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了人命

第24章 出了人命

之前幹部們不想對何小紅來硬的,一是她上了環沒有懷孕的風險,二是她這人着實潑辣,像藏獒一樣凶,別說村幹部怕她,就連鄉幹部也不由得讓她三分,可現在不同了,縣上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對純女戶實施結紮措施,哪個鄉鎮沒完成任務,年終考評就一票否決,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她結紮了。

穿過一條又臟又亂的小巷,繞過一座破舊的老屋,來到了一棟嶄新的小洋樓前。

張專干對着大門方向叫了一聲小紅,卻遲遲不見迴音,就提高嗓門連叫了三聲。

過了幾秒鐘,一個大個子女人才從裏屋走了出來,見了幹部不由得皺起兩道一字眉,看上還算漂亮的眼睛裏射出兩道厭嫌而又尖利的光。毫無疑問,她討厭見到這些搞計劃生育的幹部。也是,哪個計生對象不把計生幹部當仇人呢,甚至有人恨把得把他們殺掉。

看到何小紅黑著個臉,張專干仍舊笑着打趣句:「喲,大姑娘呀,千聲萬聲才把你喊出來啦。」說着就往廳堂里走,一副親熱的樣子。

哪知何小紅一把擋住張專干,沒好氣說句不歡迎。

黃支書指著邱副鄉長,帶笑地問何小紅一句:「鄉里領導來了,也不請進屋裏吃口水?」

「啥領導,是來要命的惡人!」何小紅瞥眼邱副鄉長,惡聲惡氣地說,「你們這些鄉幹部,就只曉得要錢要糧要命,真是比閻王還惡!」

胡岩覺得這女人太過分了,趕緊制止:「怎麼說話呀你!」

何小紅把兩隻眼睛瞪得牛大,指著胡岩的鼻子,兇巴巴地嚷起來:「我就這麼說話,怎麼着,不愛聽就滾蛋!昨天拽女人的胳膊,太不要臉了。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去派出所靠你耍流氓,跟你沒完,哼!」

王宇飛見女人揭冤家對頭的傷痕,忍不住扭過頭去撲哧笑了聲。

聽了女人的話,胡岩不免有些著惱,大著嗓門警告句:「你再這麼說話,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哪知那女人藉機撒起潑來,一邊用極難聽的髒話大聲罵人,一邊揮舞著雙臂沖胡岩吼起來:「啥不客氣嘞,不就是想打人么,打呀,打呀,你有量就打死我,沒量就趕緊滾蛋!」說着朝前跨了兩大步,揚起手要打人。瞧她那樣子,像是要給在場幹部一個下馬威。

鄧綺琪生怕胡岩跟結紮對象打起來,趕緊伸手把他拉開,帶笑着好言勸起她來,誰知她竟然破口大罵,吐出的罵話難聽死了。

黃支書平時怕招惹何小紅,這會兒見她這般潑辣蠻橫,也就沉不住氣了,板着臉教訓她起來,說她膽大妄為,不去結紮還罵幹部。

見支書唱黑臉,張專干就唱起紅臉來,笑眯眯地做起何小紅的工作來,說計劃生育是國家政策,每個人都要按政策規定的做,她已經生了兩個女兒,那就得結紮,還說現在純女戶結紮多了去了,她沒道理不結紮,還說男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傳後人,思想要解放起來。

其他幹部也做起何小紅的工作來,好話說了一籮筐,可她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執拗著不去鄉里做結紮手術,還大罵起幹部們來。

邱副鄉長本來就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見結紮對象這般胡攪蠻纏,這般撒潑罵人,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衝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要拉她走,卻被她用力一甩掙脫開了,反倒讓她推了一把,好在鄧綺琪在後扶住,才沒有摔倒在地上。

邱副鄉長惱羞成怒,沖手下一揮手,大喝一聲把她抓起來,不走拖也要把她拖到鄉里去,今天非要把她扎了不可,要不我們這些幹部就顏面掃地,威風盡失,以後還怎麼做工作。快,快把她給我抓起來!

王宇飛覺得現在是表現的最好時機,因此不顧非禮一說,衝上去就一把拽住女人的胳膊,以為憑自已的力氣,就可以將她制服,誰知女人力氣也不小,掙開那隻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對方的面頰上,罵句不要臉的死流氓。王宇飛頓覺左邊面頰火辣辣的生疼,同時胸間騰地躥起股怒火來,再次拽住她的胳膊扭打起來。

邱副鄉長見狀沖了上去,緊接着徐月鳳、張小雲、鄧綺琪等幹部也幫忙制服結紮對象。就算何小紅再厲害,也鬥不過這麼多幹部,最後喘著粗氣不再動彈了,只憤怒地吼句幹部打人,你們快來看呀。

其實,早就有一群人圍着看熱鬧了,有人憤慨幹部行為有些粗暴,當然大多數人還是在心裏罵何小紅罪有應得,臉上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因為何小紅平日相當霸道,得罪了不少人。

邱副鄉長也不再多說,黑著張臉吩咐胡岩、鄒醫生同村幹部一道押送何小紅到鄉里實施結紮手術。

女人被幹部們死死拽住,想掙脫也掙脫不了,只好隨着他們沿着兩旁爬滿了青草的小路往前走,一路上罵罵咧咧,甚是氣憤。

老醫生劉春蘭正在給計生對象上環,結紮手術便由年輕醫生馬小菊來做,鄒醫生做她的助手。結紮手術比較簡單,誰上都不會出問題。

然而,就是這看似簡單的手術居然出問題了,遲遲止不住血,何小紅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慘白的就像一張白紙,開始還氣憤得大叫大嚷,慢慢地就沒了聲音,最後竟然昏迷了過去。

到這時候馬小菊才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終於接受了鄒醫生的提醒,連忙跑出去叫劉醫生,緊接着又咚咚咚地跑向二樓,向書記彙報。

劉春蘭看到了血崩,嚇得不禁哆嗦了一下,當即建議送病人去縣城大醫院搶救,因為鄉醫務室沒這個條件。

李書記聽說結紮對象出現血崩,心頭撲通撲通直跳,趕緊叫張秘書派車送病人去縣醫院救治,誰知張秘書皺着眉頭彙報,所有的車都出去了。李書記急得爆了句粗口,抓起話筒給自已司機打電話,吼著叫他快開車趕回來。啪地一聲往座機上一擱話筒,起身就往門口走去。

來到瀰漫着血腥和藥水氣味的簡陋醫務室,李書記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不由自主地露出絲厭惡,當看到躲在手術台上的女人面色煞白、昏迷不醒,嚇得面色發白,焦急地向醫生詢問情況。

鄒醫生一邊用聽診器測病人心跳,一邊表情肅穆地向領導彙報,病人心跳越來越微弱,情況非常危及,得趕緊送縣醫院搶救。

胡岩一直站在醫務室門外等車子,急得像熱窩上的螞蟻一樣團團直轉,可遲遲不見車子進來,末了忍不住對李書記說句:「要不到外面雇輛班車進來吧,李書記。」可領導非但不贊同,反倒呵斥句:「雇車至少也得半個小時,還有鄉里的車快?我看你是給急糊塗了!」

胡岩一拍腦門,嘿嘿笑了笑,怪自已沒想到這個,隨即抬腿往大門口小路似的走去。李書記連忙問上哪兒去,胡岩答句看看車來了沒有。李書記說沒這個必要,不過心想這傢伙還是有點責任心的嘛。

見領導這麼一說,胡岩只好轉身往回走,心裏越發急了,甚至還有些忐忑不安,擔心會出大事,因為何小紅的情況太糟糕了。

好半天那輛黑色的小轎車才從大門口拐了進來,胡岩激動得直大聲叫了句車來了。站在一旁的李書記見自已的車子終於來,在心裏鬆了口氣,趕緊吩咐裏間的醫生把病人抬出來。

就在這時,鄒醫生神情黯然地走到李書記身邊,低聲說句病人已經停止了心跳,緊跟着馬小菊也哭着走了出來,嚇得直衝怎麼辦。

聽到這個噩耗,胡岩驚得直目瞪口呆,在心裏不停地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儘管這事跟他沒有必然的聯繫,但他還是覺得自已有責任,因為他是包村幹部,並且參與了此次行動。

李書記臉色刷地就變了,陰沉得可怕,有種大禍危及自身的感覺。沒錯,出了人命,作為一把手肯定是要負責任的,搞得不好恐怕得挨撤職的處分,仕途前程也就斷送在這個女人身上了。當然,此刻他不僅怪主刀醫生馬小菊,還怪起靜靜躲在手術台上的死者。

不過,很快李書記又鎮定了下來,吩咐身邊的張秘書通知所有班子成員立馬趕回來開會,接着對氣惱地瞪眼抽泣的馬小菊,叫她找個地方先躲起來,以免情緒失控的死者家屬傷害她,又朝胡岩一揮手叫他趕緊去村裏把邱副鄉長叫回來,並叮囑暫時不要通知家屬。

胡岩點了下頭,撒腿就往大門方向跑去。

這時,鄒醫生提醒李書記,應該即時把屍體轉移到別處,以免死者家屬砸了醫務室,影響正常工作。

李書記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就吩咐鄒醫生和劉醫生,以及旁邊幾個幹部一起將屍體轉移到辦公樓後面那間狹小破舊的平房裏。

於是,鄒醫生、劉醫生等人便立馬行動起來,用擔架把死者抬出醫務室,往指定的那間平房慢慢走去。

幾分鐘過後,邱副鄉長帶着自已人馬和村幹部進了政府大院,先吩咐其他人去計生辦,然後帶着村支書和主任徑直往書記辦公室走去。

李書記跟邱副鄉長、黃支書和田主任一起商量起處理辦法,首先一定要安撫好死者家屬,切不可讓他們到上邊去鬧事,從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時誰都得挨處分,而且一定會非常重,其次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平息此次事件對鄉里計劃生育工作的影響,力保不一票否認。

作為直接負責人,邱副鄉長當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爭不受到任何處分,因此最好不要向縣級領導彙報,甚至是縣計生委。考慮了一會兒,她提出一個建議,就是滿足死者家屬一切要求,就算再怎麼無理,也要答應他們。在她看來,也就是錢的問題,只要鄉政府給他們想要的錢,他們就不會去上邊鬧事,這事也就摁下去了。

這點李書記也想到了,只是鄉里財政困難,又怕家屬獅子大開口,所以沒有明確答覆,只說等過下開班子會再討論決定。至於還向縣級領導彙報,李書記認為不妥,因為紙是包不着火的,一旦傳到縣委書記縣長耳朵里,到時候就犯了隱瞞事故欺矇上級的過錯,肯定會挨批評的,甚至是撤職處分。因此,他決定馬上打電話向上級領導彙報。

見一把手這麼果決,邱副鄉長也就只好點頭同意了。

彙報完后,李書記又問起黃支書和田主任來了,內容就是有關死者家屬的社會背景,說白點,就是有沒有當官的,有沒有背景。

黃支書和田主任一致確定陳國華家沒有當官的親屬,也沒有任何背景和靠山,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末了黃支書還向李書記提了個建議,可以拿陳國華承包磚廠做文章,好制止他漫天要價。

李書記明白黃支書的意思,現在上邊正在整治磚瓦窯,不光要有手續,而且還有安全生產和環境污染方面的要求。陳國華的磚廠之前辦過手續,這事上做不了文章,那就只好在安全生產和環境污染方面做文章,這個不難,一切由鄉里說了算,實際上也就是由他自已說了算,他說安全生產方面有問題,那就有問題,說排出來的煙污染環境,那就污染環境,相反也成立。這麼一想,他臉上便泛出絲輕鬆的笑。

看到李書記臉上那笑意,邱副鄉長沉甸甸地心也感到一絲輕鬆。向上級領導彙報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沒什麼要說的了,現在她考慮的是怎麼阻止即將到來的家屬鬧事。在農村工作了這麼多年,遇到過的糾紛數不勝數,她在這方面的經驗相當豐富,但還是向一把手請求。

正在這時,張秘書走了進來,臉上堆滿了恭敬的笑,告訴李書記,駱鄉長和其他班子成員都到齊了,是不是馬上開會。

李書記叮囑一聲黃支書和田主任參加會議,緊接着就抓起保溫杯起身朝門口走去,其他人緊跟其後。

會議時間很短,班子成員先討論了賠償問題,同意照一把手說的做,就是滿足家屬一切要求,好讓他們不要去上邊鬧事,接着佈置阻止家屬鬧事這項工作,全體幹部參與,分成三組,各負其責。

班子會開完后,馬上就召集全體幹部開會,把分工情況宣佈了一遍就散了會。

出了會議室,黃支書除了帶上自已的下屬,還捎上王宇飛等十來個鄉幹部,目的是防止死者家屬上村委會鬧事。也是,這死訊一旦讓家屬知道了,肯定會出現情緒失控,沒準他們就先找村幹部鬧了。

儘管胡岩是包村幹部,卻沒有被李書記派到村委會去,而是跟着人武部武部長把守大門,以防死者家屬操傢伙殺進來傷了領導和幹部。事關生命安全,責任自然重大,分的幹部自然也是精兵強將,全是清一色的年輕男幹部,連武部長也是行伍出身,有過硬的本領。

武部長把十八羅漢平均分成兩組,各自把守在大門的兩側,再三叮囑一定不能讓操傢伙的人衝進大院,就連手裏有竹棍也不行。

胡岩跟着武部長一起站在門右側,環顧了圈空蕩蕩的大門口,心想要是安上了鐵柵門,就不用這麼勞師動眾,把門一關,那些操傢伙的人就進不來了,只讓手無寸鐵的家屬進來談判,多省事啊。

一旁的洪子健似乎看出了胡岩的心思,伸手朝沒門的大門口劃了圈,附在他耳邊嘀咕句,是不是怪沒裝鐵柵門,要不就省事了?

三十齣頭的武部長耳朵自然尖,聽到這話,便綳著臉說句,就算裝了門又怎麼樣,那些家屬不還是會砸門,我們還不是不照樣得干這事。跟你們說吧,遇到這種事就聽指揮拚命干,不要抱怨這抱怨那。

洪子健給領導這麼一說,就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低下頭不敢再吭聲了。其他幹部瞅着他笑,藉機開了兩句玩笑,算是苦中作樂吧。

不一會兒,大門外面就響起了女人的啼哭聲,以及男人怒氣沖沖的爆粗。不用猜也曉得,死者家屬趕來了。

武部長神色立馬嚴肅趕來,大聲吆喝部下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準備戰鬥,在行動的過程中既要注意自已的人生安全,也要做到不傷及他人,以免激化矛盾,給領導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說完便往前走了兩步,其他幹部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不少男家屬手裏都拿了木棍、扁擔,甚至是鐵鍬,臉上滿是悲傷、憤怒,一個個殺氣騰騰地沖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死者何小紅的丈夫,他手裏提着把鐵鍬,那股狠勁非砸死人不可。

武部長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前擋住陳國華,勸他放下鐵鍬再進政府大院。其他幹部見領導挺身而出,也趕忙冒着被打的風險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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