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吉凶難測
平心而論，恐怕對於常人來說，兩位軍中英才之間棒來槊往、氣焰明滅，甚至間或光浪炸舞的廝殺，都要比區區數十字的問句更加吸引心神，但岳玄素平日幾乎沒有機會和同齡人直抒胸臆、研談武學修為技藝，在他的心裏，這等際遇恐怕較之目睹高手相拼來得難得些。
有鑒於此，當他聽到那位少年主動近前攀談，唇邊笑意尚未收懾，便當即轉頭看去，同時順口答道：「初時我還道那位孟將軍只是長相雄壯威武，未必便有相應的真才實學，可沒想起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句老話。」
聽了岳玄素的回答，那少年先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繼而搖頭道：「原來仁兄也被我父親的這副尊容矇騙到了么？這倒也怪不得你，要是你從......」言至於此，忽然記起了什麼，輕咳一聲，方才續道：「要是你從軍有日，應該早就知道家父的心計修為與長相截然不同啦。」
岳玄素自小在岳家村中長大，生活中所見的無非都是當鄉本土的親友，還從未和外人有過深交，目光到處，雖然瞧出那少年的神情中似有變化，卻也沒往深里細想，只是點頭應聲：「山村外面的世界想必很是精彩，以在下的見識，原就沒有資格論斷他人優劣......」
這話當然只是不願得罪人的謙抑之詞，蓋因他注意到面前那位少年提到和正在場中廝殺的孟將軍乃是父子關係，料想對方必然正關心情切，自己若是說出真實看法，萬一不經意間帶出得罪之言，弄巧成拙，可沒別的法子補救。
誰知少年像是對岳玄素有着超乎尋常的興趣，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沒等他說完，便截口追問：「俗話說千人千意，世所常見，我看仁兄觀察得很是認真仔細，想來心中一定有自己的感悟和評判，直言相告又有何妨？」
也許是因為少年的形貌俊雅、態度和善，也許是因為岳玄素到底不願將所有的思緒盡數埋藏在心裏，既見其出言詳詢，終於還是據實回答道：「在下所學有限，武藝低微，至今尚不能在丹田凝聚真氣，更遑論妄自評價他人高低。
「但在下年幼時曾經聽長輩說過，有句話叫做『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意思是說但凡世間諸事，都沒有久強不衰的道理，人的精神氣力也是如此。
「據我看來，孟將軍的武學修為當然堪稱名家，只不過我想那混金狼牙棒分量沉重，要想運使如飛，必然極耗體能，這一場爭鬥若是被對手拖延良久，撐到將軍後繼乏力之時，那麼勝負如何就難說的很了。
「不是在下誇口高抬自己，適才我也算是和安仁執有過彼此試探，頗覺他的長槊像巨蟒怪蛇般難纏得很，我畢集全力的一刀砍將上去，竟被他半滑半彈地化解於無形，可見其人絕非徒仗勇力之輩，若有機會，咱們還是應當提醒孟將軍小心才是。」
當他徑直說出自己的看法后，發現果然如先前所預料的那樣，少年臉上的神情起了變化，微增薄怒，顯然有些不滿。
可他猜中了表象，卻沒找准原因，少年顏色變更的之餘，說出的話竟是：「你可別趁機做這等順桿爬的事，初次見面就一口一個『咱們』，好像你我當真有深厚情誼，少時家父歸來，言語間也應當檢點持重些才是。」
岳玄素終究限於見聞，雖然想要辯白，但又不知到底該怎樣回應，更未猜透少年的心思究竟如何，暗道一句「自古道禍從口出，我一介平頭百姓，何苦要和他置氣？」故而喏喏連聲，不再過多糾纏，重新望向場中兩人的互角。
哪知世事難測，這次他僅瞧了幾眼，原本還掛在臉上的微笑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原來就在岳玄素和少年相視對答的短短時間裏，安仁執長槊上的招式路數業已有了變化，不再與那位『橫江烈虎』正面相持，轉而以攔、纏、截、拿為主，猶如穿花蝴蝶般在棒影中穿插來去。
昔日與村中長輩閑聊時，岳玄素聽過所謂『戰局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吉凶難測』的說法，現今總算是親眼目睹了一回，隨即腦海里便浮現出『古人誠不我欺』的念頭。
縱然『橫江烈虎』混金狼牙棒的解數依舊堅如磐石、勢大力沉，足以讓對手不敢直攖其鋒，周身赤焰亦是濃烈如前、升騰瀲灧，但岳玄素想得明白，像這樣斗下去，對方的兵刃便似在編織一張巨大的羅網，即使『橫江烈虎』修為再高，也難免有使盡氣力的那一刻，到時休說戰勝敵人，能全身而退便已屬萬幸。
較之岳家村其他民眾的瞠目結舌、嘆為觀止，岳玄素倒是越看越是神情凝重，想到自己和全體鄉親的存亡安危和這支忽然馳援而至的兵馬息息相關，心中更是不自覺地砰砰大跳，生怕那位孟將軍下一刻便傷損在安仁執手上。
說來『橫江烈虎』的狼牙棒法倒真稱得起『天下少有』這四個字的考語，雖然那混金狼牙棒分量沉重，可在他的運使下卻是舉重若輕，至今毫無滯澀，棒影輪轉紛飛中，絳紅氣焰恰如潮水般，起伏漲落不定，就像是村邊臨靜河的波紋般連綿曲折，其中又蘊藏着不易察覺的勁道。
戰至彼時，安仁執長槊上的紫色光暈肉眼可見地愈發濃烈，在夕陽的輝映下閃爍出瑰麗萬端的模樣，層層疊疊、明暗交雜地乘隙而進，糾纏着混金狼牙棒，若非還記得此人份屬敵國寇讎，就連岳玄素自己也會沉浸在這樣的變化中，意動神馳。
儘管眼下的局面與方才確實頗有不同，注目旁觀者中，也沒有誰能瞧出場中兩人這一陣惡鬥的最終結果，但岳玄素牽掛着連同自己在內這些村民的身家性命，還是忍不住主動衝口叫道：「還請多加小心，提防對手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