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留京

第一百四十九章 留京

廣順三年六月,襄州漢水溢入城,深一丈五尺,居民皆乘筏登樹。

郭宗誼路過襄州時,只能棄馬乘船,繼續北行,至開封境,又遇河南、河北諸州大水,霖雨不止,川陂漲溢。

一路風雨,遍地災情,又兼郭威病急,郭宗誼心亂如麻,一團無名之火積鬱心口,隱隱待發。

好在不久,又有消息遞來,說是郭威病癒,已能臨朝聽政。

他這才放下心來,安心趕路。

七月,方抵東京。

至內城,郭宗誼直奔大內延福宮,終於見到郭威,只是觀他氣色,已呈日暮西山之態。

想來也是,三十年戎馬累聚下的傷病,一朝噴薄而發,便是金剛,也難抵擋,何況肉體凡胎。

如今雖然病癒,但損耗的元氣卻再也補不回來,由是郭威身體急轉直下,常朝已改為七日一朝,平日裏朝廷政務皆委晉王榮,軍務大事才由他親決。

「阿翁。」郭宗誼渾身透濕,闖入延福宮,望着欄邊雄偉不再的背影,滿眼心疼,哽咽喚道。

郭威倚在窗前,靜靜看着苑中大雨,頭也不回,感慨道:「誼哥兒,你說這倆月連日大雨,從河北到荊南,近百州縣遇水災,是不是上天在懲罰大周?在懲罰朕?」

郭宗誼連忙搖頭:「阿翁是個好皇帝。」

「可朕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郭威神色傷感,喃喃低語。

郭宗誼沉默,不敢接話。

郭威自嘲一笑,提起精神又道:「趙修己前日有奏,言大雨霖霖,乃水不潤下之應,說朕仁未及物,誠不動天,以致陰陽失和,水潦為敗,當於來年正月於南郊圜丘祭天,方能保大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趙修己乃是司天監監正,郭威在鄴都時,其為心腹,參謀軍機,乾佑事變前,他曾勸郭威「引兵南渡,詣闕自訴,則明公之命,是天所與也。天與不取,悔何可追!」

郭威從之,乃有天下。

因此,若是換作旁人,斷不敢如此直言皇帝過失,但趙修己這個天文學家卻不怕。

郭宗誼也不好開罵,只不滿道:「趙監何以將阿翁比作唐文宗?」

郭威哈哈一笑:「無妨,文宗時有王守澄、仇士良,本朝不也有二王。」

郭宗誼驚覺,這才明白趙修己話中深意,但比喻有過,文宗受制於家奴,甚至不如漢獻帝。

廣順朝雖有二王跋扈,但王峻已除,剩下個王殷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

莫非是趙修己算出郭威命不久矣,所以在暗勸他斬權臣、宣皇威,給郭榮鋪路?

想定,郭宗誼沉吟道:「南郊禮祀乃是國典,阿翁當與大臣商議,如今首要之事,還是保重龍體,撫恤災民。」

「不錯。」郭威欣慰道,「你阿耶最近正忙着治水賑災,你既然回來了,當去幫幫忙。」

轉過身,見郭宗誼全身濕漉,又關切道:「快去換身衣服,就算是夏天,也容易着涼。」

言罷,立時召來小黃門,命其領郭宗誼去偏殿沐浴更衣。

傍晚雨停,洗濯一新的郭宗誼與郭威對坐,面前擺着七八樣葯膳,這便是如今郭威的食單。

郭宗誼掃眼望去,見俱是滋補燥物,不禁問道:「這食方由誰定掌?」

「侍御醫們共掌,放心吧。」郭威笑呵呵道,孫子回到身邊,他的氣色也好上許多。

「如此便好。」郭宗誼喜笑顏開,舉箸陪郭威用起晚膳。

及夜,由殿直們護送回府,一進院,便被郭榮差人喚去書房。

到了地方,除了郭榮,還有剛坐完月子,抱着一男嬰的符氏。

「這便是宗訓?」郭宗誼喜道,迎上前,逗弄襁褓中熟睡的男嬰。

郭宗訓降生時,郭榮已去信報喜,時江陵府戰事堪畢,大都督府移治荊州,郭宗誼軍政繁忙,由是未及回信。

符氏見郭宗誼神情不似作偽,對這異母弟並不排斥,於是抿嘴含笑,點頭道:「大郎可要抱抱?」

郭宗誼小心接過,沒想到郭宗訓還是醒了,見入眼是個陌生人,哇地一聲,嚎哭出來。

郭宗誼面色尷尬,手忙腳亂地將郭宗訓還給符氏,又自懷中取出個精巧的銀鎖,一面鏨刻長命百歲字樣,一面凋有金魚戲蓮瑞圖。

下掛三個小鈴鐺,搖一搖,叮呤作響,立時將小宗訓的目光吸引住,哭聲戛然而止,伸手將小銀鎖抓住,把玩起來。

「這是何物?」郭榮沒見過這類飾物,好奇問道。

此時長命鎖還未出現,送嬰童多用長命縷,由是郭宗誼解釋道:「此乃長命鎖,能祛災去邪,鎖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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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榮嘿一聲笑:「倒是好寓意,你自己搗騰出來的?」

郭宗誼點頭:「我漢家多用五色繩編長命縷,兒受啟發,便命匠人用銀制了這長命鎖,銀能安五髒心神、止驚季、除邪氣,於人有益。」

「有心了。」郭榮輕拍著兒子肩膀,老懷大慰。

符氏也屈膝一禮,道了聲謝,便不再打擾這對父子,抱着孩子離開。

郭榮招呼兒子坐下,問道:「見過你阿翁了?」

郭宗誼點頭,神色有些暗然:「阿翁雖病癒,但這身體似是回天乏力了。」

「不錯。」郭榮喟嘆一聲,起身道:「五十知天命,你阿翁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才要在南郊祭祀,接下來幾個月,廟堂不會太安逸。」

「阿翁欲借南郊之禮,除王殷?」郭宗誼望着燈火,聲音幽幽。

郭榮聞言微怔,旋即點頭:「王殷三上奏章,請求朝見,兼暗樁傳回的風聲,你阿翁疑其有僭越之心,初允之,又覺準備不足,以契丹軍機事阻止,命其來年南郊禮祀時入京,以探虛實,不過此事知情者不過一手之數,慎言之。」

郭宗誼頷首:「孩兒省得,王殷旦罷,廟堂藩鎮諸官,才方便遷動。」

「你能看到這一步,很不錯了。」郭榮微訝,語氣略喜。

其實遷動已經悄悄開始,五月時,慶州刺史郭彥欽、寧州刺史張建武,就因攻野雞部不利,而被雙雙罷官,而與張建武一同攻野雞部的折從阮卻相安無事。

還有東京的一些高品榮官,也累有調動。

一事議畢,郭榮又問起南境的情況來,郭宗誼一一答來,郭榮大為滿意:「你做得很好,南境安矣,這些日子便留在東京,多陪陪你阿翁。」

郭宗誼點頭:「南境暫時是不需要我親自坐鎮,但現在最該陪阿翁的,卻不是我。」

郭榮恍然大悟,沉思片刻,將桉上的文牘輕輕一推:「那政事便得由你分擔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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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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