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殺機

第一章 雪夜殺機

冬月廿二,小寒,北方天降大雪。

俗話說:「冷在三九。」這三九天,剛好在這小寒的節氣內。

或許是因為降雪的緣由,今年的小寒來的比往年更冷一些,懷安鎮的人們早早的便關上了門,每家每戶都點起了油燈,其中隱約有笑聲傳出。

長街無聲,大雪三尺。

距離懷安鎮西邊二十餘里,有一處茅草院落,此時,一位身着黑袍的花甲老者,單膝着地,跪在茅屋之外,一隻手臂放在膝蓋之上,緊握著枯瘦拳頭,甚至指甲已經嵌進肉里,不斷地向外滲出鮮血,而他的身上已然積雪三寸余,似乎已經用這個姿勢跪了很久,但他仍巍然不動,他在等。

茅屋之內,傳出女子一陣陣的喊叫聲,十分痛苦,聲音每起伏一次,門外老者的拳便不自覺的握緊一分。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隨着一聲清脆的小兒啼哭聲傳出,老者的心裏才鬆了一口氣,握緊的拳頭也隨之舒展開來。

「進來吧。」一道虛弱的女子聲音響起,老者應聲起身,小心翼翼的推門而入。他的動作好像並未因為寒氣和久跪而顯得有半分僵硬。

屋內有三位女子,皆是身着麻衣,中間的那位麻衣女子面容疲憊,但卻掩蓋不住她莫名出塵華貴的氣質,她半躺在床上,懷裏的襁褓中抱有一潔白如玉的男嬰。

其餘兩名麻衣女子則是站在床邊,目不轉睛的看着這剛降生的小生命,眼中儘是溫柔。

「戴老,往東,走!」出塵女子將一翡翠玉石掛墜,系在懷中男嬰的小脖頸上,不舍的交給戴老,她多想再多抱他一會,但她知道,即便只是耽誤半刻鐘,懷中男嬰的死活,就不好說了。

戴老低頭看了看玉墜,上面刻有「盡衍」兩小字,大概是這位男娃娃的名字吧。

戴老雙手顫抖,他向著女子鞠了一躬后,一步出門,急速上馬,向著東邊遁走。

戴老走後,女子把旁邊的兩位叫到跟前,兩隻手各拉住她們的一隻手,柔聲說道:「白羽,青圭,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二女搖了搖頭,她們咬着嘴唇,有些哽咽,沒有說話,只是輕聲抽泣著喊了句「娘娘」。

「傻丫頭。」女子笑道。

言罷,女子手指便開始變成點點金色,逐漸消失在天地間,隨後開始向手臂蔓延,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說道:「去保護衍兒吧。」

白羽青圭退到一邊,她們看着女子一點點的消散,但她們沒辦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白青二女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真正來臨之時,心中仍舊如刀割般疼痛。二人從女子髫年起,便護其左右,她們跟着眼前漸漸化為塵光的女子,見過惡人攔道,也見過好人行善;見過浩然君子,也見過奸佞小人;見過已然戰死沙場,卻仍然相信自己夫君終會解甲歸田的良貞婦人,日復一日的在家中等著;也見過考上功名便拋妻棄子,入贅帝王家的負心寒子,錦衣玉食,花天酒地。

凡俗世間幾多純粹?她們二人護著的,便是她們心中的最大的良善。

二女護著這被她們稱為「娘娘」的女子,一起見過了太多太多,也經歷過太多太多,三人之間早已無主婢之分,上下之別,在當今世上,難能可貴。

白羽與青圭,齊齊看着一點點融入虛空卻始終面如柔水笑則春來的女子。

「青圭,當初為何追隨娘娘。」白羽喃喃道。

「追的是娘娘的氣魄,隨的是娘娘的善心。」青圭不喜說話,但此時,也是輕輕啜泣的說着。

白羽轉頭看向青圭,「娘娘每次看見因為帝王家事波及而無家可歸的乞討娃娃們,都會伸出手摸摸他們亂糟糟的頭,還會把咱們本就不充裕的糧食分給他們,我有次沒忍住,問了娘娘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還記得娘娘怎麼說的嗎?」

青圭轉身看向屋外,「良善伴喜而來,隨安而去。」

白羽點了點頭,二女心中似乎已經有了某些決定,她們轉過身,齊步向外走去,她們邊走邊說。

「娘娘,您給世間的歡喜和心安何止千萬?」

「您若是困了,就合眼睡會,白羽青圭,會替這世間,還您一個安心落意!」

二女走到屋外,輕輕掩上了房門,白羽在左,青圭在右,兩人向前踱步而去,遠方的星辰熠熠生輝,煞是好看,可星辰之下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卻破壞了此刻的靜謐,好像是有什麼人要過來了。

白羽伸出左手,食指與中指並起,向前方一指,一柄白玉劍柄青鋒劍身的三尺長劍慢慢浮現,繞指而行,身上的麻衣逐漸演變成白色裙袍,頭上三尺隱約有仙影浮現。

青圭伸出右手,於半空中虛握,一桿通體青翠的銀芒長槍陡然現於手中,隨着她手掌緊握,身上麻衣瞬間變為青色輕甲,其中隱隱透出一股肅殺血腥之氣,周身結出六朵蓮花。

二女此刻在院中站定,其眉眼之間的英氣,可叫天下男兒盡愧顏!

巾幗之氣,可曾讓鬚眉半步?

她們等來的,是幾十黑身掩面之人,為首男子緊緊盯着兩位女子身後的茅屋,茅屋此刻已經通體金黃,飛雪沾之即化,與這長夜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隱約有一條金色絲線通向屋內。

「叛賊走狗安敢弒主?」青圭見到來人之後,柳眉倒豎,厲聲說道。

「他們什麼事兒做不出來。」白羽搖了搖頭。

為首男子並未因這兩句而動怒,反而沉聲說了一句「得罪了。」隨後猛然蹬地,攜帶着森然殺意,向二女激射而去,而後面的幾十黑衣緊緊跟上。

還未交鋒,茅屋的金色瞬間暗淡,隨後一陣不屬於這寒冬的沁心春風,吹拂而出,輕輕幫二女捋了捋鬢間因怒氣而略顯凌亂的髮絲后,無聲散去。

白羽青圭微微低眉,她們知道,娘娘徹底走了。

緊接着猛然抬頭,二女身後各顯現出一座巨大法相,通天徹地,使得這無盡長夜有青白二色交相輝映,獨佔了半邊天空,攔住了這些識詐而走的黑衣。

————

戴老駕馬奔走已三里有餘,懷中的男嬰哭喊了很久,大概是哭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戴老不停的用自身元氣包裹着小娃娃,防止他受到風寒。

此時男嬰的身上突然出現一根隱蔽的金絲,戴老輕微皺眉,這東西是那些弒主之人,以十二卦師祭祀天地,求得的一道可追尋世間浩瀚氣運的秘術,身負氣運越是龐大,這條絲線就會愈發凝實,但看這條金絲的樣子,估摸著只能維持半個時辰左右,他要逃,等金絲消去就安全了。

突然,身後幾里處映出青白色的光輝,戴老一咬牙,忍住沒有回頭,而是低頭對着男嬰說道:「小主,你一定要記住,無論你忘記誰,都不能忘記你的娘親,和你的兩位小姑姑。」

再行四里后,戴老覺察到後面有微弱的氣息快速接近,他嘆息一聲,心想,怎麼能奢望現在的白羽青圭可以擋住他們所有人,到了這裏,都必須要自斬修為才能活命,二女修為再逆天,也就是凡境的巔峰,道法高深,也架不住他們狗腿子多啊。

戴老身子陡然一緊,汗毛倒豎,他立刻翻身,掛在馬匹左側,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箭矢出現在馬頭后側,馬匹中箭后轟然倒地,戴老從馬上摔了下來,護著男嬰滾了一圈,借力繼續向東邊掠去,他的速度依舊很快,即便沒了馬匹,速度仍不慢多少。

但依舊被追上了。

後方僅剩的七位黑衣人,逐漸包圍住了戴老,為首的男子現在心裏稍微有些煩躁,被兩個境界一樣的婆娘斬了自己幾十號人,怎麼可能會不煩躁?

但是只要一想到將眼前的男嬰屍骨帶回去,就能有回那一界的資格,死的這些手下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七名黑衣人二話不說,瞬間向戴老的懷中出手,勢必一舉拿下此子。

戴老皺眉,他低頭看了看這些人的腳下,果然有神符的痕迹,怪不得速度如此之快。

隨後戴老將內力纏於掌上,猛地向自己腳下一拍,激起層層雪花,使這幾位黑衣短暫的失去了他的蹤跡,戴老藉此,蹬地發力,向著東側的一名黑衣衝去。

這位黑衣人嗤笑一聲,抽出腰間佩刀,砍向戴老,戴老側身一閃,躲過了這一擊,隨後向他一掌拍去,黑衣人來不及揮刀,卻曲肘成刀,與戴老硬撼一擊,沒成想戴老接着這股衝勁兒,反身遠去,這兩招也就在兩息之間,剩下的人剛回復視線,就看見即將到手的鴨子又飛走了,領頭男子暗罵一聲「老不死的」,繼續帶人向前追去。

怎麼辦,很快還是會被他們追上的,下一次就沒這麼容易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男嬰,眼神變得愈發堅毅。

後方再度有箭矢襲來,這次,是接連不斷的激射,戴老左右騰挪閃躲,可背後還是中了三箭,他不管不顧,繼續向前。

此時,金色絲線開始緩緩變淡,但戴老心中卻開心不起來,即便金絲沒了,可是還有他身上的血跡,這些痕迹能讓他們一直追着他,直到身死。

這一個時辰,彷彿這無盡黑夜一般,永遠讓人看不到頭,盼不來希望。

戴老又被後方的黑衣追上了三次,戴老身中十三刀,背中六箭,左手也不知去向,從肩膀處被連根斬斷,他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可他的右手仍死死的護著男嬰。

終於,金色絲線消失了,可戴老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什麼東西了,只能隱約的看見前方,有一個小鎮的輪廓漸漸浮現。

轟的一聲,戴老栽倒在了雪堆里,他的左腿中了一箭,似乎有些麻,是毒。

「老不死的,急着投胎?」為首男子終於忍不住,追上后一刀劈在戴老身後,一道從右肩到左腰的巨大傷口,貫穿在他的身上,可戴老一聲不吭,掙扎的要起身。

為首男子一腳給他踹回雪地上,啐了口痰在戴老的刀傷之上。

「你他娘的接着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嗎,狗東西。」為首男子又是一刀,砍在了戴老右腿之上。

戴老右側膝蓋以下,隨着這道猩紅刀光,斷在了雪地中,可是他還是要起身,他用頭撐住地面,右腿用斷掉的地方,撐起身體,右手仍抱緊了男嬰,左側小腿已經沒了知覺,剛要站起身,就又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

戴老摔倒后喘了兩大口粗氣,或許是知道,自己已經站不起來了,便用頭和右腿斷骨,相互支撐,匍匐前進,他不能死,至少要等小主安全了,他才能死!可是現在這情形....

他閉上了眼,又抱緊了男嬰幾分,他不敢去想後果。

領頭的黑衣人似乎看着有些不耐煩,舉起刀,準備了結這老頭和他懷裏的男嬰。

舉臂停刀,揮臂落刀。

帝主,娘娘,老臣無顏去見你們。

然而就在刀刃即將站在老人脖頸之時,一道貫穿天際的虹光,自東方小鎮而來,眨眼間就到了近前,精準無誤的彈開了這要終結老人的致命一擊。

領頭黑衣人剛要張嘴說話,一道精芒一閃而過,片刻間,七名黑衣的頭顱同時飛出,落在雪地上,染得殷紅一片。

戴老盡量睜開眼睛,他想看一看這位救命之人。

這救命之人看了眼戴老,最後手起刀落,將他的左腿小腿砍了下來,隨後說了句:「恩清。」便也不管戴老是否能繼續前進,一個閃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在這世道之中,前一秒把酒言歡,后一秒人頭落地的現象並不少見,這眨眼間,危機散於無形的情況,也並沒有引起戴老的太多驚訝,但剛剛那一記補刀,雖然粗暴,卻至少將毒根砍了去,但這着實不好受,這四肢斷其三的枯槁老頭,拖着半殘的身軀,對着遠走的神秘人說了句:「謝救命之恩。」后,便靠着最後一口氣,繼續向著小鎮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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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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