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隨遇而安。

南安一直陪在林澤身邊。

移植計劃進行的很順利,按照茱莉亞所說，機械眼珠不會影響視力，相反的會擁有更多的能力——無論是圖像處理,線激光，還是紅外可視,全部存在這一個銀色的機械眸中。

林澤會變得更加強大。

這是南安聽完茱莉亞描述后的第一想法，也是唯一的感受,他為此感到喜悅。

但是……

他看向窗外,視線穿過蒙蒙的雨霧,落在了遠方——更多的戰機掠過了基地上空，像傾巢而出的黑蜂，帶着調查隊趕往了銀鈴。

「還來得及嗎？」南安忽然問道。

「基地已經在破解了。」茱莉亞說，「但不知道成功率多少。」

「遇到困難了？」

「沒有林澤的確很麻煩，基地人員的能力都不及他。」

南安聽聞垂下了眸子。

他手中的通訊器不停響動,消息鋪天蓋地襲來。在林澤受傷后，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化。

就在不久前,銀鈴基地傳出失守的消息，大批的調查隊在發出緊急頻率后，直接就失聯了。而在同一時間，玫瑰區域的警報響起,從前方傳回的影像看，機械人集結在一起，它們帶着新式的武器，出現在幾百里之外的荒漠,像是要入侵玫瑰。

而玫瑰區域也早就亂做一團。

無數的居民逃去警務處,防空洞,地下城——一切有庇護的地方。

但南安從來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作為一個機械人，其實他根本不用考慮人類世界會怎樣，無論是保持現在的啟示錄時代，還是進入大機器時代，他終歸只是一個小小的機械人而已。

他可以什麼都不用管的。

可是，他卻留了下來，留在這個人類身邊，就像是冥冥中註定了一樣。

在茱莉亞離開后，南安就拿着小瓶子，啪嗒啪嗒去裝了水。

盡頭處的病房裏是一對老夫妻，聽說是基地的退休科學家，因為之前安保機械人的事件受了傷，進行長期的療養。

當南安到了飲用水機器前，打算接水的時候，正好遇上了他們。

可能是從復健室剛回來的緣故，老科學家推著輪椅上的老伴兒，見到南安的時候，「噓」了一聲。

於是南安笑了笑，跟着一起回病房的時候，連着腳步都輕了不少。

「孩子，這個給你。」離開前，老科學家給了南安兩塊餅乾，「基地現在資源告急，機械人只生產全麥，可能會有點干，吃的時候記得喝水。」

「謝謝爺爺。」南安道。

他看着老科學家轉身，猶豫幾秒，又喊了一聲「爺爺」。

「能再給我兩塊餅乾嗎？」他看着老科學家，小聲說，「想留給一個人。」

老科學家一愣，幾秒后反應過來，笑着說：「可以。」

於是南安擁有了一袋子餅乾。

他看上去很久沒那麼開心了，一連道謝了好幾次。

老科學家揉了揉他的頭髮：「去吧，等他醒了，你就可以給他了。」

「您知道我要給誰？」

「不知道。」老科學家說，「但我清楚一點，他肯定是你最重要的人。」

南安聽聞顫了一下。

「其實我也不明白。」他說，「但又說不清。」

老科學家的眼裏滿是慈祥：「以後會知道的。」

「以後？」

「總有一天會明白的。」老科學家蹲下身，對着南安慢慢說，「這些啊，我們都稱作是命運。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但又是人生中必然走過的定數。」

南安愣了幾秒，並不理解老科學家的話語，他一邊皺着眉，一邊喃喃著「命運」二字，回到了林澤所在的病房區。

但只是踏進一秒，他就感到了一陣濃重的緊張感。

大批的基地成員在眼前，他們步履匆匆，帶着通訊器不斷通話，而身後的屏幕上，出現的是滿屏的廢墟，看上去，玫瑰外區域已經被攻破。

「來不及了！」一個研究員焦急說，「按照這個速度，我們根本抵不住。」

「前線呢？」

「基本處於失聯狀態。其中，機械人編隊RE23，編隊RW35全軍覆沒。」研究員的聲音待顫，「那些機器怪物已經抵達一城了。」

「連機械人都打不過機械人嗎……」某個長官道，「看來是無用功了。」

話音落下的那刻，無數的警報又同時急促響起。

南安轉身進了房間。

他已經記不清警報響起的次數了。

那些蜂鳴的、長嘯的警報，幾乎無時不刻在基地各處響起。

南安抱着小瓶子，安靜的坐在林澤旁邊。

在他面前的是之前自己搬來的小桌子，平時吃飯，睡覺，包括看童話書都在上面，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而此時，艾麗帶給他的蛋包飯正放在桌上，看起來還是溫熱的。

但南安這次只是拆開包裝，眼眶就紅了。

他抽了抽鼻子，冷靜了一下，強忍着拿出飯盒。伴着咯嗒一聲，塑料盒打開的那刻，門外傳出一聲驚呼。

「玫瑰一城被銀鈴衝破了！」

「連線分基地！」

「不行，完全聯繫不上——」

不知是某個長官在怒吼：「研究銀鈴數據的人員呢？？」

聽着門外的混亂聲，南安放下了小勺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正撕裂着他，他很痛苦，卻不知道來源。其實這樣的情緒在之前也有過，但從沒有像現在，達到了頂峰。

如果大機器時代到來，他還能在這裏，等到林澤蘇醒的那一天嗎？

南安並不知道。

幾秒后，他合上了飯盒，翻開了《小王子》。

這段時間，當睡不着的時候，他就喜歡讀這類的書，反覆閱讀，然後再輕聲讀給林澤聽——就像之前讀給他那樣。

窗外的銀環亮起警報的紅色。

那些鮮艷的紅光，代表着最高緊急的紅光，從銀環亮起的那刻，霎時點亮了一片。城市不再是迷醉的光線，取而代之的是點燃一片的烽火，一座連着一座，漫開到天際。

南安站起身。

他走到窗邊，視線落在下方——大批的警務編隊集結在那裏，同時還有調查隊，南安看到了柯羅伊的身影，除此以外還有艾麗他們。

他們還能活着回來嗎？

南安也同樣不清楚。

但有一點，他此時比誰都明白。

玫瑰區域不能沒有林澤，或者說，整個人類社會都不能沒有他。

那些飛躍的科技，矛盾重重卻又危險並存的科技，註定是要被《玫瑰法則》所約束的，野蠻生長的後果可能會帶來一定便利，但也會付出失控的代價。

他的眼眶又濕潤起來，看向林澤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大顆的淚珠落下，順着臉頰，啪嗒落在手背上。

視野模糊間，他長久凝望着，直到窗外天際最後一絲空白被紅色染上。

銀鈴的機械人就要到來玫瑰了。

南安知道這樣下去，大機器時代不可避免就會到來。玫瑰外城儘管堅固，但仍然抵禦不了機械人的侵襲。

就像一顆石子磕碰到了雞蛋，失控的科技是強大的，無法抵禦的。如果玫瑰不能破解銀鈴的數據，那麼最後無論是他們，還是整個玫瑰城市，都會徹底被機械人攻破，然後消失。

他不想這樣。

他想要這個人類平平安安，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安全的。

沒有機械人變異，沒有機械人，沒有晶片感染，什麼都沒有——這個世界就該是太平的，科技帶來的不是痛苦，而是進一步的卓越——這是他這幾個月以來，為數不多弄清楚的事。

畢德爾說的對，這是一個潘多拉盒。

一旦開啟，後果肯定不堪設想，而現在這一刻，鎖上盒子的鑰匙就掌握在手裏。

——他的智腦。

這是現在唯一的方法。

關於這一點的風險，南安不是不清楚。

作為機械人，失去智腦就等於魚離開了水面，他可能失去記憶，可能變得無法行動，也可能在徹底崩裂，成為一堆廢鐵。

但是……

對於一個小機械人來說，曾經擁有過就足夠了。

相比同類來說，他能在這三個月擁有它們從沒有過的經歷，擁有和這一個人類的故事，就真的足夠了。

就當是他來到人類的一次冒險吧。

而現在，冒險者就要回去了。

就像小王子那樣，帶着一路的經歷和滿足，回到該屬於自己的那一個地方。

南安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他從柜子裏拿出空白的卡紙，一疊的厚度，然後趴在桌上，一字一劃認真書寫起來。

首先，他打算留下的是蛋包飯做法。

「要先從打雞蛋開始，順時針攪十幾下，等到油熱了才能倒進去。」

「哦對了，作為只吃蔬菜色拉的大科學家，要是覺得油多了，可以少放一點兒，在雞蛋液里加一點清水，就可以啦。」

南安翻了頁。

在全新的這一面，他選擇寫一點自己的小秘密。

那些藏於心底的想法，如果再不說出來，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其實我一直覺得銀眸好看，以前不說，是覺得你這個大壞蛋不需要誇獎。但是這次，就一定得說啦——像宇宙間的銀河，望着就能見到星星。」

「等到你看到這裏，我還要說，機械眼睛更酷了，是酷酷的大科學家。」

「備註：不許笑我肉麻。」

「備備註：不能因為大壞蛋的稱呼再扣我工資。」

寫完這句話，南安多畫了兩個就兇巴巴的大蝙蝠，以前想畫在蛋包飯上給林澤，卻一直沒機會，因為每次都莫名其妙的會畫滿愛心。

而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不過也沒事，他都告訴這個大壞蛋獨家配方了，以後想要吃可以自己做，如果能配上靈魂的小銀勺，他會更加開心。

南安在星星燈下寫完了最後一頁，然後他掏出通訊器，給艾麗發了消息，說明了一下情況。

智腦會放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只要來到林澤這裏，就會看到。

等看到發送成功的提示后，他才放下心。

房間亮起了銀光。

那是轉化成機器形態的光芒，它亮起，又落下，如同一顆墜落人間的流星。

而沒過多久，風就嘩啦吹開了窗戶，帶着雨霧掃進來。

按照以前，它會被迅速關上，伴着小聲的抱怨，扳手會一雙小手握住，然後立刻鎖住。

但這次卻沒再這樣。

放在桌上的三張紙片被輕輕吹動了，殘留着餘溫，就這樣散開。

漫天的星子燈光下，最後一頁的內容也顯示出來——

「以上都是南安留。」

「嘿嘿，就當我乘着星子，回到一個名為186F的開普勒星球啦——那裏會有綠洲，也會有星空和大海。還能看日落，一天能看四十四次的日落呢。」

「還有哦，不用擔心我，畢竟我叫南安。」

「南安南安，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