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日久會生情

這一下午，蘇世橫只做了一件正事，就是去聽教研組長王老師的課，並和王老師交流教學技巧和職業心得，這是林校交給他的任務，他遲早都該完成的。而除去這件正事，他就一直待在辦公室里，一會兒看手機，刷視頻；一會兒看遠方，思考人生；偶爾良心發現，便象徵性地看看教材，備備課，總之，他隨心所欲地打發起了時間，彷彿自己明天就要退休了。更美妙的是，同辦公室的廖老師下午沒課，不曾來過，他又享受到了一個人獨佔一間辦公室的清靜和自由。

一旦人輕視時間，隨意打發它，它便也毫不留情地飛奔遠去。五點半一晃眼就到了，蘇世橫今天沒有晚自習，他可以像副科老師一樣，到點下班了。他一刻也沒有遲疑，起身，轉身，出辦公室，過走廊，下樓，腳步越來越快。今天下午這個班他上得很舒服，雖然在宜中的時候他上班也摸魚，甚至還和朱笑溜去網吧，但那些時候他是因為內心壓抑，受着折磨，不得已的，而非像今天這樣，內心愉悅，主動享受生活的。他沒有什麼上進心，只想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要是之後每天都能持續今天的上班狀態，他做夢都要笑醒。

在二樓樓梯口，蘇世橫又遇到了林菲。

蘇世橫難掩下班的喜悅，笑道，「林老師，還沒下班嗎？」

林菲也微笑道：「馬上，我把書放回去，剛聽完課。」說着她低頭示意，雙臂抱有教材和聽課本。她繼續說：「蘇老師心情很不錯啊，是因為知道了三中晚自習只上到七點半嗎？不用熬到十點才回家了噢。」

蘇世橫頭點個不停，「是啊，最晚七點半就下班了，在宜中可享受不到。」

「看來你今晚也沒有晚自習。」

「對，我下班了，哈哈。」

林菲搖搖頭，斜眼道：「哎喲，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蘇世橫依舊得意，「小人不小人無所謂，得志就好。」

「呵呵，真拿你沒辦法。你等我一下，我去把東西放了，和你一起走。」

「行。」

說着林菲便去了辦公室放東西，不一會兒她就回來了，然後和蘇世橫一起下樓。

林菲問道：「你晚飯不在學校吃嗎？」

蘇世橫答道：「下班了就不想在學校呆了，去外面吃，明天有晚自習了就在學校吃。」

「你自己在家不做飯嗎？經常在外面吃也不划算。」

「我那是合租房，只租了一間，廚房是共用的，飯點太擠了，不想和別人爭。我又是男生嘛，一個人懶得開鍋洗碗，麻煩，還不如就在外邊吃點。」

「也對。」

「你呢？回家自己做飯嗎？」

「嗯，房租有點貴，我現在還是實習生，沒工資，能省就省點。」

蘇世橫心想：「原來你知道那裏房租高，我還以為你不在乎那點錢呢。」他微笑道：「勤儉持家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品德哈。」

「行了，你又上綱上線了。」

二人走到校門口，那位熟悉的保安又向蘇世橫打招呼了，「蘇老師，下班了。」

蘇世橫微笑着點點頭，「嗯，你們辛苦了噢。」

「應該的。」保安看向林菲，卻忽然想不起怎麼稱呼她，便笑道，「這位老師你貴姓來着？我應該見過你噢。」

林菲微笑道：「免貴，姓林。」

「哦對，你看我這記性，林老師你好。」

「你好。」

二人別過保安，出了校門。

林菲說：「那個保安好熱情，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他也主動和我打招呼。」

蘇世橫說：「是啊，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也是，他還告訴我哪裏方便租房。」

「他人挺好的。」

「嗯，也是職業需要吧，在學校當保安，對老師們就很熱情。」

「他剛才問我姓什麼，我也該問問他的，以後見面好跟他打招呼。」

「嗯，沒事，明天問，我也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覺得他們當保安的挺不容易的，每天來得最早，走得最晚，雖然沒有什麼體力活，但一整天都要呆在那個小房間里，不能走動……」

「老百姓，底層人，哪個不辛苦呢。別憂國憂民了，想想今晚炒幾個菜，這才實在。」

林菲一下子就被逗笑了，「你真想得開。」

蘇世橫淺笑道：「你可是學歷史的，幾千年裏有幾年平民百姓是幸福美滿的呢，窮則獨善其身，達才兼濟天下嘛。」

「蘇老師教育得對，不該想那些有的沒的。今晚……炒兩個菜就夠了，我一個人，多了吃不了。」

「你的菜買好了嗎？」

「還沒，一會兒先去逛菜市。」

「你們小區那邊？」

「嗯，不過那邊的菜都好貴啊，估計他們以為西江麗園住的都是有錢人。」

蘇世橫取笑道：「難道不是么？」

林菲白眼，「行了，別挖苦我了，我真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

「高檔小區附近的菜市肯定貴，找找其他菜市唄，每個住宅區應該都有的。」

「說得對。你住的那個小區應該就有吧，菜價怎麼樣？」

「不清楚，沒買過，不過應該比你那邊便宜，我那邊工地多，租房的大都是民工，菜不會賣很貴的。」

「那我去你小區買菜。」

「可以。」

「現在就去。你陪我吧，你路熟。」

「行，反正我還不餓，可以晚點再覓食。」

林菲脫口而出，「別覓食了，等會兒買了菜，你可以去我家吃飯呀，我手藝還不錯。」

蘇世橫心想着男女有別，笑道：「不好吧，我才認識你幾天啊，就去你家蹭飯。」

「沒關係，我們都是宜中的，要互相照顧嘛。」

「是該互相照顧，不過去你家蹭飯還是太……孤男寡女的，你懂的噻，我比較敏感。」

林菲陰陽怪氣道：「行，你還挺潔身自好的哈。」

蘇世橫憨笑，「這算什麼潔身自好。我只是……哎，我們才剛認識嘛，還不熟，等時間長點，我們關係更好了，你再邀請我去你家吃飯，到時候我肯定樂意去，甚至不用你邀請，我自己厚著臉皮就去了。」

林菲笑道：「行，那不勉強你了。我只是覺得你陪我買菜，耽誤你吃飯了，想補償下你，沒別的意思。」

「用不着補償，你剛才說我們都是宜中人，要互相照顧，怎麼自己見外了。」

「到底誰見外啊？」

「哈哈，都見外了。」

蘇世橫領着林菲進了花紅小區，沿着裂紋的水泥路走到盡頭，便到了小區的農貿市場。這個市場和蘇世橫老家的集市很像，菜販子、肉販子、水果販子通通沿路擺攤，坐着的，站着的，有的和相鄰攤主嘮家常，佛系做買賣；有的大聲吆喝，一有過路人便熱情搭話，招攬生意。身在這片景象中，蘇世橫內心產生了濃烈的親切感，真意在民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故鄉，見到了淳樸安閑的父老鄉親。市場離他租的房子很近，但他從未來過，他不做飯，自然沒必要過來買菜，今天是他第一次來，而他已經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不單是蘇世橫，林菲也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其實林菲也生長在鄉鎮里，她並不是蘇世橫以為的城市富家女，這個規模很小、生活用品卻齊全的農家市場，也像極了她故鄉的集市，她一樣感到親切。更重要的是，這邊蔬菜、魚肉、水果各色商品的價格十分親民，尤其是蔬菜，有的菜直接比西江麗園那邊便宜了一半，林菲也為能省下不少錢而高興。前邊說過，花紅小區是個城中村，且位於新開發區，雖說靠近市中心，實際上和小鄉鎮沒有兩樣，市場上的攤主幾乎都是小區居民，蔬菜也是自家種的，所以價格高不到哪兒去。

林菲逛得興起，見到喜歡的菜就想買，彷彿這個市場明天就不存在了一樣。二十分鐘不到，她手裏已經提了四個口袋，不過她還保有理智，知道自己一個人住，一個人吃，買的量都不大，四個口袋裏，分別裝了三顆土豆、兩根黃瓜、兩顆洋蔥、五根胡蘿蔔。她租的房有冰箱，這些菜保存個三五天也沒問題，而且她真心覺得自己買得不多。

蘇世橫跟在林菲後面，內心卻充滿了疑惑：「這麼多菜，今晚一頓肯定吃不完，既然吃不完，為什麼要買這麼多呢？只買今晚吃的不好嗎？明天要吃什麼明天再買不行嗎？哎，女生的消費觀念確實難以理解，她們買起東西來總是……」

林菲提着四個口袋，站在路中間，她左右看了看，想了想，然後走到了豬肉攤前，又買了半斤五花肉。中年攤主見林菲兩手不空，又見蘇世橫緊跟着林菲，便將裝好肉的口袋遞向了蘇世橫，還取笑道：「男朋友在，怎麼都讓女朋友提東西啊？」蘇世橫懵住了，「啊？」林菲害羞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是同事。」

攤主笑道：「哎喲，我還不懂你們年輕人，都一起來買菜了，我看也快了。」

林菲故作冷眼道：「你別亂說了，不然這肉我不要了。」

「好好好，不亂說，你們小年輕脾氣大。」攤主又將袋子遞給林菲。

林菲伸手接下袋子，轉頭對蘇世橫說：「走吧。」

蘇世橫還有點茫然，「哦，好。」

二人離開了豬肉攤，繼續走向了市場深處。

蘇世橫回想起豬肉攤攤主的話，默念道：「也不能怪人家亂想，一男一女逛市場，又買菜又買肉的，誰見了都會往那方面想，我見了也一樣。」他笑了，甚至還感受到了一絲甜蜜，他長這麼大，和女生單獨逛市場的經歷只有兩次，一次是十九歲時，他還在上大學的暑假，有個高中女同學來看他，一起逛過鄉里的集市，另一次就是今天。戀愛，約會，捅破窗戶紙之前的曖昧朦朧，那些奇妙的感覺，是每個年輕男女都喜歡且嚮往的。

蘇世橫見林菲提着口袋走在前邊，默念道：「紳士風度呢？幫人提東西都不會么？」他上前了兩步，和林菲並排，說：「勒手嗎？要不給我提？」

林菲也不猶豫，「那敢情好啊。」

「你買這麼多，吃得完嗎？」

「吃不完放冰箱唄，這邊的菜太便宜了，我多買點，多吃幾天，也不用天天來了。」

「也對。你還想買什麼啊？菜和肉都有了。」

「我也不知道，再逛逛，看還有沒有我喜歡的。」

蘇世橫笑道：「別逛太久哦，我還沒吃飯呢。」

林菲白眼道，「我剛才可是邀請了某人去我家吃飯的，某人自己不願意哈。」

「是是是，我的過，沒有抓住機會。」

「那你想不想抓住嘛，我可以再給你一次。」

「算了，下次吧，還是那句話，等我們再熟悉一點。」

「行。」林菲忽然停下，「要不你先去吃飯吧，也快六點了，我怕把你餓出毛病。」

蘇世橫看了看手裏提的口袋，「你確定放我走了？這還有五袋東西哈，一會兒可能還不止五袋。」

「沒事，你走了我就不買了，再逛一會兒就回去，這幾袋我還是提得動的。」

「那我走了？」

「嗯，東西給我吧。」林菲伸出手來。

蘇世橫卻將手挪到一邊，笑道：「我再幫你提一會兒，剛從你手裏拿過來就還給你，我也太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