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63章 第63章

「有件事情,哀家思來想去,覺得不應該瞞着你。」桓思飛在宮中住了四年,同樣也被困了四年,前些日子剛過了新年,明日便是宇文泰的生辰。

思飛雖不曉得宇文泰乃是自己的親侄兒,但她很喜歡宇文泰,所以正在宮中為宇文泰準備着生辰禮物。

「這木馬做得真精緻,泰兒一定會喜歡的。」靜影忽然又岔開話題道。

桓思飛並未停下手中的活計,她連看都沒有看靜影一眼,道:「太後娘娘有話便直說,臣女愚鈍,猜不出太後娘娘的用意。」

靜影卻故意不想說似的,圍着桓思飛所居的宮室兜著圈子,邊逛邊讚美道:「思飛的手真巧,這鞦韆做得也好。」

思飛做木馬的手停滯了一下,忽然想起數年前,她坐在鞦韆架上,「第一次」看見樂游時的情景。

那時候,她怎能想見,樂游便是自己兒時欽慕的那個大哥哥,只不過,兒時的大哥哥一心一意地喜歡著大姐姐,可是大姐姐卻只會欺負自己,思飛始終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樂游一定要喜歡大姐姐那樣惡毒的人,然而對自己從頭到尾都只有利用。

他為了大姐姐可以卧薪嘗膽十數年,為了大姐姐他可以義無反顧地違抗哥哥的命令,明明該不猶豫地殺掉桓家所有人,卻獨獨留下大姐姐,儘管大姐姐恨着他,恨到人痴傻瘋癲,他都始終不離不棄。

大姐姐臨終前讓他報復哥哥,他也照實做了,可是為什麼倒霉總是她!

「為什麼倒霉的總是我?」桓思飛的目光平靜,卻沒有了生機,那是靜影無比熟悉的眼神。

她最是熟悉不過的啊,因為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和思飛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靜影笑了笑:「大小姐一定沒有見過真正悲慘之人,所以才會覺得自己被心上人騙了是一件很悲慘的事。以至於四年來你都一蹶不振。」

「如今,哀家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神秘地湊近桓思飛的耳邊,而後道:「欺騙大小姐的那個人,就要死了。」

桓思飛猛得站起身來,險些將靜影撞倒,她搖晃着靜影的肩膀,質問道:「你說什麼?哥哥找到他了?他怎麼會……他怎麼會被哥哥抓到,他不是最擅隱匿行蹤的么,大姐姐被他隱藏十幾年,哥哥都未曾發現的……」

靜影卻嘲諷地笑道:「你和他難道真的以為是你哥哥能力不濟,所以沒能發現樂游藏了你大姐姐十數年嘛?其實桓槊從一開始便知道樂游的不忠,只是……他想着你大姐姐只不過是個女子,並沒什麼威脅,所以也就隨他去了。至於你哥哥縱容樂游接近你,是因為他拿你做誘餌,想看看樂游究竟想做什麼。」

「說白了,大小姐不過是桓大人的棄子罷了。」

她這話說得極為傷人,桓思飛忍不住哭起來——她本是那樣的堅強,可打擊重重,她實在是熬不住了,她狂放地笑出聲來:「是啊,從一開始,我就是哥哥的棄子啊。」

從出生伊始,她便是哥哥的籌碼,哥哥本想殺了她,可是最終卻將她留了下來,不是哥哥心軟,而是因為父親死後,他們便是唯一的親人,哥哥不想在這世上孤孤單單的孑然一身,所以把她這個血脈相連的妹妹留在世上。

她不過是個圖騰罷了!只不過是證明桓槊身有出處,不是孤家寡人罷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冷靜下來,桓思飛立刻質問靜影。

她一直知道靜影痛恨哥哥,所以她不會這麼好心地告訴自己所謂的真相。

靜影牽起嘴角,以最陰狠的聲音對她道:「我是沒安好心的,我要你們兄妹分崩離析,我要桓槊最終成為孤家寡人,只要桓槊不痛快,我便痛快!」

桓思飛問她:「你不怕我告訴哥哥?」

靜影卻道:「你不會的。」

桓思飛當然不會告訴桓槊,她們兩個人都恨透了桓槊。

——

水牢

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中被折磨了三年之久,樂游多次都以為自己要不行了,可是每次都被大人找來的大夫救回來。

如果世上有魔鬼,那麼大約也就是桓大人這個程度了。

迷迷濛蒙中,樂游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他以為新一輪的刑罰又要來到,於是笑着等待着接下來的酷刑,可是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張開眼,眼前是一位熟悉的少女。

「大小姐,您不該來的。」樂游苦笑道。

他整個人被泡在水中,雙腿已經被泡得腐爛壞死,而手臂正呈現出慘白之色,他現在只不過比死人多一口氣,若是旁人見到,定會懷疑是水鬼現世了。

「既然您來了,便幫我一件事吧。」樂游懇求道。

每個來水牢之人,只渴望一件事,便是速死。

樂游還未開口,桓思飛便已料到他要說什麼,她趕緊捂住樂游的嘴,不讓他說出接下來的話。

二人對視許久,桓思飛忍不住埋在他肩頭哭起來,可眼淚是鹹的,不經意牽動了泡發的傷口,水中便滲出殷紅的血來,桓思飛嚇了一跳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站起身,看向水下,雖看不大清,但她發現,樂游竟然只剩下了上半身的軀幹,水下撐着他身子的,只不過是一塊木樁!

「你……」她捂住嘴,不忍再看。

那個意氣風發,那個忍辱負重的劍客,怎麼如今成了這幅模樣?

「大小姐,我已經不是我了。三年之間,我無數次想過去死,如今就算沒有人殺我,我也命不久矣了。」他邊說邊嘔出一口血來。

「我自知對不起大小姐,可……婉兒才是我心中所愛,我心中再容不下他人!」

桓思飛冷冷道:「那你又為何來招惹我。」既然他放不下大姐姐,又為何對自己鞍前馬後,又為何引誘自己離家出走!

難道僅僅是為了報復哥哥?

難道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哥哥!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旁人因為哥哥而對我好,當然也最恨哥哥而對我壞。我便是我,為何要替他桓槊承擔他之過!就因為我是他的妹妹?我這一輩子從來不曾知道心動是什麼感覺,直到你出現,可是……你卻是因為要報復哥哥……真是可笑。」

她拔下頭頂的簪子,半坐在樂游邊上。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你去死吧。」明明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卻將那簪子插得那麼准那麼深。

沒有一滴血濺落。

她痴痴笑起來。

「我的好哥哥,我得感謝你,要不是因為你,我怎會殺人殺得如此利索呢~我的好哥哥啊……我的一輩子,都因你而毀。」

——

樂游死後,樂游便回去了桓府,桓槊為思飛選擇了一戶看上去很不錯的人家,思飛竟然也不抗拒地嫁了。

只是蜀地勢力越來越大,已經到了不得不處理的地步,為了宇文泰的帝王寶座,靜影只好假意答應下嫁桓槊,並讓宇文泰在眾人面前稱桓槊為仲父。

好在宇文泰還小,並不曉得仲父這兩個字的真實含義。

總有一日……

「新婚之日,也不多睡一些時候。還生氣呢?」他親了親靜影的臉頰,卻被靜影不耐煩地躲開,他便哄道:「怎麼了,鬧什麼脾氣呢,昨夜不是已經同你好好道過歉了嗎?」他意有所指,手又滑向錦被裏,看起來想要來第二輪。

靜影連忙止住:「早朝該遲了!哀家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靜影不滿道。

誰料桓槊卻在這時候翻身做主人,啞著嗓子壓着靜影道:「太後娘娘怕是忘了,自己是怎麼坐在這九五座上的了?不如讓臣為您回憶一下!」

他當然知道她的虛與委蛇,也知道他所謂吃醋不過都是在誆騙自己,可他甘之如飴。

她心中再恨又能怎樣,她是自己的,永遠都是。

「桓槊,你放開哀家!」

二人爭執不下,所以並未注意到偷偷撞門進來的宇文泰。

宇文泰順着聲音的來源,聽見母后在呼救,於是迅速地跑向屏風後面,誰料竟看見這樣一幅畫面——母后衣衫不整地被仲父壓在身下。

這便是……他們說的下嫁嗎?

「不許欺負我母后!」宇文泰年紀雖小,卻很護著自己的母后,彷彿一隻狼崽子似的,齜牙咧嘴地護在靜影身前。

靜影怕桓槊畜生不如傷了宇文泰,於是疾言厲色道:「泰兒出去!母后和你仲父有事情要商量!」

有什麼事情要這樣商量的?宇文泰不解。

好在乳母來得及時,一邊向靜影和攝政王賠罪,一邊迅速將宇文泰抱走。

「你怎麼能讓泰兒看見!」靜影指責道。

可桓槊方才的氣還未消,又被靜影這樣指責,於是氣上加氣,冷笑道:「怎麼不能讓他看見,他雖姓宇文,可你心裏知道,他是誰的兒子,我想泰兒也是時候該知道,他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了。」桓槊冷冷道,他當然知道靜影不願意,所以不過是拿這話嚇一嚇靜影,好讓她給自己服個軟。

誰知靜影是個再倔強不過的性子,竟一點也不肯服軟,反而對桓槊橫眉冷對的。

——

早朝之上,桓槊自請前往蜀地,靜影允了。

阿香不解:「娘娘,如今桓大人手上無調動兵權的令牌,即便他能召集百萬雄師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您若是應允他去川蜀,這可是允諾了他兵權。」

靜影當然知道,她任由阿香替自己按摩頸部閉眼假寐,答道:「那也要他能夠活着回來。」

四年磨一劍,比起宇文溫,她有着強健的身體,所以她雖不及宇文溫聰慧,但自信仍然能有與桓槊一斗之力。

「娘娘說的是……」阿香把目光投向抱劍站在一旁的陳章。

桓槊怎麼會想到,宇文溫手下還有這麼一支精兵強將呢。

三日後,桓槊動身前往蜀地,勸服蜀地李氏進京。

誰料桓槊路還未行一半,蜀地的李氏便造了反,叛軍一路勢如破竹,直到汴州,桓槊後知後覺,路遇兩波刺殺,險些死在路上,於是半道折回,誰料留守在魏都的宇文韶也舉旗造了反,而他的理由更令人啼笑皆非,他認定宇文泰並非宇文正統血脈,所以要肅清皇室。

桓槊去蜀地時並未帶太多衛兵,而宇文韶趁著桓槊出城興風作浪,早將沿途的所有城防都封鎖了,魏都一下子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而桓槊並不知曉魏都已經被宇文韶控制住。

好在皇城中的禁軍還能抵擋一陣,宇文韶並未能直接破城而入。

宇文泰看着靜影每日在一旁走來走去,知道現下情況危急,也不敢上前。

「哀家竟將宇文韶這廝忘了個精光,他自先帝在時便不懷好意,這麼些年,他稱帝的野心始終都未消退。」

阿香道:「他狼子野心,還特地挑了攝政王不在朝中時,恐怕並非想與攝政王為敵,只是這時候蜀地怎會也造反?如今魏都乃是孤城一座,與外界失去聯繫了。」

靜影揉着眉心,她又何償不知道,只是……現在這個處境,又該如何是好呢,總不能再給桓槊修書一封,讓他回來?

可是桓槊如今生死未知,自己派去的那些殺手……也不知得手了沒有。

關鍵時刻,靜影突然想起來,宇文溫臨終前曾留下三個錦囊,王內侍走前告知靜影這三個錦囊所在之地。

靜影道:「去摘星樓。」今日也是時候讓第一個錦囊重見天日了。

宇文溫去世之後,這座摘星樓便許久不曾有人來過了,如今已經滿是灰塵,頂層的沈貴妃畫像已經隨着宇文溫長眠地下。

「先帝應當和沈貴妃雙宿雙飛了。」靜影如是道,走到小抽屜旁,用王內侍給她的鑰匙將第一個抽屜打開,裏面呈現出三張塵封已久的捲軸。

阿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靜影將捲軸取出,然後慢慢展開,待看到裏面的內容時,不禁呆楞在了原地。

「怎麼會……他怎麼會……」

阿香也頗為震驚:「皇城之內竟然還暗有密道,只怕這個秘密唯有先帝知曉,如今娘娘是唯一知曉的人。」阿香拿着第二個捲軸道。

「這第三張捲軸……」阿香正要伸手去拿,卻被靜影阻止:「我們的困局,這兩個捲軸便能解決了。」

「誰能料到蜀地軍竟然……」阿香嘆道。

「可是如今派誰去倒成了一個問題,娘娘,婢不怕死,這些年跟着娘娘已經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榮華富貴,魏都之人誰都知曉婢子是娘娘心腹,娘娘若是派婢子去,那些人定然不會質疑。」

靜影摸了摸阿香的臉頰,冷靜道:「你的心意很好,可是這件事哀家另有人選。」

——

未央宮中,陳章單膝跪在靜影面前,靜靜聽着她的吩咐:「此去切記首先要保住自己性命,至於援兵……便聽天由命了。」

話音剛落,外頭的守衛又前來報信,說是宇文韶聯合了京中的何將軍,此刻正在撞宮門,他們已經守了一整天,可到底人手不及對面,眼看着宮門將破,陳章焦急地看着靜影道:「太後娘娘!」他請求娘娘和他一起走。

可是靜影卻搖了搖頭:「哀家已經做過一次懦夫,不想再做第二次,況且如今還未至死局,去將陛下帶來。」

「你此去不知幾日,唯願泰兒是天命所歸,有天神庇佑。若是……便也是命。」她的目光逐漸堅定,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陳國城破的那一日。

這一次,只是皇城遭殃。

以前宇文溫嘗試着給她講什麼是生民,什麼是百姓,什麼是君王的責任,那時候她滿心滿眼的報復,所以對他的教導充耳不聞,可是如今自己身居高位,才知道,這天下百姓才是君王立身之本。

只要百姓在,君王就在。

只要她的子民安全無虞,那麼她的堅守和犧牲便是值得的。

「請太后和陛下暫避!」禁軍首領黃讓如是道,他忠肝義膽,自宇文溫還在時便擔任禁軍首領一職。

靜影剛想呵斥,卻被突然站起身來的黃讓給嚇了一跳,黃讓指使手下將靜影和小皇帝帶到從前麗太妃的居所——麗太妃因為年紀漸長,已於前年過世,而黃讓便是麗太妃的娘家子侄,也正是因此,宇文溫才放心讓他擔任禁軍首領的職責。

他指示手下將靜影和宇文泰帶入密道,而後跪於靜影面前道:「太後有吩咐,臣本不該置喙,只是茲事體大,國不可一日無君,宇文韶是叛軍逆黨自然不可能佔據皇位,天下的正統唯有陛下,臣等忠於的也是陛下,所以,臣不死,便會護著娘娘和陛下!」

「為主上戰死,是一個將士的榮耀。」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后,便奔赴戰場。

若是五年前,靜影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可她不是,更多的是對宇文韶的憎恨,和對黃讓的惋惜。

所有忠骨,總免不了此途。

如今的魏國,昔日的陳國,又是何其的相似。

「母后,我們會死嗎?」宇文泰不知恐懼地問道。

靜影將他抱在懷中,卻並沒有選擇騙他:「也許會。可是,宇文家的江山,永遠不會落在宇文韶的手中。」她托陳章帶出去的,還有另一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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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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