣四溢,卻沒有傷及四方,雨水永落不到院中,桃葉皆飄零、細碎。

老人只是伸出手,學着弟子突然一笑,信手彈鞘道:「老夥計,又不是相親,春天才剛來,就都像小良子一樣多情嗎?」

當然是那個傳言中不講理的後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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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說的話,劍替他說了:老子也他娘的不講理!

他相信門外人的劍也是這樣,倒像是場問道了。

劍客,能用劍表達的話,何必談道理。

早聞到了一柄劍的味道,他甚至聽到了劍心的跳動,老爺子的眼裏已是劍氣縱橫,浮雲浩浩,那裏有着星河、海浪翻滾的寂寞。

某些回憶也在腦海里翻越時光,涌成海。

「人間晚秋,你看我此一劍又如何?!」

「早已寂寞人間二百年啊,磨劍、磨劍、磨劍,當真無趣。」

負劍三千,從握住劍,何曾放過手?

出鞘的劍和恰逢的小娘皮,比喝過的酒還多,又是一大樂事,當真快哉!

後生而已,當如何?當浮一大白!

是福是禍,劍下來問,不論在人間,還是天上,管他呢。

何須去想,醉翁之意,來到這個江湖,這就是酒外的酒局。

「敲門,進門?」老爺子彈了彈衣角,終是站起身。

長劍自然出鞘懸浮於空,鐵青色,寒光四起。

本是一把好劍,可惜只有半截,只剩劍柄以下一尺五,斷口不齊。

門外人反倒頓起步,背對着門:「我有牽掛,你也不是當年劍兮,劍老。」

被稱為劍老的老人放聲大笑:「許洛山,真是年歲越大,膽子越小。不就是放心不下你家那小魔女嗎,剛下山去了,說來倒與我有些淵源,偷偷下凡經歷一番也好。」

「三件事,一是護她,一是尋散人,都不容易。」門外人抖抖肩,十分無奈。

劍老握住了懸空的劍,淺笑:「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拜我這老劍兮的劍。」

「不,三件事中最重要的是護我女兒。」門外人撫了撫眉心,突然輕鬆:「看來暫時沒必要了。」

「開門,進門?」門外人突然轉過身,一柄長劍破空而至。

「看來確實沒必要,那就開門。」劍老拈指算着什麼,按捺住笑意:「不過,你對你家閨女這麼有信心,當真能打贏我徒弟?」

原屬於兩人的劍氣領域突然破碎,雨聲忽來。

小樓卻再一次被划入時間長河,再無雨聲。

一柄劍刺穿了木門,劍勢訇然中開!

「洛城許洛山,來此拜劍!」

劍老望着破門而入的一襲白衣,頗有埋怨:「還好是時間長河,不然非留你小子修大門。」

而後展眉一笑:「劍宗劍兮,接此拜劍。」

劍光交錯,封劍三十年,終是手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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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兩劍四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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