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188章

清靈園是大周開國幾代皇帝所修建,又經過這幾百年修葺開擴,越發地精緻靈秀。

這個園子佔據了玉京城北郊上千畝地,依山傍水,樹木葳蕤,園子里大大小小的湖都有十來處,是個夏日裡避暑的極好去處。

這些年戰事頻繁,那幾位先帝鮮少來此,周瑾早早就吩咐人收整,到現在才堪堪完工,正好這時候住進來,避一避最後的一點暑熱。

不過如今皇城裡的主人滿打滿算也就五位,這還是算了在庵堂里修養的太皇太后,僅有的幾位主人入住這廣闊的行宮,也只是帶了宮廷侍衛和宮女太監,就越發顯得空蕩。

裴寧趁著太陽落山,還未天黑,便帶著女兒坐在湖邊小亭中。

小魚正一板一眼的讀著詩句,不遠處的楓葉已經有零星幾片泛紅了,湖裡的魚兒不時躍出水面,一切都舒適寧謐。

來行宮前,周瑾手段迅速,下發的旨意很快就編進了律典,他為人陰狠,手段老道,手中又握著兵權,趁熱打鐵、大刀闊斧地改了許多舊制。

如今也確實是時候了,國體大定,朝中遺留下來的人,都不足為道,武將幾乎全都是周瑾自己人,他已經沒有任何對手。

這段時間休息,他並沒有放鬆絲毫,每日除了批閱摺子,就是將恩科里自己欽點上來的學子、近些日子的言行一一揣摩,只等回去后,好將他們收為己用。

裴寧想到這些,便嘆了口氣。

前段時間,周瑾總是拿小魚做筏子,隔幾天便帶著一家人出遊,小魚單純,不懂父母之間的暗流洶湧,只知道一家人可以出宮玩,便拍著手生拉硬拽的要裴寧一起。

她也不想來行宮,聽說周瑾要帶著珏兒和小魚來,約莫要住上足足一月,她捨不得孩子,也知道自己違抗不得,這次不行,必然會有下一次,只能答應他一起過來。

若說自己感覺不到周瑾的用心,這是假話,可感覺到又如何?

能保持幾時?能讓她快樂舒心幾時?不過是人生這幾十年裡,佔據一些日子的回憶。

可見周瑾其實是真的不懂她這些年如何過來的,這樣的行為只會令她難做。

畢竟看在外人眼裡,大概就是她不知好歹,不明事理,矯情的很,堂堂一個皇帝遣散後宮,獨她一個,做到如今這樣,已是前所未有,她還有什麼不滿足?

是啊,她還不滿足什麼?

裴寧將手裡的魚食撒下去,心裡始終有一口氣堵著。

她已經看開,並不想再入局被困,偏偏周瑾這時候又想繼續,所以她就必須奉陪?

裴寧冷著臉,緊攥著手,將手裡的魚食碾成粉,一氣全撒了下去。

周瑾結束政事,身邊的太監十分貼心的告訴他,皇后在蒼羽湖賞景,他便掉頭,也往蒼羽湖去。

他遠遠看到裴寧和小魚坐在亭中,微風輕拂,千垂的柳條隨風起舞,這時周珏也過來了,父子倆正好打了一個照面。

「爹爹,您來了。」周珏老老實實地行禮。

周瑾看著周珏英氣勃勃的模樣,滿意點頭「精神不錯,之前整日在宮中聽那些老學究廢話也膩了吧?」

周珏笑著道「是有些,不過也還好。」

周瑾拍拍他的肩,「那就趁著這時候好好玩玩,你娘這些天看著一直不大高興,你多去她面前陪陪。」

「是,我知道了。」周珏應了聲,「不過娘並不想過來,爹爹,您該尊重娘的意願。」

周瑾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說話。

他背著手慢慢走在前頭,忽然轉身,朝周珏開口道「我知道你對你顧叔叔家的明靜有意思,你想娶她嗎?」

周珏一愣,臉上瞬間如最後一縷晚霞般紅透了,小少年情竇初開的樣子,看起來格外令人愉悅。

「我,我……」

周瑾正色看他,「我只問你,你想娶她嗎?」

周珏抿抿唇,「爹爹若是想用此事來要我做什麼,我是不會答應的。」

周瑾挑挑眉,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敏銳。

周珏嘆了口氣,「爹爹,從去那亞后,我慢慢長大懂事開始,娘就一直不太快樂,您忽視她,總是不在意她,後來也只是把她當做夥伴,當做一個幫助你奪取天下的助手,你從沒當她是妻子。」

他表情有些無奈,「您現在這是在做什麼?用這些事來取悅她嗎?一股腦塞一些您認為好的,可她並不喜歡的東西,爹爹,您從沒真的去了解過娘。」

周瑾不防竟然被兒子教育了,就差直接明言他自以為是了,即便周珏很敬重他,但他心裡也還是有些不痛快。

「你一個孩子,懂什麼?」

周珏卻笑「您方才還問我,願不願意娶明靜,可見我是懂的,現在又說我是孩子,爹爹,可見您才是真的不懂,難怪娘不想理您。」

他說完便大踏步朝裴寧和小魚走去,小魚看到了爹爹跟哥哥,興奮極了,正高興的用力招手,小臉上神采飛揚。

周瑾看著周珏的背影,一時語塞。

他自小便對感情之事有些避諱,從不會輕易開口,一如自己的父王和母妃,他們的相處模式,讓他並不知感情如何表達,說起情愛,全都諱莫如深。

這麼些年,他身邊唯有裴寧不一樣,她偶爾會勇敢的表達自己,情感溫柔細膩,如無孔不入的綿綿春水……

周瑾才察覺到自己這點竟然連兒子都不如,不由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抬起腳步跟了上去。

他見裴寧不咸不淡地跟他說話,果真是對這裡的一切都興緻缺缺,「等再過幾天,天氣涼快些,咱們收拾下回宮吧,想必義館里也積攢了不少事。」

裴寧轉頭,眼裡露出一絲詫異,不過她也沒有多說,「好,我會去安排。」

夫妻兩這麼些天一直都是這種狀態,周瑾此前不太理解,明明他已經在做好一個丈夫該做的事,裴寧卻不領情,甚至能感覺到越發煩躁。

今天周珏倒是點醒了他,原來還是方式錯了,即便他懂人心、知謀略,可他真不太懂自己的妻子。

想起裴寧對著那個玉樹臨風溫柔和煦的狀元郎笑的爽朗的畫面,他不由深吸一口氣。

……

當玉京城裡的楓葉已經開始大片泛紅,本來應該涼爽的天氣卻依舊炎熱。

隋願不是個心裡能忍住事的人,離上輩子最後的時日越近,她就越煩躁,連帶著顧之恆也越發看不順眼。

這天顧之恆拿著一本書正看得仔細,隋願心裡有一股氣怎麼都下不去。

「寧安侯又在看書呢?」隋願扭著腰走到近前,陰陽怪氣,「你最近不需要出門么?譬如要去哪裡接人啊,或者是某個地方有人等你……」

顧之恆滿臉無奈,他真的不明白隋願到底在說什麼。

「阿願,我要過幾天才去兵馬司。」

他說著就站起來,摟著隋願的腰身,嘴巴就要親下去,這些天隋願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他只能在夜裡賣力的伺候,好在狠狠伺候一次,隋願就能消停兩天。

隋願一把推開他,心裡越發不得勁,上輩子就是去兵馬司,回來的前一天,連一聲招呼都不打,那婦人就徑直送到了家裡。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兩輩子了,她的性子真的拗不過來。

自己就是這麼一個小氣、愛拈酸吃醋、愛嫉妒、只知道情情愛愛的小女人,她永遠都做不到裴寧的大度溫和。

不行嗎?

大周有哪條律法規定了不行嗎?

隋願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這輩子還子虛烏有的事兒,現在就發泄在顧之恆身上,每次吵完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是在意這個臭男人,所以才這麼介意的。

她也壓根不想開口問他,一開口恐怕就打草驚蛇了,她現在只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跟顧之恆什麼關係。

這些日子,她做什麼都沒勁,好在裴寧從行宮回來了,義館那邊的事兒她也能歇息幾天。

就這麼白日里趾高氣昂地吵吵鬧鬧、夜裡被磋磨得哭哭啼啼,過去了幾天後,顧之恆終於要出發去兵馬司。

出發前夜,隋願吃過晚飯後就開始發獃,讓丫頭下去后,自己坐在梳妝鏡前梳發,一直在想上輩子的事兒。

上輩子自己死後,顧之恆因為弒帝,肯定是隨她一起赴了黃泉,那孩子怎麼辦呢?還有他是怎麼死的呢?也是被凌遲處死的嗎?會不會很疼……

若是,若是這輩子運氣又不好,自己還是死了,那可怎麼辦?顧之恆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顧之恆躺在榻上,手裡的書拿起放下好幾遍,才看到隋願捏著梳子正發獃呢。

他想了想,還是起身,搬了椅子坐在隋願身後,又接過她手裡的梳子,準備給她梳發。

忽然一滴淚落在虎口,燙的他手一抖。

「阿願。」他急忙轉過她的身子,借著燭光才看到她不知何時竟滿臉是淚,心裡瞬間就慌了。

「阿願,怎麼哭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怎麼了?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就告訴我好不好?」

他還就此事專門詢問了大夫,大夫說女子到了一定的年齡,情緒確實是會有波動,可能會多愁善感,也可能會脾氣暴躁,情緒十分多變,做丈夫的還是要多多包容。

隋願倒在他懷裡,哭的很大聲,「顧之恆,若我死了,你可怎麼辦啊?」

顧之恆被她這話嚇得半死,抱著她滿臉緊張,「阿願,你怎麼了?怎麼就要死了?呸呸呸,瞎說,我們還沒過夠,還要白頭偕老呢。」

隋願哭的情難自禁,又覺得自己在胡思亂想,這麼久過去,她肯定相信顧之恆的為人。

她要是死了,顧之恆這麼愛她,肯定不會續弦吧?那不就要孤獨終老?

可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個婦人,心裡不由一凜,怎麼把婦人忘記了,她要是真死了,顧之恆這輩子會不會娶那婦人做續弦?

那她豈不是虧大發了?上輩子顧之恆也跟著死了,這也就算了,這輩子她要是真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她還有萬貫家財,一品誥命在身,還生了兩個聰明可愛的孩子,豈不是全為她人做嫁衣?

隋願一把擦乾眼淚,怒氣沖沖地喊「我當然不會死了,我要活得好好的,我告訴你顧之恆,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休想……」

顧之恆沒聽清她最後嘰里咕嚕的一串話,只看到方才還哭的柔弱的妻子,立刻就變了模樣。

只是這次變臉之快,令他目瞪口呆。

「阿願,阿願……」

他害怕隋願又會說他,見隋願回房,便連忙跟了上去,在她身後殷勤表現,老丈人都說過,哄自己的女人,不丟人。

隋願入睡的時候,愣愣看著他,「顧之恆,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另娶?會不會愛上別人?會不會再也不記得我?」

顧之恆漸漸的反應過來,這段時間隋願脾氣暴躁,或許是自己的某些作為令她不舒服了,連忙抱著她,舉起三根手指,鄭重的發誓。

「我顧之恆今天就發誓,將來若是我負了隋願,或是帶別的女人回來,我就……」

隋願在他舉手時,心裡一陣糾結,難受極了,聽他現在這麼哄她,將來都會變,男人背地裡都是騙子……

顧之恆想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了一句惡毒的詞,「若是我敢對不起隋願,就叫我腸穿肚爛,口舌生瘡,不得好……」

隋願連忙捂住他的嘴,眼裡含淚,口中不住地罵他,「你這個獃子,蠢蛋,不許說,不許亂說……」

顧之恆眼裡頓時就盈滿了笑意,親了親隋願的手心,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再珍重地捧起她的臉,雙眼滿滿的情意,濃稠得似要將人溺在其中。

「阿願,我發誓,我顧之恆此生只有你一個妻子,我會永遠愛你護你,永遠不離開你,這輩子下輩子,我都永遠只愛你。」

隋願聽的熱淚盈眶,她覺得此刻顧之恆的心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的。

她不想死,她想和顧之恆好好的過日子。

……

隋願在顧之恆走後,過的膽戰心驚,她不確定自己的結局會不會改變,也有可能她改變的東西太多,會有另外的死法。

就這樣每日里除了吃飯,她就待在卧房,哪兒也不去,裴寧派人來傳話,她也都回絕了。

珠玉都覺得奇怪,平常憋不住的夫人,突然一下變了許多。

隋願自己也覺得日子難捱無比,但終於還是挨到了顧之恆回程的前一天。

果然,和上輩子一樣,夜裡又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隋願翌日一早就醒來,做了半宿噩夢的她頭腦昏沉,聽到院子里丫頭們小聲抱怨著落葉太多,又慶幸天氣涼快了,總算好過了些。

她起身洗漱,準備吃早飯,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隋願根本吃不下,又回到卧房,屋中的光線從左往右地變換,那株君子蘭也如上輩子那樣,已經冒出了枯葉。

就在她以為,這輩子他們夫妻恩愛,不會有那個婦人的時候,珠玉卻過來了。

「夫人。」她面色有些遲疑,似是難以開口,「夫人,外頭,外頭……」

事到臨頭,隋願心中反而平靜下來,溫聲道「是不是有客人來?」

珠玉連忙點頭,又小心翼翼道「是侯爺手下的人送回來的,他們說有事便先走了,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隋願淡淡一笑,心裡可惜翡翠瑪瑙不在身邊,「走,去看看吧。」

她表面這麼輕鬆,心卻噗通噗通的跳起來,腳步匆匆地穿過兩道垂花門,又過了一座廊橋,終於到了會客的地方。

隋願立在門前吸了口氣,心一橫,抬腳邁了進去,一抬頭卻愣住了。

面前並不是上輩子那個婦人。

怎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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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寒門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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