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君臨天下之日 （二）

一陣短暫的沉默，蒙克維爾轉動着手腕上的銀手鐲，他抬起手臂將花紋複雜色彩繁多的精緻手鐲放置在陽光下，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終於他將手臂安放在大腿上，轉過身來饒有趣味地端詳著星儀的面孔，空氣安靜得可以聽聞到晦暗的呼吸。他緩緩說道：「從祁蘭霧沙漠西端到風吟地，從基南喀赫州到薩仁敖登州，偌大的土地上多是無法種植畜牧的土壤，卡蘭摩納確實是一塊耀眼的寶石，但也是迭闕屈指可數的寶地，我們種植的賴以生存的蕎粒，我們視若神賜愛如珍寶的蕎粒，在南方人在中原人眼裏就是牲口吃的食物，甚至在糧食短缺的北境，大多數北方人也嫌棄這種糧食。儘管北方也存在着大量無法利用的凍土，可是豐富的礦產資源帶來的收益加上面積小產量卻極高的黑土地足以養活鹿熊部族的兩千萬人口；然而西民族聯盟16州上億人卻只能依靠着沃賽馬宏高原上土地肥沃的兩州之地維持生計，所以在你給出的條件基礎上，我還要加上一個條件。」說着蒙克維爾伸出了右手食指，

「如果鹿熊部族的鐵蹄踏破冬至要塞，佔據了赴海以北的土地，廊月平原西部兩州面積大小的土地要納入西民族聯盟的版圖。」

權相耐心仔細地聽完蒙克維爾所言，陷入了沉思之中；大汗並不着急，自在欣賞著秋日裏難得的艷陽，等待不遠千里抵達卡蘭摩納的訪客的答覆。星儀不動聲色盯着面前的牆壁，彷彿面臨着一個無比艱難的抉擇，他用一個深呼吸打破了良久的寂靜。

「成交，但是大汗，您要提供三萬高原雄鷹的士兵與阿莫伊斯之盾的戰士們一同東進。」

「哪怕一名高原雄鷹的戰士我也不能交給你，但是你可以調用澤頓軍團的士兵。」

「五萬名士兵，外加後勤補給。」星儀毫不猶豫地提出了新的條件。

「成交。」蒙克維爾脫口而出后又若有所思。

「星儀啊星儀，這才是你和阿伊莫斯一開始就計劃達成的真正交易吧？狡猾的北方狼，我算計你，但終究是被你算計了，不過這筆交易對雙方都有益，我認了。」

「大汗對自身過謙，對他人又過譽，如此一位領袖，是里滿人的幸事。」

「收起你的恭維，星儀。你不好奇上官重宇給我開出了什麼誘人的條件？」

「哈哈，我一定都不好奇，大汗。在對待陰險狡詐的南方人這件事上我們的態度是一致的。」

「星儀。」

「嗯，大汗？」

「告訴阿伊莫斯，西民族聯盟願意成為北境的屬臣，我們從來沒有征服他人的野心。」蒙克維爾沒有給星儀回答的時間，他轉身徑直走向那扇沉甸甸的大門。

「來吧，星儀，讓我們正式完成這筆交易。」

六名護衛移至大門兩側讓出一條寬敞的道路，左右各兩名士兵抓緊把手向外側緩緩拉開大門。當陽光湧入這座殿堂時，在烏蘇大汗身前投下他高大的身影，彷彿身後的萬縷陽光追隨他而來，他肩上的裝飾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蒙克維爾迎著眾人投來的目光，閑庭信步步入長生殿，星儀緊隨其後，那名黑衣男子在權相身後保持兩步的距離跟隨着他。

懸於拱頂四周的巨大吊燈映入眼帘，中心的拱璧上刻畫有迭闕先民祭拜神明的圖案，向外延伸一圈又一圈環繞着宏偉壁畫的彩環，一塊塊色澤亮麗的純色寶石鑲嵌形成的彩環；殿堂與數十條寂靜的長廊相連，如同觸手伸向聖殿各處；陷於邊緣牆體的根根圓柱上裝有散發出暖黃色光芒的華燈，

每根高大的圓柱下左右兩側各有一名手持凈刀全身披甲的士兵，正好將遠在長生殿中央的可汗們完整地環繞起來。

烏蘇·札樽楠·蒙克維爾踩上方形的精織地毯，腳步聲瞬間消失，在他走到玉石圓桌前，左側座位上的呼延氏可汗穆里·阿扎耶起身將空椅稍稍抬離圓桌留出一個可以活動的空間，然後回到自己的座椅前肅立，與此同時餘下的十一位可汗一同從座椅上起身等候蒙克維爾的落座。大汗緩步行至自己的座椅前，環視一圈，眼神與每一位可汗接觸后，微微頷首，徑直坐下。

「請坐，星儀。」

星儀應邀走向蒙克維爾正對面臨時為他增添的空椅，在黑衣男子替他調整好座椅后安然坐下，這名唯一被准許陪同北陸權相進入長生殿的侍衛隨即退後三步靜立。在星儀就坐后，位於他兩旁的可汗們緊跟着坐下。

「衿哈撻庫（意為我親愛的兄弟們），告訴我，你們有達成一致的意見嗎？」

可汗們面面相覷，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但在一陣極為短暫的沉默后，他們彼此間開始竊竊私語。顯然，可汗們仍舊存在着分歧，大汗與權相留給可汗們的時間並未改變各執其詞的局面。星儀和蒙克維爾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們知道，這是一種十分必要的禮節性緘默。從里滿大汗右側數起第二張座椅上的撻撣可汗在眼神與身旁可汗們接觸后輕輕點頭示意，他開口打破了紛亂的局面。

「伊桑布勒（意為天神之子），莫霍察、坎伊富爾、巴秋木還有我在內，我們仍舊堅持反對與這位帶着巨大利益意外降臨的北陸權相交易。對於西民族聯盟而言，生存是我們的至高法則；而保持中立，是里滿人得以立足迭闕數千年的智慧。與魔鬼交易，會失去長生天的庇佑。伊桑布勒，願您在迷霧蔓延的世界找尋到前路，帶領我們前行。」

「哈倫圖，感謝你的坦言。但是請注意你的言辭，星儀不是魔鬼。莫霍察，如哈倫圖所言，你們幾個都選擇拒絕嗎？」

「伊桑布勒，是的。」緊鄰大汗的綦毋可汗莫霍察迎著蒙克維爾的目光，毫不猶豫地說道。

「伊桑布勒，我也反對。」

「伊桑布勒，我也是。」

圓桌上黃銅燭燈晃動的火光映在大汗的臉上，他看向坐在右側的六位下虞可汗，挨着星儀的契加氏與金真氏兩位可汗並未隨聲附和，他們默默觀察著桌上的局勢，像是兩個舉棋不定思考着的棋手。蒙克維爾單手端起面前的羊角杯，緩緩晃動杯中的藍色液體，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六位下虞氏可汗的面部表情，然後眉頭一挑，將視線收回到眼前的羊角杯上，抿了一口卡蘭摩納獨有的霧蘭酒，細細品味它令人沉醉的香醇與獨特的口感。除了星儀，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各自面前的紋理或羊角杯上，沒有人知道四位可汗一致的反對是否激怒了大汗以至於他沒有再開口。

「衿哈撻庫，且不論結果如何，在此之前，讓我們以里滿人的熱情，敬風塵僕僕遠道而來的撒昂權相一杯。」大汗自己打破了尷尬的局面，他雙手端起羊角杯起身面向星儀，坐在琥珀椅上的可汗們應聲舉杯起身，星儀有些猝不及防，面對代表着西民族聯盟最高權力的里滿十三可汗的敬酒，匆匆起身，雙手舉杯看向目光注視着他的眾人。

「星儀，依照里滿人的傳統，作為客人要先飲盡杯中的酒。」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大汗。」

權相毫不拘謹，瀟灑地一飲而盡。

「不愧是高原上的雄鷹，霧蘭酒絲毫不遜色於我族的沁酒。」

「願天神庇佑你！」

「願天神庇佑你！」諸可汗附和，與大汗一樣將杯中的霧蘭酒一飲而盡。

重新坐下的眾人臉上沒有絲毫酒暈，無論是里滿人還是撒昂人都好酒，酒量驚人；不勝酒力的南方人與中原人常常震撼於他們喝酒如同飲水的豪爽模樣。阿扎耶伸手示意，位於遠處角落的僕人們腳步輕快前來收納空酒杯，更換上糕點與熱奶茶。

「原諒我的冒昧，伊桑布勒。我不贊同莫霍察他們的觀點。在我個人看來，這恰恰是我們真正實現獨立的絕佳時機，如果只是南方躁動不安，我們絕對不會也不能有任何妄圖謀反的想法，可如今鹿熊部族同樣希望挑起一場波及帝國全境改變秩序的戰爭；在座的每一位可汗應該都不曾安心睡過吧，如果沒有執夷西軍以絲綢古鎮為中心建立的軍事要塞，掌控我們與南方貿易的必要通道，扼守住我們僅有的兩條通往大陸東方的交通要道之一，里滿人才真正意義上可以稱得上高枕無憂；因此，在撒昂人提供軍隊援助承諾的基礎上，我們完全可以更進一步與鹿熊部族建立軍事上的同盟。屆時，我們將不再畏懼任何一方的侵略與統治。」

「親愛的伊桑布勒，站在大里滿民族的立場，這一次，我不再放棄選擇的權利，我堅定地支持與鹿熊部族達成協定。」阿扎耶順着金甫的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一改往日與世無爭的灑脫模樣，眉頭緊蹙神情嚴肅地看着蒙克維爾。

「伊桑布勒，我支持金甫與阿扎耶的看法。」一個略顯稚嫩的微弱聲音從大汗的對角傳來，位於蒙克維爾左側末席緊鄰星儀的那媂可汗敦敦鷹出乎意料地獨自做出了抉擇，他剛剛繼承那娣族的可汗之位，這位年輕的可汗甚至來不及吞咽父母突然離世的悲痛，就被家族的長者們推搡著進入西卡利姆聖殿，年輕的肩膀上承擔着那娣一族數百萬人的未來。

「尼帕（意為孩子），謝謝你告訴我你的想法。」大汗沒有直接回復上虞氏中地位僅次於自身的呼延可汗與燕然可汗，卻回應了那娣可汗，親切地稱呼這個在討論中被人晾在一邊的孤獨的年輕人為孩子。

「三位支持，四位反對，其他人是默認放棄了嗎？看來我們要讓遠道而來的權相大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