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疑雲密佈

和猶疑未定、逡巡裹足的村長截然相反，年輕的岳玄素既是親眼見到這位孟將軍陣前廝殺時的英武身姿和他所顯示於人前的精妙手段，難免為之心潮澎湃，尤其是聽到其人自承與岳景安早有淵源后，臉上更是喜色浮動，恨不得立刻便能投在他的門下好生習學本領。

然而民間常有所謂『徒擇師，師亦擇徒』之言，意在說明拜師也好，收徒也罷，總需兩廂情願，倘若只是某人單方面的訴求，便甚難成功，岳玄素雖然確有這等想法，卻也吃不準自己到底能否入得了孟將軍的法眼，有鑒於此，就生生止住了邁開的腳步。

回返的孟忠順當然沒把注意力首先放在岳玄素身上，只是緊盯着村長岳景安已經老邁的面龐，發出頗為爽朗的笑聲，續道：「景安大伯真是貴人多忘事，您不記得了？我是十六年前那個給大帥牽馬的小夥子啊！

「算起來當年初到村裏時，我才剛滿二十一歲，大伯您聽說我生辰過去不久，還特意給我煮了一碗面來着，這些年戎馬倥傯，我的職務水漲船高，但現在想起來，好像這些年中吃過最美味的東西，還是那份又白凈、又細長的麵條。」

聽孟忠順親口自報來歷，岳景安這才憶起十幾年前確曾有過此事，只是那時節自己尚在中年，對方也還是個方甫加冠的年輕人，形貌長相和現在頗有不同，且絕無絡腮虯髯，難怪自己沒有即時認出。

知曉來者身份的岳景安好像忽然心事盡去，不再存有疑慮，臉上笑紋堆壘，主動開口道：「想不到救我村中老幼出離險境的，竟然是當年那個跟老漢有一面之緣的後生，可惜這麼多年過去，我也老糊塗啦，要是早知你就率部駐紮在左近，咱們爺倆豈能到今天才重逢？」

孟忠順聞言先是搖了搖頭，接着便解釋道：「伯父想得左了，我自投軍跟隨大帥以來，戰事頻仍，說不得十年倒要跑二十個戰場，實在難脫得開身，今日也是因為陛下有旨，諸軍東西換防，才來至附近，想起舊日經歷，便到咱們村裏來瞧瞧......」

說到這裏，孟忠順腦中霍然閃過疑問：論理岳家村只是周朝境內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小村莊，並無豐厚積蓄，緣何竟能夠引得敵國北院精銳結隊前來呢？

況此地距離兩國邊境並不算太遠，正是雙方平常應各自嚴加關注和佈防的區域，無論是誰，想要集結麾下兵馬，貿然徑直這裏，無疑是主動將自己置身於莫大兇險中。

再者，看敵軍中的安仁執等輩尚有主動改裝易服之舉，顯然是要隱藏原有身份，不想讓旁人得知備細，而敵軍果能從異國境內沿路潛行至此，多半是有暗中接應之人。

念頭紛沓，孟忠順又想起先前聽敵軍主事將佐曾提到所謂的『計劃』，忽地念及一種可能，悚然警覺的同時，不由得暗道了一聲僥倖。

思緒及此，他連忙轉頭對岳景安問道：「伯父，依小侄的看法，敵軍今番來得不僅十分詭異，而且個中原委甚是蹊蹺，咱們不可掉以輕心，大帥早年托請您好生保留的那些書稿可還好么？若非小侄所部恰逢其事，阻住彼等，想必早就他們被搶走了罷？」

這句話甚是突兀，周圍諸人聽了，未解詳情者固然有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就連年邁的村長岳景安亦是沒能在轉瞬間反應過來，面帶愕然地反問道：「書稿？什麼書稿？」

岳家村其餘民眾原本以為，今日來的這位將軍僅是十數年前曾經和村長有過一面之緣而已，再無旁的瓜葛，如今卻都覺得其中還有隱情，各人或多或少都被激起好奇和探究的心思。

這其中對真相最有興趣的，便當屬岳玄素，他有意投托在孟忠順門下習學本領，自然盼着他和自己等人的淵源能越深越好，現在聞聽村長和這位將軍之間果然另有關聯，忍不住在轉瞬間便喜上眉梢。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待到岳景安將當年舊事記起之後，竟一邊扭身轉向，沖自己招了招手，一邊開口對孟忠順說道：「罷了，這麼多年過去，也是該讓孩子知道來龍去脈啦，他就是當初被託付在村裏的那個嬰兒，既然你今天提起這話頭，索性將前情盡數說明。」

隨着事情的發展，有些茫然的岳玄素腦海里的疑問接連彼伏，但孟忠順像是對內情早知根底，先是認真地瞧了瞧岳玄素的面貌身材，臉上的笑容愈盛，微微頷首道：「原來他是......仔細辨認，這孩子生得更像他娘，難怪小侄沒認出來。」

孟忠順原本唯獨對岳景安頗加禮敬，可據他此時的表現判斷，倒似是更關心這位以前從未謀面的年輕人，沒等岳玄素再有什麼舉動，便指著適才與岳玄素有過交談的少年介紹道：「真是巧得很，今番我家孩子跟着做叔叔的一同來啦，往後你們倆務必要多親多近。」

平心而論，無論家世貴賤好歹，能獲得和將門子弟結交的機會，這對任何人都是一樁好事，但眼下正值岳玄素心頭面上疑雲密佈，實在顧不得再為之欣喜愉悅，低頭愣怔思忖半晌后，終於抬頭道：「敢問將軍，您真的知道我父母是誰？」

也許對所有人而言，自己的出身本末是必須要詳盡知悉的事情，尤其是像岳玄素這樣自幼父母亡故的年輕人更是如此。

雖然在望向尚自神情堅毅、手持戰刀長身站立的岳玄素時頗有欣慰之態，但孟忠順也好，岳景安也罷，都沒有即刻詳解，反而異口同聲地回復：「往昔舊事是你總該知道的，但可不應是在此時，也不該在此地。」

話聲剛落，岳景安扭轉已經老邁的身軀，當先舉步朝着村中祠堂走去，同時揮手做勢，示意孟忠順等幾人隨自己行動，似乎岳玄素的疑問，只能在那裏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