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禍起神雀（9）

（九）百分朝鸞，萬雀覲孔

「欲蓋彌彰。」織華女商人朝著天空飛過的烏壓壓的一片鳳群冷哼一聲。此刻她正站在街上，與無數人一樣仰望天空，只是眼中沒有冰虞人的激奮與狂熱。

「現在兩界都知道，鸞鳳的新守護人風嬋因違反紅綾居規矩被逐，還說什麼她的一切作為與紅綾居無干。手段雖不高明，但確實有用。」一旁的男商人說道。

「諾，你看看吧！」女子往袖中取出一信，男商人接過一看，上面只短短寫了四字：靜觀其變。

「這卻是為何？」

「君上傳來口諭，澄梅、幽歷兩國君后已經退出行動，背後有紹襄的影子。對於紅綾居，只要不違反「古約」，隨便怎麼折騰。」女子嘆了一聲，「最近商國在九夷聯盟的支持下大舉進軍華夏，對付商國的經濟戰爭，紹襄國是不可缺少的，這也是兩國臨時退出的原因。冰虞國畢竟在華夏聯盟之內，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只是沒想到，紹襄居然會為了冰虞如此奔走，倒也奇事一件。」

「紹襄以商立國，這群商人們無利不起早，想是紅綾居許了什麼好處吧。另外紅綾居故意將風嬋外逐，也算是給了三位君上明確的答覆，至於『古約』，朱襄國還沒那能耐。我們繼續留在這裡算是無事可做了。」

「未必，戰爭也是一面鏡子......」

當如潮水般的鳳鳴淹沒冰虞城外時，平原上廝殺的軍隊頓時陷入沉默，然後白金兩色的軍士們往各自方向回退，但雙方血紅的雙眼都惡狠狠地盯著對面，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去把對方撕成碎片。

朱?警惕地望著鳳凰群，發現它們並沒有飛射鳳翎攻擊，而是圍成了九個圓環，每環一種顏色，從內到外是素、赤、縹、紫、青、褐、白、黃、玄，分別對應著水、火、風、雷、木、土、光、金、暗九行。震撼之餘，朱?留心觀察起鳳凰的樣貌。依據世人對鳳凰實力的認知，一般認為其尾部的長羽數量代表了鳳凰的天賦資質，其頭部的冠羽數量代表了實力境界。

與人凡、賢、聖、神、至、真、虛七大境界類似，獸也有七大境界與之對應：獸、靈獸、心獸、神獸、神靈、真靈、虛靈。靈獸初啟心智可以修鍊悟道，心獸可締結守護關係，此後每往上一個境界，其實力靈慧都會迎來質變。在太靈世界的遠古時期，就曾存在過三頭真靈之獸：赫魂雀、蚩獄鳳凰和霄烯龍，三獸隕落後其精氣各化為九，成為當今人們特指的神雀、神鳳和神龍共二十七神獸。其中有三頭神獸以至神靈之境，公認第一的是神雀榜第一的無名神雀，說它無名，是因為無人敢為其命名，自然也無人見過其真容。在它之下是第一神鳳妶雪和第一神龍魑烯。如今的雀、鳳凰、龍三族都是女媧所造，卻生而便為靈獸，人們無法解釋其中奧妙，只能歸結為遠古真靈的眷顧。

朱?眼見這些鳳凰從三尾到九尾不等，冠羽也是三六之數，對應著靈獸和心獸兩個級別，心下不禁大駭。一般來說，神獸只能統御靈獸，因為靈獸之下沒有任何智慧可言，靈獸之上則太過智慧，如何如此多的心獸甘心為鸞鳳驅使？想到小妹的?琊雀，這麼多年的精心培育也不是沒有心獸出現過，只是一旦靈獸突破至心獸，便有了自己的心性和智慧，那種牢不可破的統御關係便會瞬間崩解。所以面對眼前的一幕，朱?只得無奈的嘆息，冰虞國真是窮極自己的智慧也無法窺視全貌的。

這時冰虞城方向傳來一聲清幽高亢的鳳鳴。

鸞鳳展翼騰飛，倏忽之間就已來到鳳群中。在與冰琊擦肩而過時，風嬋自信滿滿地說道：「王卿，交予我吧！」冰琊囑咐她小心，命令軍隊再退開一些距離。朱?也做出了同樣的安排，因為接下來的戰鬥不是普通軍士可以插得上手的。

風嬋今年剛過二十，因其卓越的陣法天賦早早便進了青綾宮，在軍事上也頗有心得。此次被紅綾居放逐，實際上是紅綾居介入冰虞國的政治手段，她此時的身份是冰虞國軍戰府的首腦——左祭司，左祭司雖不掌軍隊，卻是與王卿同等職銜的最高軍事長官。不過對於冰虞士兵來說，她可不僅僅是左祭司，還是令人尊敬的紅綾女，不禁一片高聲呼喊：

「勝——勝——勝——」

但他們激昂的吶喊很快被一陣尖嘯淹沒，那尖嘯彷彿在嘲笑。只見朱襄軍後方閃動大片雷光，伴著滾滾雷鳴，三萬?琊雀有如雷神降世，霍然傲立於天地之間，其眸中甚至帶著一絲來自遠古的戲弄，彷彿再說：你們老祖宗敗與我們老祖宗之手，今天正好再教訓你們一次。一片叫囂聲起，引得對面的鳳凰怒鳴相迎。

孔凰立於?琊雀前方，高傲地與鸞鳳對視。雖在排名上落了一頭，卻是絲毫不把對方放在眼裡。面對此等輕蔑，鸞鳳不以為然，與蠢物相爭何其蠢也。

朱泠凌空揮手，卻見對面鸞鳳的守護人是位女子，心下大是吃驚。這幾日在與冰虞的纏鬥中她也注意到冰虞軍中有很多女性士兵，她們輕巧敏捷驍勇善戰絲毫不輸男子，這在朱襄是根本無法想象的。但她想到鸞鳳畢竟和孔雀一樣都是神獸，震驚的感覺便淡去了許多。

「稚氣未退，能贏我么？」

「聽聞閣下十六歲便已馳騁疆場，何故看低她人。」

「有道理，是我輕忽了，這便是百鳳朝鸞么？」

「萬雀覲孔也名不虛傳，只可惜你的萬雀忒少了點兒。」

「兵在精而不在多，這麼多鳳凰你顧得過來么？」

風嬋心中一顫，確實，當下鸞鳳統御的鳳凰種類已達數百種，以她的能力只能勉強為之，更莫提鸞台中尚有數以千計的鳳凰種群了。

「為將對敵，豈可讓敵人揣度了心思。」朱泠很奇怪自己為什麼要提醒她，也許是因為她也是女人？

「多謝警醒，然你又何知我不是故意為之呢？」

「若如此，自然甚好。」

風嬋沒有從她眼中看到一絲輕蔑，彷彿是經驗老道的前輩在淳淳教導後輩一般。風嬋恍惚間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可怕，定了定神，就要指揮鸞鳳布置法陣，卻見對面拱手一禮：

「緣洲朱襄國北伐軍王卿朱泠迎戰閣下！」

風嬋感到驚訝，這本是靈陣師之間決鬥時自報家門的不成文規矩，如何卻用在了此處，細細一想，再結合對朱襄國國情的認知，隱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拱手回禮：

「接受，朱泠閣下，你的對手是——緣洲冰虞國軍戰府左祭司風嬋。」

朱泠心中顫動，雙目間竟是盈滿了淚光：「謝謝！」

「本以為朱襄人都是些愚蠢粗鄙之輩，閣下令我刮目相看，風嬋不才，請賜教！」

「陣起！」雙方異口同聲。

鸞鳳應聲而起，鳳群尾尾相隨，九個圓環斷裂開環繞著鸞鳳螺旋上升，真有一種朝覲的神聖姿態。它們交叉飛行，形成一個鏤空漏斗，鸞鳳居於中央。霎時，風嬋感受到了一股股靈力匯聚到鸞鳳身上，短暫一瞬后立即原路流回，頓時所有鳳凰都散發出與鸞鳳相似的氣息，雖不如鸞鳳純正，但毋庸質疑，這三萬鳳凰竟堪堪可作三萬鸞鳳了。

相比於鳳群的聲勢浩大，雀群的動靜要小得多。?琊雀在朱泠的統御下組成兩個空心三角，正倒相扣，成六星之狀，卻是不見了孔雀的蹤跡。

忽得，六星陣開出一角，?琊雀電光般殺來。只聽得聲聲雷鳴，見得閃閃電光，天鸞陣已被捕入六星陣中，開出的一角迅速閉合，封死了出路。這一切是在瞬息間完成的，風嬋尚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但她鎮定自若，仔細看了看六星陣的構成。出於一種謹慎，指揮鳳凰往東西北三個方向發起進攻以作試探。突然六星陣以極快的速度飛轉起來，東西方向的小三星門戶大開，相鄰兩個小三星的?琊各自出半，將鳳凰逼入小三星內。待大陣停止時，東西方向的鳳凰盡數被圍，只聽得一陣雷霆霹靂，鳳凰竟是全軍覆沒，唯有北邊的鳳凰與?琊正面交戰，難解難分。但沒一會兒，六星陣再次轉動，停下時已恢復原狀，方才的鳳凰也變成了焦骨墜落大地。

風嬋擰緊眉頭，雖然鸞鳳的排名只比孔雀高了兩級，但神獸之間每一級都是巨大的實力鴻溝，難道鸞鳳如今的實力竟已跌落至此？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揣度，又進行了幾次試探，目光捕捉著六星陣的細微變化，尋找薄弱之處。但每次進攻六星陣都會飛速轉動，難以勘破其中奧妙。她在腦海中將六星陣模仿出來反覆揣摩，忽然靈感炸現，將六星陣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來，頓時豁然開朗。為了一試猜想，向四個方向同時發動進攻，雙眼緊盯著六星陣的變化，終於看出了端倪。嘴角微微一揚，鳳凰兵分八路。她看準時機，東西南北四路做出鐮刀般的驚人迴旋，其餘四路徑直突入。恰時，?琊雀從小三星內湧出，故技重施。風嬋見她上鉤，使另四路天鳳迴旋合閉，將?琊分而困之。正待風嬋進攻時，六星陣突然止住旋轉，被圍困的?琊反身殺回，外面的?琊蜂擁而上，雙方攻勢陡然逆轉。風嬋措手不及，急使四路鳳凰回身據敵，同時留守陣中的鳳凰突入圈內，以最快的速度將充作誘餌的?琊殲滅，掩護殘餘鳳凰回撤天鸞陣。

雙方一輪攻殺算是勢均力敵，但優勢已穩穩落到了朱泠手中。而且，經過先前的試探，朱泠已經可以確定天鸞陣是護靈法陣而非聚靈法陣。

法陣是以靈獸為基礎創立出的陣法，因其絕對依賴於靈獸的靈氣而得名法陣。法陣有三，其一獸靈法陣，陣中靈獸釋放靈氣，在主陣之人的牽引下聚氣為獸或兵，是最方便快捷的殺伐法陣。其二聚靈法陣，此陣法聚氣為脈，連通所有靈獸，各靈獸的靈氣經由此脈匯入陣心，主陣靈獸對其凝練使其具備特殊能量，然後通過陣脈賦予靈獸。這種能量會因靈獸的不同而大相徑庭，此外，它還可以匯聚起來集中攻擊，只是消耗很大。其三護靈法陣，與聚靈法陣一樣以陣脈連通靈獸，區別在於陣心便是主陣靈獸，它本身的靈氣會沿陣脈注入各個靈獸，從而大幅提升靈獸的實力。如果是一般的神獸，能提升的最多也就相當於本體實力的三分之二，可若是神雀、神鳳、神龍中的一個，便可將陣中靈獸的實力提至與自己相當的水平，這也是各國對二十七神獸趨之若鶩的根本原因。

在法陣對抗中，護靈法陣和聚靈法陣都因其極度依賴陣形的排列而在表面上幾乎難以區別，一旦判斷失誤，錯將兩個法陣認錯，極有可能招致慘敗。

雖然護靈法陣很強大，但弱點也同樣突出。作為主陣的鸞鳳，它的主要作用是維持陣中靈獸的靈氣連結，也就是說，最強的靈獸反而會因此自縛手腳。而一旦讓它受到重創，整個大陣便會立即崩潰。朱泠先前判斷鳳凰種族繁多，結成聚靈法陣其中醞釀的能量定然是驚人可怕的，因此十分戒備。在第一輪進攻時，她故意留了一路鳳凰以作試探，見它們並無特殊之處且實力隱隱強於?琊便認定了天鸞陣是護靈法陣，同時確定了鸞鳳現在的實力已遠遠低於她的預估。於是暗中讓孔雀多布了一個法陣，而這個法陣正是護靈法陣的最大剋星。

瞬息之間，六星陣突然改變陣形，?琊分成內外兩環呈六邊形環繞著天鸞陣，六邊形每條邊外都配有一個三星陣。風嬋隨機應變，將鳳凰布置在天鸞陣四周，形成六個扇形對陣六邊。

此時六星陣轉守為攻，內環?琊雀全身電閃雷鳴。每每交戰時，雷電都會率先劈擊在鳳凰身上，奇怪的是，這些雷電並沒有造成明顯的傷害。但當內環?琊迅速退入外環飛轉，外環?琊換入內環發起猛攻時，鳳凰立刻潰不成軍。

風嬋驚覺到它們身上的鸞鳳氣息也被強行抹去，立即明白六星陣是個幌子。以護靈法陣迷惑對手，從而為聚靈法陣中的能量形成爭取時間，如此巧妙的陣中陣布局令她感到意外，不禁對朱泠生出敬意。她立刻將天鸞陣每個扇形都分成前後兩部分，前面負責迎戰?琊，後面則在翼下形成強勁的颶風，穿插在鳳凰的間隙阻擊詭異的雷電。

雙方酣戰許久，只見得空中雷電撕扯罡風凌冽，驚雷聲與呼嘯聲起此彼落。雙方士兵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的大戰，膽戰心驚之間竟是忘記了為己方吶喊助威。

一段時間拉扯下來風嬋眉頭愈發緊蹙，雖然颶風可以阻擋雷電，但拖得時間越長對她越不利，如果孔雀使用那股特殊的雷電偷襲鸞鳳......想到此處，她猛然驚醒，立即將目光轉向外圍的六個三星陣，隱隱覺得孔雀就藏匿在某處。思忖之下，中央鳳群迅速騰空，目標直指內環?琊。正當?琊迎擊時，鳳群突然升空，直襲六個三星陣而去。內環?琊紛紛釋放雷電攻擊，卻遭到颶風阻擋，外環?琊上前阻擊，又遭到鳳翎干擾，不多時，六個三星陣除了朱泠所在的地方外被全數擊破，六星陣就此破滅。

望著向自己飛來的鳳凰，朱泠卻是嘴角一揚。六星陣本就是迷惑對手用的，真正的核心是孔雀所在的雷雀陣，雷雀陣藏匿在六星陣中並與之互補。但由於陣中陣的布局非常難以操控，朱泠還無法信手拈來。內外?琊對調位置實際上就是兩個法陣之間的轉換，也是難以掩飾的破綻。但朱泠並不用它克敵制勝，而是迷惑對手，讓孔雀能聚起千溟雷混在?琊中攻擊鸞鳳。偏偏六星陣先給她破了，但也無關大局。

只見雷雀陣周圍閃出一片雷光，接近的鳳凰無一不被千溟雷劈擊，焦腐氣味瞬間瀰漫開來，更多的則是化作了粉塵隨風而去。只可惜千溟雷不能無窮盡的釋放，那樣對孔雀的消耗會非常巨大，但將它加持在數萬隻?琊雀身上卻不費事，千溟雷能驅散天鳳身上的鸞鳳氣息，足以讓她勝券在握。

風嬋佯裝鎮定，心裡卻如火焚，能擺出天鸞陣，還是多虧了鸞鳳的控制。她雖然精通兵、法、靈三大陣法，但是修為尚淺靈力微薄，不足以支持如此強大的陣法持續運轉下去，更何況還要謹慎處理能夠湮滅靈氣的千溟雷。

雖然她腦袋裡裝著許許多多陣法，但憑現在的她都難以施展出來，即便勉強擺出陣形也無法催動，空有其表——對了！擺出陣形就可以了！這麼想，她立即與鸞鳳交流，召回所有天鳳排布新的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