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你會想我嗎

第二天凌晨四點，趙嫣從沙發上醒來，眼角又是淚痕。

她揉揉眼睛，順着沙發望向窗外，天空還是灰藍灰藍的，雲浪翻湧，整座城市還在慢慢地蘇醒。樓下不遠處已有早攤叫賣聲，還有車輛的鳴笛，樹枝上鳥兒的嘰喳聲。這是一個漸漸熱鬧的人間。

趙嫣洗漱完畢，便換上衣服，開着車去找林淮。在車上她一直打電話，電話那邊林淮還迷迷糊糊的。

「林淮，你看看幾點了！」

「姑奶奶，這不才四點……四點一十五哇……」林淮看看手機。

「今天六點的火車你不記得了？我們還要去西安做採訪，別睡過頭了！」

「哦，知道了……什麼?是今天！對對對，千萬別搞砸了！」林淮瞬間來了精神，在床上來個魚打挺，看着窗外，嘴裏絮絮叨叨。

「你快洗漱，我等會兒開車來接你。」

趙嫣掛了電話，看天色還早，便想着去薛妮家坐坐。她是個愛熬夜的，昨晚肯定激動得睡不着，現在還醒著。

等她敲了門，還沒多久劉昊就來開門了。

「是你。薛妮，趙嫣來看你了。」劉昊對她謙和地笑笑，轉身朝屋內喊。

薛妮從沙發上探出頭，很驚喜：「嫣兒，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要和我們去度蜜月嗎？」她沙發上擺滿了生活用具，什麼毛巾呀，小手飾呀，地圖呀……沙發上地板上，全都是，堆成小山，她坐在中心，手裏數着新婚來的紅鈔票，十根手指都用上了。

「天吶，你不會一晚上都坐在這兒數錢吧。」趙嫣挑了一個座坐上去，滿臉震驚。

「差不多吧。其實我們昨晚還看了電影，我心血來潮要來數錢，看，噹噹噹噹——」薛妮滿臉神秘，給她打開了一個罐子，鈔票散著紅色的光芒，簡直閃瞎了她的眼。

「這麼——多！這也太掙錢了吧。」趙嫣掩住嘴湊到她前面激動地說。後面劉昊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忙活，看着她們笑。

「所以呀，你也趕緊，找個順眼的人就嫁了吧。」薛妮搖搖手裏的錢。趙嫣知道她在打趣。

「我們準備出去度假，去國外，玩一個月，八點多的飛機。」薛妮把小錢錢整整齊齊地放進罐子裏。

她一邊折衣服，一邊打量趙嫣：白體恤衫，牛仔褲，外搭米黃色的風衣，扎個高馬尾，整潔幹練，很年輕。「怎麼？又要去外地，新聞調查？」

趙嫣點着頭，看着她手裏不停收拾卻一臉幸福的樣子，心裏很欣慰。

「不早了，我還要去趕火車，以後你們回來再聊。」趙嫣看看錶，連忙朝門走。

「留下來吃了早飯再走啊！」劉昊關上冰箱，招呼道。

「不了不了，記得給我帶禮物。」趙嫣關上了門。房內兩人相顧一笑。

趙嫣接了林淮去火車站，她等在候客廳，林淮去買早餐。等她聽到不遠處林淮的聲音轉身時，看到他背後跟着楊曉旭，整個表情都僵住了，心裏很驚訝。

「楊曉旭要去西安攝影，正好跟我們一路。看，緣分吧。」林淮遞過早餐，跟趙嫣解釋。

「早上好。」

「早。」

「你倆怎麼這麼生疏哇，怎麼回事？」林淮站在中間，來回看着他們。

「我……也有些年沒看着你們了。」楊曉旭對他解釋，淺淺笑着。

火車啟動后，趙嫣和楊曉旭對坐着，中間隔張小桌子。林淮一會兒坐在趙嫣身邊，一會兒坐在楊曉旭身邊，用手機看着信息。

趙嫣右手撐頭，看着窗外的景色，楊曉旭戴着耳機，也在看着外面。金黃的陽光灑進來，投到他們身上，外面的山川草野，青綠一片，很美。

因為那晚，楊曉旭心裏一直不肯面對她，而自他回來后，趙嫣也是很生疏，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曾經的坦蕩了。

此情此景，他慢慢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的趙嫣。她沒覺察到他淡淡的小心的目光。趙嫣，像是變了，又像是沒變。她的臉，雖然成熟些了，但仍然稚嫩，仍然溫和淡然。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又好像有曾經少年時期的影子，兩個影子重疊，在陽光下模模糊糊的。

還有這久違的火車，這鐵皮，這桌椅，這陽光。

「你會想我嗎？」年輕的趙嫣穿着淡紫色的裙子，梳着兩條馬尾辮，坐在火車上，探出窗，淡淡地詢問，她的眼睛很清澈，表情很淡然，讓人沒有很大的壓力。

那是高中畢業后，同學們第一次舉辦同學會，離高考結束已經有十多天了，但還沒發錄取通知書。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大學，自己未來的何去何從。

他們歡聚后，傍晚送異地的同學走，大家都相約坐火車。火車還沒開，他們車上車下的都在互道著「再見」。趙嫣坐在窗邊，靜靜地看着他們不說話。

一個男同學鑽出半個身子，拉着車下幾個同學的手，有男的也有女的，其中就有楊曉旭。他們很激動，亦很傷感，那個戴眼鏡的同學取下眼鏡，流着汗和淚，邊握手邊說：「老同學，以後要記得想我呀。」車下的他們應着「會的會的，你也是。」趙嫣看着他們不肯放的手，心裏很是觸動。

這次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了，他們，就真的散了，再也見不著了……

高考結束后那個晚上，他們在河邊放了燈，也是那天，她看到了楊曉旭藏在心底的秘密。自那天後，她心裏開始與他劃下界線。

其實也沒什麼，她本來話就不多，只是這次離開，沒與楊曉旭告別，從始至終都默默地上車，坐在那兒，靜靜地看着他們，不發一言。

只是她表面淡然，心裏卻是浪潮澎湃。再看到其他同學的難捨難分，心裏更是苦澀。

多少人以為以後會再次相見而忽略了這次的道別，卻不知這一面就是永別；多少人悄無聲息地路過了你的全世界，卻沒有一個正式的道別……

「三年的思念，就要在此結束了，該好好畫個句點吧。」趙嫣心裏想着。

楊曉旭，我喜歡你，捨不得你。

「楊曉旭，你會想我嗎？」看着他們慢慢鬆開手，楊曉旭真誠望着那個同學的樣子，趙嫣鼓起勇氣，朝着他淡淡地問道。

他們對上了雙眼。她看着楊曉旭慣有的低眉抬眼，心裏就覺得他的眼神很真摯，深情。她坐在位上緊緊地抓着裙子，卻淡淡地看着他帥氣的臉龐，彷彿心中並不期待。

被她這麼突然一問，他自然地彎上嘴角，眼神躲避，笑得有點不好意思。

但看着女同學還是看着他，他又抿抿嘴，對上她的雙眸，點着頭，說：「會。」

趙嫣沒再說話了。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又急又緊，生怕哭起來。她轉過頭來，收回視線，眼前已有淡淡的白霧。楊曉旭也站回了站台，低下了頭。

火車開了。楊曉旭原本在沉思，後來又站在人群中露出笑顏，對車上的同學揮手。此時趙嫣又淡淡地看向窗外的人群，其實只有她知道，她在看楊曉旭。

他們，離得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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