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38章 第38章

空氣像是凝固了。

有那麼幾分鐘的時間裏,雲川和駱恆都完全說不出話來,雲川更是站都站不穩,向後退了兩步扶住小桌子才勉強撐住身體。

他看看駱恆,兩眼都是驚慌失措。

只在想像中才會出現的可怕場景忽然成了真,駱恆也被打個措手不及。他想安慰雲川先別急,一張嘴又反應過來秦錚就在外面——雲川聽不到聲音,秦錚可是能聽到的,誰都不知道秦錚對他們倆這件事的看法,自己的出聲安慰,很難說會不會成為刺激秦錚的又一柄扎心的劍。

人家是相信自己,才願意讓自己帶着天生失聰又從沒出過門的雲川一起出去,結果回來之後卻發現……

駱恆帶入秦錚想一想,如果他是秦錚,他簡直想殺人了。

駱恆捏了捏鼻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按住雲川的肩膀,無聲地比了個口型,說:「你先在這裏等我,我跟你父親說幾句話。」

雲川雖然又緊張又害怕,不知怎麼面對眼下的情景,可聽到這話還是不同意。他趕緊搖頭,着急得字都顧不上打,又開始比劃手語。

駱恆沒有太多時間讀懂他想表達什麼——秦錚在門外,輕輕敲了兩下房門。

駱恆回頭看看,嘆了口氣,走過去開了門。

秦錚看來是剛收車,額頭一層薄薄的汗水,腳底下放着幾個小盆栽,其中一個花盆已經碎了,撒了一地泥土。

駱恆無法從秦錚臉上看出太多情緒,他的表情看上去還算平靜,沒有想像中的憤怒或失望。他的視線輕輕掃過駱恆,停在自己兒子臉上。

駱恆有點緊張,也跟着回頭看看躲在自己身後的雲川。

雲川很着急,他走到駱恆身邊,急急忙忙比了幾個手勢。只是還沒等駱恆看懂,就被秦錚打斷了。

「小川,我想和小駱單獨說幾句話,」秦錚的語氣聽起來也很平穩,完全不像是暴怒的狀態,「你先迴避一下。」

雲川扭頭看了看駱恆,圓圓的眼睛裏又是恐慌又是焦躁。他伸手抓住駱恆的袖子,幅度很輕地朝父親搖了搖頭。

讓兩人都意外的是,秦錚居然笑了。

「讓你迴避的意思是,這個話我不想讓你聽到,這個事情我不想讓你知道,所以我要單獨和駱恆說。」秦錚不僅笑了,連說話的語氣都很輕鬆,「我就說你怎麼老黏着人家駱恆,原來還有這麼回事。」

雲川咬着嘴唇看他,表情可憐兮兮的。

「你總得讓我跟他聊聊,小川。」秦錚又說,「我又不會打他罵他——我這一把年紀的,根本也打不過你們年輕人。」

說罷,他朝門口的方向偏了偏頭,「聽話,等我一會兒,之後咱們一起回家吃飯。」

雲川無法拒絕,只能磨蹭著往門外走去。他走兩步就要回頭看看那兩人,表情糾結得很。

他走出小房間,看着秦錚在他面前關上了門。

他把額頭貼在門板上,像小貓撓門一樣用指腹摳著門。

聽不到聲音的雲川依然意識不到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撓門。

秦錚聽到這聲音,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回頭看看,很不確定地問駱恆:「他是在撓門嗎?」

駱恆:「……」

這個小插曲讓房內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

秦錚指指桌邊,示意駱恆坐下。他盯着駱恆看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說:「我就覺得你們倆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樣。」

駱恆說:「秦叔叔,我——」

剛說了幾個字就被秦錚打斷:「你先等一等,先聽我說,反正我猜,你想說的無非也就是那些,什麼你們真心相愛,讓我別阻礙之類的。」

駱恆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先閉了嘴。

秦錚思考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從哪裏開始說起。最終他苦笑着搖搖頭,開口說道:「說實話,原先只是覺得你們走得太近了些,完全沒想過會有這方面的原因,確實有點意外。不過……你如果問我同意還是反對,其實我是沒有什麼意見的。」

他在駱恆疑惑地神情中解釋道:「對我來說,雲川和誰談戀愛,我都談不上同意或者反對。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和他、和他媽媽,我們一家人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只有這個是重要的。駱恆,我不知道小川對你說了多少,但我猜,我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吧?」

駱恆遲疑着點頭。

「雲川比較……特殊,而且,他的成長過程中,我缺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秦錚平靜地開口,「我缺失了整整六年。」

「我知道,我聽雲川說過,我覺得……」

「你並不完全知道,有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秦錚打斷道,「這六年我並不是不想回來,而是沒辦法回來……我當時被騙進了一個傳銷組織,幾個月前才被救出來。」

他用與往常無異的神情和語氣,親自揭開了這中間六年的黑暗經歷。

「那時候太心急了,着急,需要錢,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沒逃出來。」秦錚看着空氣,表情依然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那個傳銷組織的管理方式很傳統,就是切斷和外界的一切聯繫,不聽話就打,關小黑屋,不給飯吃。不過這種最簡單最原始的暴力手段,有時反而效果最好。」

駱恆震驚地聽着這些,身體不知不覺坐直。秦錚說話的語氣這樣稀鬆平常,可駱恆分明透過這簡單的話語,瞥見了那幾年絕望無助的生活。

「不過,這些只是最初級的控制手段,等在裏面待了半年、一年,人就會變得麻木,這時候他們不會再用這種暴力的方式脅迫你,而是換用另外一種方式。」秦錚的視線落到駱恆臉上,問道,「你知道是什麼嗎?」

「呃……」駱恆聲音干啞,「是什麼?」

秦錚說:「他們會邀請你加入這個組織的管理團隊,成為裏面的「老闆」。「老闆」只需要發展下線,每周、每月按時完成「業績指標」就可以,不會再挨打,不會再挨餓,還會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駱恆不知不覺捏緊了褲縫。

他明白了。在連續度過了幾個月非人的折磨后,很多人的心智會被漸漸摧毀,他們變得麻木、變得遲鈍。

這個時候,一點點小小的誘惑都會讓他們動搖。

只需要加入他們,就能夠擺脫現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只要加入他們,就不再是這裏最底層的人;只要加入他們……

「當時,我住的那個房間里,一共有8個人。有的人中間忽然消失了,有的人……還有的,選擇加入了他們。」秦錚繼續說道,「我記得有一個人,跟我年紀差不多,脾氣很直,遭了不少罪,好幾次都差點死了。後來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說,加入他們吧,以後就不會再被打了。」

「呃……」駱恆突然緊張起來,他的雙手猛地按在桌上,激動起身,動作大得甚至帶翻了身下的椅子,「你、你——」

秦錚抬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地比了個手勢讓他坐下,「幾個月前那場抓捕行動,他被抓了,前段時間我和雲芸經常被叫去問詢,聽說,他被判了三年。」

駱恆吞了吞口水,他長長地出了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

「然後呢?」他問。

「在那裏的日子其實過得很快——因為你根本分不清白天或者黑夜。六年聽起來很長,但我其實一點都感覺不到,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那個人真的加入了他們,後來也真的離開了我們住的房間,直到離開那裏,我都沒再見過他。」秦錚緩緩說道,「到後面,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甚至被救出來后,仍然有很長一段時間精神恍惚、記憶衰退,連雲芸都不知道,我後來在醫院住了快一個月,才覺得可以回來找他們母子倆。有時我在想,如果當初我和那個人一樣,我也加入了他們,那現在會是什麼樣?最痛苦的時候也會有這種念頭,甚至會想,至少得活着出去見他們一面,至少得告訴他們,我不是拋棄了他們。」

秦錚有點說不下去了。他按按眼角,過了好久才又繼續說:「不過,每次冒出這種念頭時,不管當時腦袋裏有多混亂多不清醒,我都會立刻想到他們母子倆,就像條件反射似的。我會想,他們肯定會找我,肯定在等我,找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最後發現我變成了一個搞傳銷的罪犯,這傷害得多大啊。想到這裏我就覺得,我好像還能再忍忍,我好像還能再堅持。」

駱恆想起了先前雲川默默流淚的那個夜晚,想起了雲川最喜歡畫的一家三朵雲,想起了秦錚回來前雲川每次提到父親時都會露出的惆悵表情。

雖然心裏對秦錚這些年的遭遇有了一點猜測,可真的親耳聽到秦錚講述這些的時候,駱恆依然覺得震驚。在外人看來是被拋棄了的歲月里,雖然也有過抱怨和懷疑,但更多時候,雲川還是相信着。

這一瞬間,駱恆居然有了流淚的衝動。這一家人能夠團聚,真是太好了……

「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秦錚繼續開口。

只是這話說了一半又停下了,他猶豫再三,糾結得用手掌搓了搓臉,才繼續說道:「剛開始我就說了,對你們的事情,我無所謂同意還是反對——說實話,經歷了這些,我真的只在乎他們母子健康、幸福,其他的,什麼談不談戀愛結不結婚,都不重要了。但是——」

「不管有什麼原因,中間缺失的這六年我無法彌補,這六年裏他都承受了什麼,我也無從得知。作為長輩,作為雲川的父親,不管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這些話都不應該由我來說,這不合適。」

秦錚的語氣終於有了波瀾。

親情和愛情可以治癒一切傷痛,重新回到妻子和兒子身邊的男人可以平淡地說出曾經那些慘痛的、非人的遭遇,卻不能同樣平淡地說起兒子的愛情未來可能遇到的種種困難。

「他失去過父親,這樣的打擊一次就夠了,我不覺得他還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其他親密的人,這樣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秦錚的表情難掩痛楚,「你比他大,比他成熟,比他見過的市面多得多。你們在一起,未來會面臨什麼,我想你一定都考慮過。而且雲川他……他聽不到聲音,就算後天再怎麼彌補,也很難和普通人一樣生活,他沒有什麼朋友,沒怎麼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他知道的太少了。」

說到最後,秦錚的聲音輕到幾乎無法聽清。

他看着駱恆,眼裏只剩擔憂,「這些,你真的都考慮過嗎?」

「我當然——」

秦錚不知第幾次打斷他,「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對你說這樣的話實在很掉價,哪怕你覺得我是在威脅你我也認了。駱恆,你可以慢慢考慮,不管你覺得你考慮好了還是沒有,我都不會說什麼。但如果今天,或者之後某一天,你告訴我你考慮好了,你願意承受所有未來可能出現的風險和刁難,那你就不能離開雲川。」

秦錚的臉上出現了駱恆從未見過的犀利,「我現在,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所以,如果有人欺負他們,那我一定跟他拚命。」

說完這些后,秦錚如釋重負,他重重呼出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麼,搖著頭笑了笑。

「今天晚上的飯,如果你和雲川覺得能控制控制、瞞過雲芸,那就還來家裏,咱們當作沒這回事,不管怎麼說,你確實很照顧小川,這點我一直感謝你。如果你考慮好了,那你告訴我,雲芸那邊我來說,你們不用擔心她那裏……」

這場談話被秦錚打斷了太多次,駱恆也有點煩躁。現在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他像報復似地立刻打斷,說:「不用了,我早就考慮過了。秦叔叔,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我比他大,懂的東西比他多,所以,如果我不是真的考慮好了,那我就不會招惹他。」

駱恆笑笑,開玩笑一般地說:「不然的話,我也太不是人了。」

他很快又收起笑容,用最認真最嚴肅的語氣對秦錚說:「以後會有什麼困難呢,又能有什麼天大的、解決不了的困難呢?再困難,還能比你那時候更困難嗎?」

秦錚意外地看着他。

「對一個長輩說這話也不是很合適,不過秦叔叔,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駱恆繼續說,「那麼苦的日子,你都能靠着妻子和兒子的那一點念想熬過來,難道我和雲川在一起,會碰到比你那時候更困難的情況嗎?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你別看不起人。」

雲川趴在門板上,一會兒撓牆一會兒摳手,那兩人在裏面談話時,他在外面一秒鐘都沒閑着。

聽不到聲音的小笨蛋不知道門內的人聊完了天,房門突然打開時,他一個趔趄,差點栽到駱恆身上。

駱恆趕緊接住他,好笑地說:「你幹什麼呢?就聽你在門外一直鬧。」

雲川緊張地看看駱恆,又看看後面的父親,見兩人臉色都很正常才放下心。

不過,他又很快覺得疑惑。

【你們在說什麼?怎麼說了這麼久?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他兩隻手比得飛快,都快比出殘影,只是駱恆沒能完全看懂,秦錚乾脆裝作沒看到,誰也不肯回答他。

最後,秦錚只說:「行了,哪那麼多問題,回家吃飯吧。」

說罷,他走到雲川身旁,擠開駱恆讓他去後面。

怎麼說,還是有點尷尬的……

走出幾步后,駱恆忽然說了一句話。

「秦叔叔,你說的話,有一點我不太認同。」他說,「雲川也許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但他懂得並不少。他心思單純,但也很堅強。你不在的那幾年裏,他肯定過得很艱難,但什麼都沒有打敗他。我不會離開他,不是因為他脆弱,也不是因為他離不開我。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秦錚的腳步停頓了。他回頭看看獨自走在後面的駱恆,輕輕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哎,寫得我眼淚嘩嘩的;

還沒來得及檢查錯字和病句,之後統一改;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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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朵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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