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時不同往日

第1章 今時不同往日

「心恍恍,浪跡他鄉不成人。」

「氣蕩蕩,流離世間不成力。」

「天悠悠,風捲雲舒不自量。」

「地茫茫,牧馬獵禽不自在。」

「心法天,氣法地,只道立土無疆限!」

似是而非的諺語悠悠傳來,念者聲啞,回蕩在這黃塵四起的官道土路上頗有孤寂之感,再一細品這諺語之意,一股浪子無歸地的落寞之感更是油然而生。

只不過,在那最後一句諺語出口后,卻是有一種莫名意味的情緒,引動着人心最深處的那一抹不甘。

但,唯有懂得人,才懂這其中的意味。

官道土路上,有一懷抱蛀滿蟲洞長棍的骯髒乞丐,佝僂著身子走在土路一側,蓬亂且長的雞窩頭髮,遮擋住了乞丐的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則是被黃土、油污、汗水混成的黑色污垢覆蓋的一乾二淨。

在乞丐的身側,有一咽喉長瘤的古怪老頭。

此人頭戴斗笠,腦後有白髮散開,與其一身黑袍可謂是涇渭分明,但詭異的是,此人並未將斗笠壓低擋臉,更沒有如那乞丐一般長發遮臉、污垢蓋臉,但是只看幾眼還好,若是看久了,卻是怎麼也看不清其模樣,好似有陣陣迷霧朦朧了人眼一般。

那四句諺語,正是這古怪老頭所吟唱。

但也許是老頭翻來覆去的將這四句諺語念了一路,那乞丐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但令人驚奇的是,其聲略顯稚嫩年輕:「老鬼,不如唱首小曲?比你這念了一路的四句諺語都來的好聽些,還能為我壯壯聲威!」

老頭生硬地笑了幾聲,其聲沙啞,好似惡鬼現世。

那乞丐被笑的只覺得頭皮有着發麻,語氣無奈道:「也罷,聽你念那四句諺語就跟鬼哭了似的,再讓你唱小曲,指不定這大白天真讓你把惡鬼招來了。」

老頭抬手給乞丐額頭上來了一個彈指腦瓜崩。

一個腫包立刻從乞丐額頭上浮現,將額頭處的油膩髒髮頂起。

而老頭則是嘖嘖稱奇:「我這一彈指,用現在靈凡者的體系標準來評判的話,沒到第四境界的肉身,是絕無可能接下的。你這肉身強度,足以媲美靈凡者第七境界的肉身強度了。」

乞丐卻是呵呵傻樂:「知道您老修為高,而且也手下留情了,算上這次,這一路上您都彈了我三次了,還好時間隔的夠久,否則您連彈三次,我這頭怕是已經腦漿迸裂了。」

「小子,莫要拍我馬屁,你就不怕我將你的秘密全部抖出去嗎?」老頭忽然冷聲道,其中的寒意更是猶如實質一般散發而出。

在其腳邊不遠處的一顆枯草,一層寒霜覆蓋於表面之上!

此言一出,乞丐頓時渾身猛烈一抖,身子隨之驟然縮了一縮,緊接着便能聽出他的呼吸聲明顯加重,一口唯有寒冬季節才會明顯的熱氣從其嘴中噴出:「若是前輩想要如此,也不會和我這個小乞丐一路走了半年了。」

「……」

「……」

「真不知道你是真純良,還是城府夠深。」與乞丐相互沉默了半晌,老頭語氣依舊不善的說了一句,但言語之中,卻是有了不想計較的意思。

乞丐卻是回應了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話:「不過一路到底的凡途罷了。」

那古怪老頭恍若未聞一般,已然抬腳走了幾步,隨後又側身看了看站在原地未動的小乞丐:「依照先前賭約,到了千輪鎮之後,我會住上三百個日夜,第三百零一天的雞鳴時分,

我便直接離去。」

小乞丐接着說道:「若這三百天內我需要您出手時,待您出手后,便可直接離去,不用住滿三百天。」

老者點點頭,一邊回頭繼續前行,一邊說道:「還算是個將承諾放在心上的人,就是不知會不會遵守了。」

「到時便知。」

言至於此,兩人便再沒有說話,一前一後的,順着官道向那千輪鎮走去。

千輪鎮,此鎮地跨千里之距,居於鎮中人口不下百萬,說是鎮,其跨地之廣、人口稠密之大,倒是與古書之上記載的古城有的一拼。那時的古城,能有千里之地、百萬人口,甚至也已經算是大城了,而現如今,卻只能與一個鎮子作比較,實在是讓人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寞落之感。

千輪鎮內土地規劃有度,共分四區,百姓民居之所於北,娛樂商業之所於南,府衙政所於東,鎮內三大世家聚居於西,而千輪鎮最中心處,則是一塊圓形的空地,用作祭祀、犯人處刑以及宣判。

在千輪鎮南區,玲瓏酒樓對面,有一間無名的街邊茶鋪,是西區三大家族之一陸家所設,其內的茶夫小二也都是在陸家做了一二十年的僕從工役,並非向外而招。

由此可見,陸家對於這間街邊茶鋪倒也算有個不大的重視。

負責這間茶鋪的茶夫,姓劉名喚,七八歲時就在陸家當起了門童的差事,後來又跟陸家的老茶夫學了茶藝,逐漸學有所成,而且人又機靈,說話又好聽,兩年前被委派與此。

這在劉喚眼中,可謂是天大的喜差。

要知道,他從小便是無親無故,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衲衣,若不是被陸家收留當了門童,劉喚估計自己早就淪落街邊與餓狗搶食,說不定會在某次與餓狗搶食時,被活活咬死!

所以,劉喚對於自己是陸家茶夫,在這些年之中已然達到了病態似的自傲,更所以,當劉喚看到一個骯髒的乞丐竟然膽敢坐進這陸家茶鋪,他直接無視了與乞丐一起坐下的一個頭戴斗笠的白髮老者。

然後,劉喚從屋內茶櫃後站起了身子,皺着眉頭,帶着些許怒意的徑直走向乞丐與老者落座的那張桌子。

桌上這兩人,好似不經意間瞥了劉喚一眼,但視線便是落到了對面的玲瓏酒樓。

「傳說玲瓏商會的初代會主,便是在千輪鎮起家的,而玲瓏二字,是其深愛之人之名。你說,我居住於此,可好?」老者並未摘下頭上斗笠,而是看向對面的玲瓏酒樓,自顧自的說道。

小乞丐點點頭,說道:「這酒樓與我將要着手去辦的事並無關係,也是唯一的一個,您老可安心居住於此。」

老者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問道:「那你,是否要從這間茶鋪開始入手?」

此刻,劉喚已然來到桌旁,聽到了老者的問話,再看那乞丐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認識自己一般,但他相信,自己絕對不認識這麼個乞丐。

雖說心中有些疑問,但只覺得這老者的腦子有些問題,其所說的話很是莫名其妙,劉喚看向乞丐的眼神,則更加的憤怒!

所以,劉喚只是略微猶豫而已,便伸手抓向了乞丐的脖頸,口中帶着嫌棄和怒意的言語傳進了茶鋪內所有人的耳中:「臟乞丐!給我滾出去!此地不是善堂!」

此言一出,劉喚便覺得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暢快。

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自己被陸家收作門童的第二天,那些曾欺辱過、打罵過他的那些人上門拜帖,對他擺出一副討好的模樣,那時的他,不僅僅是覺得那些人偷塞過來用作買通他的銀貝似乎憑空變得灼熱無比,他的心,也像現在這樣的暢快,甚至是,滿足般的溫暖。

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手腕上突然傳來的一陣劇痛,如同一盆剛剛融化了的雪水一般,醍醐灌頂似的,讓劉喚只覺得自己的血都涼了!

緊接着,劉喚便發覺眼前的景色忽然天旋地轉,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頭暈目眩所產生的幻覺,而是整個天地,真真正正的在旋轉!

然後,劉喚在聽到一陣雜物破裂的聲音的同時,在全身劇痛之下,暈死了過去,他暈過去的那一瞬間,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稟告管事,有人膽敢在陸家的鋪子鬧事。】

「我以為,你扭斷他手腕后又抓向其衣領,是為了扭斷他的脖子。」老者看着茶鋪內,躺在那已然被砸的七零八落的茶櫃中的劉喚,語氣中似乎有些遺憾的說道。

依然端坐在桌邊長椅上的小乞丐,一臉靦腆的笑意,雙手依然懷抱着那蛀滿蟲洞的長棍,就好像剛才出手的並不是他一樣:「此人就像是個爆竹的引線,燃起來時,總該有火藥燃燒的聲音。殺了他,與我所謀划之事相比,不過是點燃了個啞炮罷了。」

「你不必解釋的如此清楚。」老者站了起來,向著玲瓏酒樓緩步走去,「我只是來履行三百天之約的。」

說話間,在老者身後,那陸家茶鋪中的另外幾個茶夫和夥計,此時紛紛拎着木棍、條凳,如狼似虎般怒罵着直撲向那依然坐着的小乞丐。

不過,那小乞丐竟沒有半點驚慌害怕,原本臉上還未消散的靦腆笑容,瞬時間變成一抹意味深長的壞笑:「我方寸,今時不同往日了!」

他的身後,那些個茶鋪的茶夫與夥計臉上表情頓時凝固,他們的身軀在下一刻,如同那劉喚一般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在一聲聲「嘭嘭」悶響之中,四散飛落開來,最後重重的落在了地面。

再看那自稱方寸的小乞丐,他不再端坐於長椅之上,站在原地的身形也不再如同之前那樣佝僂,挺拔的身姿好似被懷中蛀蟲長棍撐起,在那些被茶鋪動靜吸引了目光的行人、店家眼中,就像是那立下不世功的帝王將相一般,頂天立地!

雖說方寸那蓬頭垢面、一身臟破的落魄樣子,讓眾人立刻便將這一念頭驅趕出腦海,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三百日後,這個挺拔的身影,會讓在場的人,不,不僅僅是他們,而是更多之人都會想起這四個字,並且,永遠的刻在他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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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土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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