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自動販賣機

天色已經有了亮起的徵兆，但清晨的旭日依舊還沒有來得及冒頭，被城市裡一棟棟或高或矮的房屋藏在身後。

等它完全可以被人們看到整個身子時，這座邊陲的小城才算是徹底蘇醒過來。

現在，的確是還早……

十字街中心那個架在石台上的座鐘還要再過好一會才會晨響，但任前已經在大道上晃悠了。

他在座鐘的下面站了一會，那根時針似乎距離七還有一段距離。很可惜，這個點，他就已經要開始討生活了。

「唉……」少年撓了撓自己那頭似乎永遠都不會服帖的頭髮，長長的嘆了口氣：「我看看啊，短的那根是時針來著，現在……才六點多?啊……我也想睡會懶覺啊。」

昨晚對於任前而言是個難熬的夜晚，他的「枕頭」不見了。他有點認床的毛病，所以睡的不是很安穩，翻來覆去了半宿。

特意早起，也是為了給自己張羅一個新的「枕頭」。

大概是用一大摞報紙，一卷，再一折。這就是他口中的「枕頭」了，把它放在附近公園裡隨便一張長椅的一頭，這就是一張床了。

一般來說，這種東西是沒有人會拿的。除了……在公園裡工作的保潔人員。

確實，它比起「枕頭」，更像是垃圾。

任前自認倒霉，好在沒人要的報紙多的是。

他一路慢慢的走著。這座名叫「卡嘉」的海邊城市並不是很大，除了港口外就只有城市西邊的列車站。

雖然比起用列車載客，這座列車站運輸的進出口貨物才是大頭。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塞了一大堆報紙在可能一整天都沒幾個人影的候車室里。

任前只要來到刊物架前一份份的自己取就完事。沒有人會怪罪他，說不定還會得到報紙投遞員的感謝——終於有人能讓這個已經滿到放不下任何東西的刊物架騰出點空餘的空間了。

這就是基本上無人問津的東西。

掂量了下手裡那一大疊報紙的分量。任前覺得差不多夠了，最後從刊物架上取下了一疊報紙。他退後幾步，坐到了身後用來候車的椅子上。

他打算歇息一會，隨手攤開手上的報紙，入眼最大的版面上寫著「近數月我國南海岸線進口貨物數量銳減……」的字樣，似乎是一份時政要聞類別的報紙。任前只是掃了一眼就沒了興趣，他一貫是看不下去這些東西的。如果是連載的四格漫畫或是搞笑文章之類的他覺得自己還可以考慮一下。

「進出口」……什麼的，一聽這些名詞就任前就差不多能昏昏欲睡了。

他呼的一下把這張無趣的報紙拍在了那一大堆同類的最上面。

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報紙裡面滑落了出來，飄到了地上。

「嗯，紙條?」

任前將其撿了起來，這似乎是列車站裡的工作人員放進來的，上面有一行手寫的字跡。

——本列車站於今日在位於候車室的南面牆角安裝了一台自動售賣機，出售各式飲料，歡迎各位乘客的光臨。卡嘉列車站乘務處。

「嘶……南是哪面來著？」任前四處張望著，好在他來過這裡幾次，總歸是有點印象的，很快就發現那個之前從來沒見過的方正的大玩意。

他慢慢的走到了這所謂的什麼……什麼……售賣……什麼……機來著……

這個東西包括這個名字對於任前來說都是陌生的。他彎著腰打量著面前的大傢伙。

方方正正的……面對著任前的這一面上裝著一塊很大的透明玻璃，

透過玻璃可以看見裡面整整齊齊的碼著顏色形狀各異的瓶子。任前一排排的掃視著……

「果草汁……咖啡……啤酒……好像都是喝的。」他皺著眉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買東西的嗎，可這也沒有老闆啊……還沒有上班嗎？」

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任前就乾脆研究了起來，圍著這個包裹著鐵皮的自動販賣機懂敲敲西瞅瞅的。

突然……

「小夥子，這些報紙都是你拿的嗎?」

一道顯得有些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正趴在地上往販賣機底下看著的任前回過頭來，可能是他研究的太投入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老人來到了他的身後。

老人是男性，帶著一副黑色鏡框的眼鏡，花白的頭髮被一頂深色的禮帽蓋住，身著一身同樣是深色的風衣和圍巾，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裝飾。雖然看上去年紀已經不小了，但身姿卻非常的挺拔。

「嗯。」任前打量了老人一眼，又回過頭來繼續研究面前的大傢伙。

……

「額……」老人似乎有些意外於面前少年的冷淡，但他還是接著說道：「可以從你這裡借走一份看看嗎，我要接的客人可能還要一會才能到。」

老人的態度很是和善，委婉的表達了自己只是想用份報紙打發時間的請求。

任前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那一大疊報紙，又望向了老人：「沒問題，不用還我了，一兩張的厚度變化不影響我睡覺。」

老人眨了眨眼睛，一時間難以理解少年這話的意思，雖然有點疑惑，但他並沒有追問。

「非常感謝。」

他彎腰取走了最上面的那一份報紙，攤開，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看了起來。

候車室里又安靜下來了，任前把自己的聲響放的小聲了些。他聽說大多數人在閱讀時都比較喜歡安靜，雖然他自己是無所謂的，但現在還是小聲一點好。

那詞怎麼說來著?……對，「禮貌」，要「禮貌」。

任前的研究沒什麼進展，他有些覺得無趣了，打算站起身離開。

「……你是想要使用這個嗎？」

身後的老人突然出聲。

任前轉過身看了老人一眼，又看向販賣機：「使用?它是給人用的嗎？」

身後想起了紙張摺疊的聲音和腳步聲，老人折起了報紙放在椅子上，走到任前的身旁。

他沖著任前和藹的微笑：「這是我的國家這兩年搗弄出的東西，國外的確少見一些。年輕人們的想法倒是挺好的，就是第一次使用的確容易讓人一頭霧水。」

他指了指販賣機正面的一大面玻璃。

「把手放在上面。」

任前遲疑了一小下，還是慢慢的將自己的掌心貼在透明的玻璃上。

……什麼都沒有發生。

任前看向老人。

「裡面飲料的種類不少，試著在心裡隨便挑一個。」

任前看著玻璃裡面的瓶瓶罐罐，其中有一個亮紅色的易拉罐非常的顯眼。

……那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就當這樣的想法在腦海里升起的一瞬間，面前的玻璃突然泛起了微光。

任前任前的手觸電般的縮了回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之間在閃著微光的玻璃上，一圈圈複雜的紋路顯現出來，組合成一個大的圓圈。隨後，圓圈快速的縮小移動，最後停留在玻璃上的某個地方。

而從任前的視角來看，這個圓正好把一個亮紅色的易拉罐裝飲料圈住。

任前確認了沒有危險后，慢慢放下了擋在身前的小臂：「這是……魔法？」

旁邊的老人呵呵的笑了兩聲：「不用害怕，這的確是魔法，機器居然也會使用魔法，確實是挺不可思議的……當然，它所附帶的魔法沒有任何攻擊性。」

任前放鬆下來了，他的確沒有感受到敵意。

他看向老人：「然後呢？」

老人接著回答道：「看到圓圈裡有個零嗎？」

任前看去，玻璃上的圓圈裡的確出現了一個由紋路組成的數字零」。

「圈中飲料的價格就標在旁邊，在那裡的投幣口裡投下相應數目的硬幣就購買成功了……」老人摸了摸自己那長著花白鬍茬的下巴，思考了一會：「……唔，其實它自己就是老闆，你只要把錢交給它，它就會把對應的商品賣給你。」

任前看向玻璃旁邊，那裡有一個豎槽。

「投幣口……硬幣……」他突然回過頭來嚴肅的問到：「……什麼硬幣都可以嗎？！」

「額……」

老人似乎有些被少年的一驚一乍給嚇到，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難道這個國家市面上流通的貨幣不止一種嗎?

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失落了下來：「這樣啊……」

任前還記得亮紅色易拉罐旁邊寫著三，他伸手在外套的口袋裡掏了好一會，拿出三枚銅黃色的硬幣。

……有點不捨得。

但他的好奇心最後還是取得了上風。他把硬幣投向了豎槽。

硬幣滑落進去，發出了金屬的碰撞聲。

玻璃上圓圈裡的數字也從零變成三。

「叮咚——」

販賣機里一陣機器運行的響聲，最後以一聲物品墜落的動靜結束。

「玻璃的下面有個活板門。」

老人提醒道。

任前彎下腰伸出手，手忽然感受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在伸出手來，手裡已經多出了一個亮紅色的易拉罐，冰冰涼涼的，上面還掛著少許水珠。

「唔——！」

任前又有了一次新奇的體驗。

「哦，我都忘了，其實它還『會』冷藏的魔法來著，冰冰的想來口感應該會很不錯吧。」

老人笑著說道。

任前感受著易拉罐的溫度，抬起頭，沉默了一會。

「……謝謝。」

「不用客氣，孩子。」老人笑著轉身，想是要坐會之前的椅子上。

「『不用客氣』是什麼意思？」

突然，任前又發出了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老人走向椅子的腳步忽的一個踉蹌，他摸不著頭腦的撓了撓鬢邊的頭髮：「額，就……就是大多數時候人們面對別人的感謝時所做出的回應？意思……大概就是……」

老人自己也被這沒由來的問題問的有些糊塗了。

忽然，從遠方傳來隱約的鐘聲，這是這座小城的晨鐘聲。老人回過神來，此時，那個少年已經把那一大摞報紙夾在臂彎里走遠了。

他看到少年背對著他揮了揮那隻拿著易拉罐的手。

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老人這才慢慢的做回椅子上。

「奇怪的孩子……不過倒是挺有禮貌的……」

現在的候車室又只剩下一人……

……

老人沒有再去看那張要來的報紙。他一伸手，一張紙條突然出現在他的手裡。

——本列車站於今日在位於候車室的南面牆角安裝了一台自動售賣機，出售各式飲料，歡迎各位乘客的光臨。卡嘉列車站乘務處。

和任前之前意外發現的提醒紙條一模一樣……或者，這就是那張紙條。

「好了，接下來看看真正要緊的事吧……」

老人將紙條翻了過來，露出背面的一片空白。

他拿出一個銀制的打火機，「啪」的一聲。

火石的摩擦濺起了少許的火星，一束幽藍色的火焰燃起。

他將紙條放在這有這奇異顏色的火焰上炙烤著……

慢慢的，一串潦草且簡短的幽藍色字跡顯現出來，在紙面上閃爍著微光……

——「老師，已經沒有餘地了……」

老人的身影有些無力的靠在椅子上，此時手中的紙條已經燃成了灰燼，飛舞在半空中。

這並不是什麼好的消息……

老人心裡這樣想著。

偌大的候車室突然迴響起一聲蒼老的嘆息，在望去，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