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柳先生
月上柳梢人不見，回首已是星滿天。
轉眼便過去了數天。
舊傷未愈，再填新傷，青塵這段時間只留在家中。倒是哪兒也沒去。
倒不是青塵如今的模樣，「頭角崢嶸」，有礙瞻觀，難以示人。
也不是青塵少俠初臨異世，宏圖未展、大志難抒，仙途渺渺，又遭暗襲，整作心情，撫慰傷心。
主要還是養傷嘛！猶如龜縮。
倒是那日趙魁前來探望，看着青塵臃腫的臉，和後腦鼓起的包，一臉震驚異常。神情糾結，最後還是沒有敢出聲詢問。
倒是青塵那日似乎很是開心，見趙魁表情怪異也絲毫沒有介意，只是一臉神秘朝九娘那邊看了一眼，之後湊到趙魁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只是得到趙魁回答后，他開顏的神情漸漸收斂。
他看了看自家柴火堆積的院子，以及視線所及不遠處的村落，淡淡嘆了一口氣。
當時青塵興匆匆的這般問：「村頭鐵匠可會鍛劍？」
也不知當時的趙魁心中所想，一向乖巧順從的他想都沒想，僅僅說了四個字：「五兩銀子！」
青塵怔了半響，之後起身在院子裏來來回回走了三匝，嘀嘀咕咕，只是跟在身後的趙魁最終沒能聽到他在說些什麼。
傾城國推行青城幣，有一錢、五錢、十錢三種制式銅錢，多是黃銅所鑄，色澤黃中泛金。但傾城國只是彈丸之國，國勢衰微，所以每在國家動蕩之際，青城幣的價值更是一貶再貶，而傾城的豪門權貴之家，特別是富商大賈則更喜歡青州通行的青州幣，人稱青子。
而青子制式單一，只有一種樣式，僅有足九錢一種。也為銅鑄，但鑄造工藝精良，色澤卻是恰恰相反，金中泛黃。
傾城國百姓之中有句口頭禪：寧要一子青，不願十子黃。
而這裏的青，並不是青子的簡稱，而是銅幣生鏽后，通體青綠之色。可見兩種貨幣價值。
一兩銀子約可以兌換1000文到1500文銅錢不等。而且這裏的銅錢指的是十錢的那種制式。
而傾城國的百姓，就拿村中三老而言，管理一方，有月俸二三兩不等。
遑論尋常百姓家，特別是青塵家，瘦猴家這樣，家裏早早沒了男人。
於是，第二日。
青塵起了大早便出的門來。
腦後的長發不在如以往一般鬆散自然，而是在出行前認真打理了一番，衣服也換了一身，雖是一聲灰褐，但好在不空空洞洞破破爛爛，加之其人「相貌平平」，神采也非從前，倒是惹來不少目光。
他手拄深紫獸頭杖，青帶束髮，倒是難得一見的意氣風度。
在途經虞家婆婆院子門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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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一便要轉向，只是略一思量之後便臉露微笑，一臉從容，一步一步邁了過去。
只是在笑臉之下，就連跟在身後的趙魁也沒有注意到，那抓緊獸頭杖發白的指節，以及豎立的耳朵，挺直的身子。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
村東學塾，還不待青塵走進，遠遠地便聽到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
接着便是稀稀落落的眾稚嫩的聲音，只是奇怪的是，青塵還在眾聲音中聽到了稚嫩咿呀！
「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終於他從院牆前繞過，站在了門口，院門敞着，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的情形。
即便院門不敞着，青塵也可以從半人高的黃土牆看進去。
饒是青塵前身世界處於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窮奢極欲有之、掙扎生存見之、戰亂朝夕存在之，病魔煎熬旦夕者也有之，獸口奪食者亦有之，什麼樣的情景他沒見到過？
只是看到院中情形還是難免的心中柔軟觸動。
只見不大，甚至算是很小的院子裏，大大小小或坐或站竟有三十多個孩子、年長的有，甚至就如青塵這般大，已經算不得孩子，怎麼說也是一個少年；年幼的有，青塵也瞭然了之前讀書聲中的咿呀了，竟是有那麼三個「年長的」哥哥抱着懷中尚且不會說話，只會跟着咿呀的弟弟妹妹。
似乎是感覺到學塾前來了人，那位墨帶青衫的先生微微駐足，抬頭朝院門外望來，這般原本跟着念誦，本來就不是很整齊的堂下院外的「學子」也一個個轉過頭來，朝青塵這邊齊齊瞧來。
青塵還是忍不住笑了。
那些坐在堂內的衣着相對講究的孩子到還好，收拾的乾乾淨淨，整整潔潔。倒是那些佔大多數，或站或坐在堂外的，多是衣不蔽體。
倒也不是貧窮至此，只是少了父母親人的打理，這些孩子們個個半形衣服插在褲子裏，半形露著肚皮，更有者頭髮披亂，小臉也未清洗。
只是那一個個澄澈明凈的眼神實在讓青塵生出惡感，反而覺得孩子本該就如此。
想必堂上那一襲青衫便是柳先生無疑，青塵的視線視線終於移到了那一襲青衫上去。
卧蠶劍眉，雙眸燦若星海，臉龐刀削斧鑿，稜角異常。
倒是不似書生是兵客，不似先生是劍客。
來人也注意到了拄拐立在門外的青塵，一時間四目相對，彼此不言。
到有一種久違的相見，似曾的相識之感。
總之，從青塵看到堂下眾多孩子那一幕，便對着柳先生有了諸般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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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的感官。
終於，柳先生收回了直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何不進來一聽？」
只是言語至此，好似又覺得語言中多了三分倨傲之意，便又接了一句：「也就權且一聽？」
青塵露出微笑，欣然邁入院子。
「虛其心，實其腹，強其骨。」
那柳先生也不多言，繼續領讀。
眾孩子也跟着繼續唱讀，只是難免有些「心有燕雀」的孩子，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青塵，只是嘴巴一張一合，大概念的是什麼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青塵細細聽着，自是不會跟着去念，只是靜靜地聽着。
起初他眉眼舒張，這柳先生所讀皆是德行操實之句，在他看來也沒什麼，主要是這種久違的氛圍讓他難得的輕鬆自然。
只是在讀到：「為無為，則無不治；無為不爭，故無尤」的時青塵驚醒，眉毛也漸漸皺起。原因很是簡單，後邊經意多是大道自然的無為之治。
果然那柳先生看到青塵神色，在一句念罷後邊看向青塵淡淡問道：「此言，可是有什麼不妥？」
青塵見柳先生行事直爽，加之之前感官不錯，也就直言道：「這話沒錯，但錯就錯在讀給堂下這些孩子。」
「哦？何以此言？」
柳先生似是對有這樣回答很是詫異。
「先生不曾是儒家學子吧？」
青塵追問。
還不待柳先生回答，但青塵看其微微顯露的神色也便確信，便道：「儒學中庸，所講皆貼近生民生活，閣下所言想是道家無為，於達官顯貴自無不可，甚至於年長者可無，但對於生民幼子則過於偏激，如使這百姓清靜無為，何來田中禾?何來腹中果？」
青塵神色認真，他與這柳先生只是初見，倒是有些交淺言深，只是他實在不忍，甚至是不能忍受堂下一雙雙澄澈，因為一些空中樓閣般的理念，影響了將來的生活。
所以他直言胸意，那怕是捨棄那短暫的善感與欣賞。
「所以話沒錯，但屬實不適！」
言罷，青塵睜大眼睛看去，好似之前初見那般，四目相接。只是這一次青塵更不會退讓。
倒是讓原本意態從容柳先生，聽到此般言語，看到此等少年，看到少年的不容退讓。最後倒是神色一正，微一側身朝青塵身側一躬，最後起身道：「小兄弟一言驚醒痴途之人。倒是我從其意離其心了。」
但他不傷反喜道：「敢問小兄弟名諱？」
青塵見這柳先生即時認錯，如此豁達，也悄悄舒了一口氣，輕聲道：「姓青單名一個塵字。」
這種善感本來不易，見來人此般言行，便更為歡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