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爺青回

啤酒館里的討論剛剛開始，約納斯假裝自己在愉快地享用晚餐——雖然也確實在愉快地享用晚餐，然而實際上卻是在跟名叫阿普的巨漢網聊。

阿普的全名是阿普·昆尼爾·尼克勞斯，是約納斯的大學同學，兩人通過社團活動相識，關係很好。後來各自參了軍，也就斷了聯繫，戰後約納斯主動聯繫當初的那些朋友，發現阿普是少數活下來的同學之一。

「是啊，好久不見，約納斯。」

「哪有那麼久，我們不是半個月前才見過面嗎？」約納斯回應他的試探。沒辦法，雖然已經做過很多防護了，但因為兩人特殊的身份，再小心都不為過。

阿普和約納斯是在驚奇社認識的，驚奇社是約納斯大學的一個社團，雖然表面上這只是一個無聊的、尋找鬼怪刺激，玩試膽遊戲的學生團體，相對於學校里其他的那些奇葩社團，顯得平平無奇，但實際上驚奇社與一般的社團有本質的區別，這也是約納斯加入之後才了解到的。

驚奇社是一個地下巫師們組建的後備青年組織。

地下巫師是不願登記，不願暴露在大眾視野中的一類揚升者的統稱。

古典時代的揚升者，或者叫做超凡者——也就是學習和掌握超凡能力的人，自然是沒有所謂登記一說的，儘管因為多數揚升者都是宗教徒，在相應的機構里也會有登記，比如說東方某大國的度牒，但並不是所有宗教徒都是揚升者，西歐更加沒有專門針對揚升者的管理制度。

然而超凡者與普通人的矛盾一直都在，超凡者對國家統治、對社會穩定的威脅也一直都在。在長期的博弈下，或者說在長期的思考中，1804年，《法瑞奇亞民法典》在拿破崙·波拿巴的簽署下正式頒佈施行。兩年後，也就是1806年，《法瑞奇亞揚升法》簽署后開始施行，這被認為是歐洲第一部系統性規範揚升者和超凡力量的法律，並在之後的時間裏被歐洲各國借鑒。

德斯蘭國也早就訂立了類似的揚升法，但對現今影響最大的，還是某位奧地利落榜美術生上台後簽署的《德斯蘭國揚升法》。這部法律因為其自身的價值，在戰後沒有被廢棄，而是被戰勝國修改後繼續在聯邦德斯蘭國使用。

自1806年開始，揚升者的登記、普查制度便是相關法律的重點之一，對於國家來說，了解和掌握國內的揚升者資源、超凡力量普及率也是重中之重。獲得這樣的信息，不管是對軍事還是對民生都益處頗多。

但是理所當然的，有人要登記，就有人不想被登記，揚升法激起了部分揚升者的強烈反對。儘管在時間的推移下，隨着一代代人的老去，記錄超凡信息和控制超凡力量使用這種事逐漸成了社會常識，現今的人們已經很難理解會有揚升者不想登記，他們會覺得這種事完全沒有什麼大不了。反對者內部也從最開始的武力反抗，到後來參與政治提出反對議案，再到後來衰退成只能在地下活動了。

殘存的頑固者們除了躲避警察，還嘗試吸引沒登記過的年輕人，於是在各種角落建立招新渠道，這便是約納斯和阿普加入的驚奇社的由來。不過說實話，雖說是後備青年組織，自戰爭開啟，約納斯就再沒見過當初那伙學校外支持他們的人了。

估計都在戰爭中死去了。

話歸正題，約納斯和阿普東拉西扯了會，見桌子上的食物吃到一半，終於問出了他最關心的事：「我昨天叫你幫忙查的瑞特爾斯特大街襲擊案，

你查的怎麼樣了？

「報紙上說是安德里亞斯與邪教有染，而這個邪教迫害過襲擊者的家庭，弄得他家破人亡，然後這個襲擊者就想趁著大選這段日子襲殺這個政府高官，報復這個邪教，同時也是將他們公之於眾。

說實話，我不太相信。這個襲擊者再怎麼說也是一個揚升者，而且有能力從安保中襲殺國社黨黨魁，之後從容逃走。不管是從邪教方面還是從襲擊者方面來看，這一切都太奇怪了。邪教沒必要惹這種人物，而他也沒必要行如此極端之舉。」

阿普那邊沒消息傳回來，於是約納斯把注意力拉回到食物上。

過了一小會，阿普慢悠悠地回道：「個人沒法對抗組織，超凡力量也不是政治實體的對手。」

「這個理由應該是真的，也是警方那邊能從證據里得到的唯一答案。並且也排除了國內的政治刺殺和國外Stasi之類搗亂的可能。現在襲擊者已經死了，我們又不可能通靈，沒人知道他當時心裏怎麼想的。對了，報紙上說襲擊者死了，你想知道是怎麼死的嗎？」

「全身的皮膚不翼而飛，剩下的部分也支離破碎，放射狀的鮮血還染紅了一整段路面，對吧？」約納斯一邊吃完最後的一點食物，一邊回道。

「你怎麼知道的？」阿普奇怪地問道，那夜的街區被警察封鎖過，這種第一現場的證據應該還沒流出去才對。

「因為屍體就是我發現的。」

「我知道這件事後，就用占卜找了一下，然後到刺殺現場逛了逛，沒想到除了放在路口的悼花之外，還正好碰到襲擊者跟一個奇怪的人在色營層面戰鬥。等我趕到的時候，襲擊者已經變成那個樣子了，殺他的人也跑了，然後警察的人就來了，於是我也就跑了，把屍體留給了她們。」

色營的意思是色彩的陣營，就是米婭用【秘法視覺】看到的奇異世界，一般認為那是物質世界能量流動的通道。

「不過我好像被當成是來滅口的人了。」約納斯喝了一口啤酒，回道。

「占卜不是只能占跟當事人有關的事嗎？」阿普問他。

「說明這件事確實跟我有關，雖然我壓根不想攙合進來，但看來是不可能的。不過話說起來，為什麼你也那麼清楚？」

阿普沒有回應，於是約納斯明白他問了不該問的，「我知道了，你那啥特殊信息渠道是吧。」

戰爭結束后，約納斯四處尋找當初的那些驚奇社的朋友。物是人非，為了安全起見，所有找到下落的朋友們都是用偽裝來溝通和會面的，也不試探各自隱藏的真實身份。大學時期還好，都是知根知底，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有人清楚對方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可信。

約納斯是打定主意不暴露自己的隱藏身份，決心要過自己的平靜生活。

「對於那具屍體，警方有一個猜想。」阿普繼續回應。

「屍體上殘存了大量法術痕迹，還有那奇怪的傷口，他們猜測應該是『怪物』所為。」

「不是『人』而是『怪物』嗎？」約納斯沉思。在神話時代和近古時期，地球充斥着各種黑暗種族和由「人」變異而來的「怪物」，然而這種東西應該在中世紀時被教廷和獵魔人們殺絕了才對，如今怪物早已經跟獵魔人一起遠去了。

怪物重回人間，不可能沒有緣由，只是不知道這緣由跟瑞特爾斯特大街襲擊案，跟那邪教組織有沒有關係。

正思索著，約納斯注意到下層有些格外地吵鬧，他轉頭凝視，隨後目瞪口呆。

下層不知何時亂作一團，從一個核心開始，混亂向四周蔓延。最外層的人們驚叫、奔走着遠離那個核心，爭先恐後地從大門或者窗戶出去，每個人都生怕比其他人動作慢。而上層的人們看清異動后，也開始到處尋找出口，整棟建築比之前要混亂百倍。

那個所謂的核心是一個正在發生變異的人，他的軀幹猶如突然被釋放的彈簧一樣迅速膨脹，被虯結增生的肌肉頂成了一個血肉柱子，足足3米高，身體的肢體對比起來就像短小的突觸，但帶有鋒利的鋸齒，而柱子頂上的腦袋正好可以平視二層的約納斯。

此時一圈人圍着那根肉柱子，有死的有活的，死的都是被柱子的鋸齒劈死的，活的……約納斯數了數，跟之前發現的可疑人士的數量正好對的上，看來政府人士不打算坐視不管。

但這也太巧了吧，說什麼來什麼。約納斯腦海里唯有疑惑，這還是他曾經生活的那個平靜的西貝蘭嗎？

那些圍住怪物的活人警察們紛紛掏出槍指着它，卻因為四周大量逃竄的民眾而不敢射擊，只能徒勞無功地投擲一些物品吸引它的注意力。

看來只是一群普通人，而且因為隱蔽的緣故沒帶大威力槍械。約納斯評估，如果單憑槍械，至少也需要用上純軍警用槍械才能制止這根肉柱子的行動，光憑他們手裏的武器沒什麼作用。

眼見人群跑得差不多了，便衣警察們也快撐不住了，約納斯站起來打算處理掉這個麻煩，然而在這時，之前一直待在角落裏的阿普卻搶先一步，越屍而出。

「不勞你動手，我來。」

阿普衝刺的速度極快，一眨眼就跑到了肉柱子的正面。就在他跑動的時候，整棟啤酒館所有的玻璃應聲碎裂，稀里嘩啦散落一地，之後強烈的風從窗外灌進來，全部湧向阿普。怪物身側的鋸齒像是青蛙的舌頭一樣彈射起步，卻在接觸到阿普身體的一瞬間被無形的風彈開，周圍的警察們也被吹得東倒西歪。

約納斯儘力壓了壓自己的頭髮，才沒讓髮型被吹散。

狂風依附在阿普的身上，順從地為他所用，他沒有拿出任何武器，只是赤手空拳地擺出架勢，對怪物招了招手。雖然接近兩米的他在怪物面前像個略高點的孩子，可氣勢讓所有人不敢忽視。

怪物彷彿發出無聲的咆哮，身體震了震，之後發狂了一樣用彈射的鋸齒激烈劈砍，卻全部被阿普用風拳擋下，而且他看起來還很輕鬆的樣子。鋒利的鋸齒半點近不得身。

約納斯在上層鼓了鼓掌。

【靈術】，這是阿普·昆尼爾·尼克勞斯的看家本領，1840年後，東方某大國的神秘學隨着經濟的往來，系統地傳到了西歐，而靈術便是西歐從其中汲取養分改造而來的超凡能力。靈術的修習者據說是可以以脈通氣，以意通神，進而操縱東方哲學中的5種基本元素，而德斯蘭地區的靈術揚升者們則有獨特的分支，這一地區的學派更傾向於操控從這5種元素延伸來的雷、風、光、冰4種元素。阿普便是風性靈術中的佼佼者——至少戰前是這樣的。

肉柱子見一直未盡寸功，終於改變方式，它的肢體向內一縮，牢牢貼附在3米高的軀幹上，然後以山崩的氣勢向阿普倒去。

約納斯平靜地注視着下層的戰局，周圍的警察終於敢開槍了，然而也跟預想的一樣沒有作用。

阿普沒有慌張也沒有躲避，周圍還有一些活人，他推斷怪物如果沒砸中還會繼續滾動碾壓，難免會波及到那些普通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怪物倒下的間歇步態微改，重心下移，讓自己站得更加牢固。隨後收拳蓄力，啤酒館的窗戶再一次湧入颶風，無形的法術波動從阿普身上層層疊疊地向外擴去，如果此時切換【秘法視覺】觀察他，大概會看到一個比白熾燈還亮的燈泡。

然後阿普上步一拳轟出，霎時間，屋內靜音了一瞬，緊接着一道極為尖銳的聲響壓過了一切，警察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在這朦朦朧朧的感官里，倒下的肉柱子像是蓬鬆的麵包一樣被阿普的風拳撕成了兩節，柱子裏面的血肉猶如夾心麵包的果醬噴灑而出，化作了血雨撒滿了整個下層和大半個上層。然後那一拳的餘威不減，直接把樓頂打出了一個洞，整個啤酒館隨之地震似地搖搖晃晃。

這混沌場面的結尾，是警察們看到約納斯跳了下來，隱約跟巨漢說了什麼，隨後阿普一手扭下了肉柱子頂端的頭顱，一手提着約納斯從窗戶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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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后，附近街區警察站的揚升者警察終於帶隊趕到，無比震撼地看着屋內狼藉的現場。愣了好久才終於反應過來，拯救傷者，調查現場。

而遠去的約納斯和阿普跑到了附近街區的角落，開始處理帶走的那顆頭。

阿普用【靈術】喚來了水，沖乾淨兩人身上的血跡和痕迹，約納斯則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木頭小盒子，不斷翻開這個盒子，他每操作一次，盒子就變大一次，到最後大到正好可以裝下那顆頭。

約納斯把怪物依稀還能辨認出人臉的頭裝進盒子裏，蓋上蓋子，轉動盒子側邊的把手，一陣骨頭和血肉碾磨的聲音隨之響起，等到聲音終於停止，碾磨地極為細膩的時候，約納斯興奮地說。

「好了，讓我們來查查看它的成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