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第 1 章

新雪未化,武安侯府從宮請來嬤嬤,在暖閣里教姐妹幾個學繡花。

宮裏來客是不可多得的機會,侯府的四個小娘子都千方百計往嬤嬤身邊湊,只有一個小娃娃,安安靜靜落在後面。

只有五歲的模樣,蝴蝶裙,粉繡鞋,頭頂兩個圓嘟嘟的小揪揪。

周瑭快要困着了。

他手裏還挽著綉綳、捏著綵線和繡花針,腦袋卻往下一點、又一點。

小揪揪翹起來、又耷拉下去,像一對不安分的兔耳朵。

如果腦袋再往下掉一寸,手裏的針就會扎到眼睛。

周瑭睡顏恬靜,對危險全然不知。

侯府的小二娘薛萌瞧見,皺起了秀眉。

她母親姚氏不喜歡這個小表妹,如果周瑭遭罪,她也該樂見其成才對。

但一想到那雙烏溜溜的的清澈眼珠會瞎掉,薛萌心裏就難受得緊。

她輕咳一聲,以作提醒。

快迷瞪着的小兔子猛地一彈。

周瑭恍然察覺危險,小揪揪嚇得支楞起來。

他團起小胖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朝二表姐綻出一個感激的甜笑。

小糰子玉雪可愛,薛萌被他這麼一笑,心險些軟了,連忙板起臉,轉過頭去。

周瑭小小打了個呵欠,望着手裏的綉綳發獃,杏眼水霧迷濛。

昨夜他忙於融合這具身體的記憶,一宿未眠,怎會不困?

更何況,他一個貨真價實的男兒,不如閨閣女兒手巧,繡起花來實在捉襟見肘。

周瑭看着自己身上的小襦裙,默然凝噎。

距離從現代住進這具身體只過了半日,他還未習慣古代的女裝生活。

前世的周瑭是大人口中「鄰居家的乖小孩」,常誇他「聽話得像乖乖兔一樣」。

他平生所做最不乖的事,就是初中住校之後,熬夜看完了小說《奸臣》。

「男主」薛成璧從奴隸官至獬豸司指揮使,刀斬無數貪官污吏,為帝王推行新政,乃大虞朝的一段傳奇。

「奸臣當道,權傾朝野,手段陰狠毒辣,欲謀權篡位,為人不齒」——這是眾多讀者對薛成璧的評價。

周瑭卻覺著,薛成璧性情溫文儒雅,憂國奉公,分明是個大好人。

他看得無比真情實感,幾乎把薛成璧當成了親兄長,直到小說結局,他才知道——

「男主」薛成璧,其實是個愛穿男裝、流落民間的「公主」。

最後還嫁了個斷袖人渣駙馬,日日相夫教子,流淚獨守空閨。

周瑭兩眼一黑。

這、這麼啊這是?

乖乖兔第一次有了磨牙想咬人的衝動,他氣得耳廓通紅,思來想去,用了自己心目中最壞的報復手段——在文下寫了五萬字小論文,論證結局的不合理之處。

語氣十分之禮貌乖巧。

還沒點擊發表,周瑭就穿成了一個古代的五歲小孩。

從小男扮女裝,心智不全,體質羸弱。

朝代和年號不知道,男扮女裝的原因也不知道。

只依稀記得父母遠駐邊關,九死一生。自己孤身在京城當質子,寄住表親武安侯府上。

而且周瑭隱隱感覺,表親家並不歡迎他。

這武安侯府表面上一派和樂融融,暗地裏卻不知有多少頭猛獸,向他張開血盆大口。

「三夫人安。」婢女的聲音響起。

老武安侯育有三子,三子同住侯府,尚未分家,這姚氏就是三房的正妻。

隨着問安聲起,三夫人姚氏身着素雪娟裙,攜著兩名僕婦,踱進暖閣。

「阿娘!」薛萌和四娘薛蓉笑盈盈地向姚氏撒嬌,大房的大娘、三娘也喚了聲「姑母」。

「舅母安。」周瑭也道。

姚氏本就沒在意他,周瑭身子又心氣不足、嗓音細弱,很快就淹沒在了小娘子們的笑語之中。

「阿娘,女兒的綉品如何?」

「阿娘,今日嬤嬤誇讚了女兒手巧呢!」

姚氏一一看過小娘子們的綉品,淺笑頷首。僕婦打開食盒,端出杏仁佛手、合意餅之類的點心,姚氏和小娘子們分而食之,母女之間溫情洋溢。

周瑭這邊格外冷清,他肚子「咕」地叫了一聲,孤零零的無人理會。

姚氏想起什麼,起身去查看周瑭的綉品。

嬤嬤今日教用滾針綉兔兔,好端端的兔兔,在周瑭手裏,卻綉成了只炸毛刺蝟。

姚氏略略蹙眉。

小娘子們發出咯咯輕笑。

她們平素被教導著要知書達禮,但是嘲笑這個傻表妹,從來不會被爹娘責罰。

笑聲中,周瑭緩緩眨眼,好奇地打量她們。

他從小衣食無憂,性子乖成績也好,人人喜愛。第一次被人嘲笑,覺得新鮮又好奇。

「這滾針法已學過五日,你仍未有寸進。」姚氏秀眉微蹙,語氣苦口婆心,「你如此頑劣,舅母該如何向你母親交代?」

周瑭直直望着她,不語。

武安侯府縱容兄姐和家僕欺辱他,原身年滿五歲,竟連開口講話都不足十句。

這些又該如何向他母親交代?

素日裏完全無視他,今日突然提起這事,想是要找個由頭做什麼。

果然姚氏嘆息道:「舅母已縱容你太多次,可惜你總不記教訓。事到如今,舅母也只好敲打你一番了。」

「——罰表姑娘在弄玉小築禁足一日。」

禁足一日?這般輕巧?

周瑭還不懂情況,身旁的薛萌卻臉色泛白。

「二房那個瘋子,昨兒不是剛被關進了弄玉小築么?」薛萌急道,「若他發起狂,傷到表妹,可怎生是好?」

周瑭大睜雙眸。

……他要禁足的地方,還關了一個瘋子?

「那畢竟是你二兄。」姚氏不贊同道,「身為兄長,哪有傷害幼妹的道理?」

薛萌咬牙:「話雖如此,但昨日那瘋、二兄發病,可是生生咬掉了家僕的耳朵。現在他正發着瘋,只怕……」

周瑭耳朵也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火.辣辣地痛。

「寬心。」姚氏慢聲細語,「若你二兄真傷了幼妹,那他自然也不配做這侯府的小郎君。」

周瑭懵懵懂懂地察覺到什麼。

怎麼感覺,姚氏不像在針對他,倒像是在針對那個瘋子二表兄?

「帶下去吧。」姚氏溫溫柔柔地發話。

僕婦帶着兩個丫頭走到周瑭面前,陰影如小山般籠罩了他。

*

去弄玉小築的路上,周瑭從她們口中聽到了不少那位瘋子二表兄的傳言。

她們說薛二公子「茹毛飲血」、「發起狂來六親不認」,有時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漓,有時又莫名其妙大笑起來。瘋瘋癲癲的,整日吃藥也不見病好。

牆角有一隻死去的幼兔,白毛臟污,凝結著乾涸的血。

周瑭只看了一眼,就趕緊別過頭去。

「看看這二公子造的孽。」僕婦心有戚戚,「別說是一隻兔兒,就算是親弟弟,二公子也照打不誤。還好那次二爺手快,否則就要出人命嘍……」

周瑭心裏小鼓咚咚地響。

僕婦口中的「薛二公子」,讓他想到了《奸臣》的主角。

書里沒提過薛成璧的童年,只知道他姓薛,離家前曾在家中小郎君里行二,親近者喚他「薛二」、「二郎」。

同一個稱呼,書里那個薛成璧是個端方君子,怎麼侯府里這個薛二表兄,卻如此狂躁暴虐?

正想着,便到了弄玉小築。

小築坐落在荒園中,有四五間舊廂房,窗柩破損,蛛網暗生。

寒風穿堂而過,周瑭瑟瑟發抖。

他挪著步子邁進門檻,看到灰牆的蛛網下錯落着幾個褐紅的掌印,像小孩或者女人冤死前的血手印。

僕婦只覺周瑭那隻幼嫩的小手在瑟瑟發抖,低頭一看,小團團臉色煞白,頭頂小揪揪蔫噠噠的,歪了半邊。

僕婦心頭一動:「可是怕了?」

周瑭抿唇搖頭。

或許是因為不擅長撒謊,半晌他耳朵尖尖泛起燒紅,又輕輕點頭。

僕婦目光微軟。

她屏退兩個丫頭,親自把周瑭送進一間堆滿破舊傢具的廂房,蹲下來,低聲囑咐。

「這間廂房二公子不常來,高處的衣櫥只有小娃娃能爬得進。小娘子躲上一躲,明日午時,奴婢自會接你離開。」

周瑭訝然,抬起眸子與僕婦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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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以為竹馬在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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