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一日心期千劫在,撥雲見月漫無時

第二回:一日心期千劫在,撥雲見月漫無時

卻說周羽逃出武當偏殿,後面五位師兄緊追不捨。其時谷碩已死,只一雙手僵硬地抓住張揚雙臂不放,三位師兄弟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谷碩手爪掰開。張揚捲起衣袖看看手臂,兩手臂上十個指印深陷,呈現烏紫色的凹洞,着實疼痛,肩胛上染了一大塊血漬,卻是谷碩留下的。

張揚顧不得這一切,他只想儘快趕盡殺絕,免留後患,一面大喊:「大家快追,別讓他跑了!」另一面轉頭速道:「你們三位,跟我來!」張雷等五人兀自去擒拿周羽,張揚帶同三位師弟快步向無量卧室走去。

張揚大步趕到無量房來,直接推門而入。他此時目空一切,見程圭坐在桌邊看書,連聲招呼都不打。自來到無量榻前,伸出手指來探無量鼻息,突然他全身一顫,大嚎起來:「師父!」那三位師兄弟搶進一步驚道:「師父怎麼了?」張揚眼角不多不少擠出兩滴淚水,更咽道:「師父······師父他老人家······歸西了!」說完雙膝一跪,掩面大哭。程圭大感驚愕,他一直守候在無量旁邊,以為師父只是一直沉睡,不知何時竟駕鶴西去了,一時手足無措。

程圭意欲上前勸慰幾句,請師兄節哀,召眾師兄弟共同商議師父身後事,這關係武當大局。

他剛走動一步,張揚霍地站起,手指程圭破口大罵:「我日你ma的,老子才走一下功夫,師父便被你毒死了!你這白眼狼,枉費師父對你教誨之恩。」不等程圭辯解,張揚對三位師弟喝道:「還等什麼,把這狗逼叛徒押下去!」語氣不容置疑。

三人正要動手,程圭道:「且慢!大師兄,師父真不是我害死的,我來房間一直到現在,師父一直都卧著不動。」張揚道:「那你說師父為何突然死去?」程圭急道:「這······這個······這個我也不知,或許師父壽終正寢了吧。」張揚怒道:「胡說,放你ma的屁,我從師父房間出來時還是好好的,這下子不是你害死師父是誰?」張揚突然一轉念又道:「程師弟,我看這事你難免有嫌疑,做師兄的當然相信你不會那樣做,可是當着武當和天下武林同道面前必須有個交代,你先跟他們下去,待我查明真相自當還你一個清清白白,你看如何?你可別讓我為難啊?」張揚說這通話時語轉溫和,跟先前判若兩人。

他想這樣一來顯示自己大度,看似以理說服程圭接受調查,合情合理,不由得程圭動武抗拒;二來先以好言相勸,穩住程圭,待他束手就擒,解決了這一個對頭好全力對付周羽。張揚是一個極工於心計之人。

程圭聽得這番話,皺眉思索一忽兒,微微動容道:「大師兄說得有理,我暫憑你們處置就是了,師兄須得儘快弄清原委,給武當和天下人交代清楚。」張揚笑顏逐開連聲道:「好好好!程師弟果然通情達理,那隻好暫且委屈你幾天。」隨即輕哼一聲道:「押下去吧!」兩位再傳弟子將程圭押赴武當地窖。張揚臉上露出一絲陰笑。

他這一席話十分湊效,難怪中國自古就有「三寸不爛之舌,可退百萬雄師」的先例。他以花言巧語騙取程圭就擒,避免一場爭鬥,以免壞了大事。他急於待師父死後,坐上武當掌門之位,狠心下毒害死恩師,嫁禍程圭,又與同門密謀在酒席間除去周羽谷碩。

他眼見三顆眼中釘已除去兩顆,事情成功了大半,如何不會心一笑。

張揚解決程圭之事後,身邊大弟子童萬山嬉皮笑臉向張揚作揖道:「呵呵!恭喜師父繼承掌門之位,哦!該稱掌門人才是!」張揚哈哈大笑,得意姿態喜形於色。

說時遲那時快。張揚笑聲甫畢,暗運內勁,從袖內飛出兩片鐵梧桐葉子。一般鐵器自是銀光閃閃,可這鐵梧桐葉黑鑲邊,顯是餵過極厲害的毒藥。葉子邊緣處都有刃口,葉柄是一粒鋼珠,袖內必有發射鋼珠的機括。

童萬山對這一著始料未及,張揚打他一個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兩片鐵葉打中童萬山前胸,傷口不深,可毒藥卻是見血封喉。

只見童萬山瞪大眼睛手指張揚喊出一個「你」字,就此僵硬倒地。他到死也想不到張揚這麼快便殺人滅口,真可謂死不瞑目。可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他連後悔都來不及。

張揚耳聽得稀稀落落的腳步聲響,有兩人走進房來,卻是門下再傳弟子董秋和徐顧。他倆已將程圭用鐵鏈鎖在地窖的石柱上,然後關閉地窖入口厚重的石門,來會合張揚和童萬山。誰知剛踏入房門就見童萬山僵卧在地,張揚伏屍連叫「萬山啊!萬山!你快醒醒!」叫聲嘶啞,聲聲悲痛。

兩人見此情狀知童萬山已死,蹲身察看其傷勢。董秋細看之下,不由得眉頭一皺,顯是有所疑惑,意欲開口詢問師尊。旁邊張揚一直偷眼斜睨,瞧他們一舉一動,他見董秋似要發言,立時站起身來。其時董秋和徐顧不以為意,兀自思索,兩人此時滿腹狐疑。

張揚輕緩地側轉身,挪動兩步,移到徐顧背後,忽然右腳一起,便踢中了徐顧后心「懸樞穴」。懸樞穴在人背部第十三脊椎之下,徐顧正是蹲身未起,被張揚以足尖踢中,身子便緩緩撲在童萬山屍身上。

張揚出足極快,而又悄無聲息,跟着便轉身要以手指點董秋的「懸樞穴」,指尖剛碰到他穴道,那被他踢中穴道的徐顧身子開始前傾,董秋是極機靈之人,他霍地站起,瞥眼見到徐顧望地上撲倒,一陣驚駭,叫道:「師父!」張揚指他身後道:「你瞧,是誰來了?」董秋掉頭向後看去,張揚雙手急張,像捧茶壺般抱起他頭顱一扭,咔咔兩響,董秋頭骨扭斷,登時喪命。隨後又用鐵梧桐葉尖在徐顧頸中一劃,意在不留活口,做事乾淨利落。

他追上張雷、吳忠、馮亮三人,問道:「周羽在哪裏?你們怎麼還沒抓到?」張雷憤憤道:「這小子猾得很,彎彎繞繞的,跟我們捉迷藏!」張揚頓足怒道:「廢物!他媽的全都是廢物!一個受傷的人能有多大能耐,這點事情都辦不成!」三人默默低頭,張揚續道:「就算將武當搜個底朝天,也要捉住此賊,還不快動手!」語氣不容遲疑,三人立即招呼各自手下弟子分散搜索,每處角落每個房間都搜尋一遍,果真是搜個底朝天之勢。

卻說周羽情急之下狂奔逃命,毫不辨東西南北亂闖一氣,唯恐被張揚等人追上。被催逼不過,胡亂撞開一間廂房門,猛見房中綉榻粉帳,麝香襲人,立時驚覺是女子閨房。

他正待轉身出門,忽聽幾聲叫嚷由遠及近,當下也顧不得這許多,立馬退回房內將房門緊閉,插上栓。

耳聽得背後金刃出鞘,周羽急忙回身,眼前劍光一閃。這一劍好快,不等他閃避,寒冷鋒利的劍刃已架在他頸項。周羽大驚之下看清那女子一張清秀圓臉,硃唇皓齒,一身淡綠長裙,豐腴雪膚。這不是師姐陳倩是誰?

周羽輕聲叫句「師姐救我」,聲音嘶啞,近乎哀求。門外即刻響起敲門聲,周羽臉上肌肉抽搐,驚恐萬狀。

陳倩見他表情可怖,身上血漬斑斑,十分狼狽,出於一片憐憫之心,手指床底,示意他躲倒床下,不可出聲。自己隨後走到門邊問道:「是誰?」門外那人聲若洪鐘應道:「是我,師妹快開門。」

陳倩聽出是張揚的聲音,她向來敬重大師兄,況且大師兄是武當首席弟子,平時也對她挺關照的,絕不能不開門。但適才她見周羽似是有意躲避追查,雖不明所以,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等周羽藏身穩妥后再開門。

門外張揚拍門催道:「師妹!師妹!你快開門啊!」陳倩故作一手整衣衫狀,另一手拔開門栓,柔聲道:「大師哥,什麼事這麼着急呀?」張揚語氣急蹙道:「師妹,你見過周師弟沒?」周羽在床底一聽此語心中一懍。

只聽陳倩道:「我剛才見周師弟慌慌張張地從對面屋角跑過去,喊他也不搭理。」張揚聞聽此言,未及陳倩下一句話「到底怎麼回事?」問完,立即轉身縱躍,一心要擒住周羽除之而後快。

陳倩關上房門,周羽懸著的心放下,他從床底下如轉圓木般滾出來,身上骯髒不堪。

這是在女子閨房,出門又恐被抓,其時又不便洗澡,真是十分狼狽不堪!陳倩道:「我去找幾件乾淨衣服給你換上。」周羽忙道:「不必勞煩師姐。」陳倩情知周羽之心,乃是怕自己引人見他,柔聲道:「師弟,你應該相信我,我很快就回來。」

周羽雖然內心不安,但聽她如此說,不便再說什麼。他自小就聽眼前這位只比自己大三歲的小師姐的話。只因其他師兄們都比自己大上許多,只有師姐陳倩和師弟谷碩與自己年齡相仿,同齡人相處比較容易,三人自小感情深厚,尤其他更把小師姐當做最親之人,對她有種既依賴又暗戀的感覺。

大約一盞茶功夫,門外有個纖纖身影推門進來,周羽立馬警覺。他走到門邊,陳倩一入房內,他便栓上門。抬頭猛見陳倩眼眸迷離,睫毛修長,一副花容月貌皎潔面容,任誰見了都為之心動,何況這情竇初開的少年。耳又聽得陳倩妙音:「師弟,我從梁叔那裏拿了幾件衣衫,你換上吧。」。周羽道:「師姐,有沒有解毒藥丸?」陳倩閃過一絲猶疑,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從樟木錦盒中拿出一顆解毒丸交給周羽,他接過立即服下。

陳倩背轉過去坐在桌邊小凳上,臉頰微微泛紅,周羽自去屋角迅速換好衣衫,頗覺尷尬,也是臉上緋紅。他想在此之際,也顧不上所謂的禮義廉恥了。

周羽走到桌旁凳上坐定,此時他只想靜靜陪伴陳倩一刻,他想自己不管是死是活,這一去此生必是和師姐天各一方,也許永無再見之機緣。顧盼陳倩美目流轉,突然溢出兩行晶瑩珠淚,掛於朱唇兩側。周羽詫異問道:「師姐,你怎麼哭了?」陳倩怔怔地說道:「師弟,師父······師父他死了。」說着珠淚又從臉頰滾滾而下。

周羽有如雷劈,登時顫慄,身子一陣晃動,於是雙手撐著桌面,悲泣說道:「師父病情不重,絕不會頃刻間逝世。」他手掌捏成拳按在桌上,又似是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晚飯前師父還好好的,師父只是偶感風寒,絕不會······」

原來就在周羽逃脫時,張揚集合武當上下人眾,大造聲勢說是程圭串通周羽谷碩在師父養病期間謀害師父,篡奪掌門之位,如今谷碩已經正法,程圭束手就擒,大家一鼓作氣抓住叛徒周羽祭奠師父亡靈。眾人不明真相,又有張雷、吳忠、馮亮幾個裝腔作勢,大部分人遂信以為真。

陳倩更咽道:「他們說······說是五哥和你們······謀害師父。」陳倩最後四字聲音漸不可聞,周羽卻聽得清清楚楚,悲憤不已。

連最喜歡的人都不信任你,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他突然眉頭一皺,恨恨地道:「是了,定是那碗當歸烏雞湯里下了葯。哼!狗賊,你好狠毒!」陳倩不明白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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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什麼「當歸烏雞湯里下藥」,大罵「狗賊」之類,正感奇怪,周羽霍地站起,緊緊抓住她一雙纖纖玉手,急道:「師姐,咱們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是張揚那狗賊在師父湯碗裏下毒,他還要追殺我和谷師弟。」

陳倩一怔,掙脫雙手輕輕揉捏。周羽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捏痛了她雙手,柔聲道:「對不起,師姐,我弄疼你了。你要相信我,我說的是實情,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此刻才知道自己多麼喜歡師姐,他此刻唯一牽掛之人便是這位他暗戀已久的小師姐。

他就要亡命天涯了,然而他捨不得她,他要帶她一起走,他要與她朝夕相對、生死永不分離;他現在還不想死,他想找一個人跡罕至之地隱居,和她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就像回憶中的畫面一樣,他曾無數次地回想過那些美麗的場景······

十多年來,他倆常在一起嬉戲玩耍,攀登武當山,戲水丹江口。而後長大了,漸漸互相依賴,暗生情愫,他實在太愛她了,他要向她表白心跡,然而此刻不能,他急需脫身,不得延誤時機。

當下不由分說,也不等她答允,拉了她走出房門,轉過屋角狂奔,陳倩雖一時不知所措,但身體已不由自主地隨他奔走,兩人一直手牽着手。

兩人連夜下武當山,一直向東走,翌日晌午入襄陽城,周羽方始寬心。

襄陽城自北宋以來就十分繁華,是京西南路經濟軍事重鎮,南來北往人流集散之地,棉米市集更是全國首屈一指,素有「華夏第一城池,兵家必爭之地」之稱。文武昌盛,為楚、漢、三國文化中心,諸葛亮讀書之隆中,孟浩然隱居之鹿門山均在此地。昔年大俠郭靖抗擊蒙古入侵苦守襄陽六年,明末闖王李自成西安起兵,在襄陽稱帝,改襄陽為「襄京」,往事留名丹青。

如今襄陽景色依舊,女貞樹仍然處處可見,紫薇花盛開,漢水不舍晝夜流經古城區注入大江。繁華一如既往,石橋屋宇鱗次櫛比,街上行人熙來攘往,摩肩接踵,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可眼下又是義軍四起,兵戈再盛,彷彿逃不過歷史輪迴。

周羽陳倩自入武當以來第一次下山,看見諸事都覺新鮮好奇,雖是在逃跑途中,也似遊山玩水,兩人均想到得襄陽城就算逃出武當山,當不會受到任何危險,而周羽不知下一步打算,遂在襄陽城盤桓數日。

兩人住進當地「山水客棧」,喚酒保點了一桌酒菜,飽餐一頓之後,實在太過疲累,各自回房歇息,酒保拿了房牌,是「天字一號」和「地字一號」,兩人住的是對房。

直到第二日午間,周羽才醒來,匆匆洗漱午餐完畢,來到陳倩房外。輕聲道:「師姐,我可以進來么?」屋內嬌聲應道:「進來吧。」周羽推門進去,陳倩坐在椅上,正呆坐出神,單手手肘撐在桌面,手心托著下頜,五指按在紅潤的腮邊,這模樣嬌俏更兼嫵媚。

周羽乾咳一聲,陳倩回過神來,叫他坐下,接着斟杯茶與他。自他一進門,雙眼就不曾從陳倩身上移開過,他接過茶杯時握了一下她的雙手,兩眼直勾勾地,面帶微笑,看得她有點羞澀,兩頰微微泛紅。

周羽呷了一口茶,將茶碗輕輕放在桌上,臉色變得深沉而凝重。陳倩口唇微開,顯然是要說些什麼,周羽站起身道:「師姐,你聽我說,其實······」他忽然自脖頸以上變得通紅,陳倩雙眼正盯着他,已看到了周羽這一變化。只聽周羽結結巴巴續道:「師姐,我·······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一起下山嗎?」

陳倩聽他一口一個「師姐」,說話結結巴巴地,不似平時那般爽朗。她答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拉我下山?」隨即低頭不語,她在等待答案。兩人沉默了片刻,空氣也彷彿變得凝重起來。陳倩問道:「師弟,你為什麼拉我下山?」又重複剛才那個疑問。

周羽內心緊張起來,心想:「遲說早說總是要說,不如現在在這清凈之處表明心跡,未來之事不可知,眼下已是非常時期,若再不說出那個潛藏內心的秘密恐怕再沒有適當的機會,豈不枉費我一片赤誠之心。」

心念及此,他決定要鼓起勇氣,將自己何以逃出武當以及對師姐的仰慕之心和盤托出,他幻想以後找一靜僻之處和陳倩長相廝守,此生足矣。

只聽周羽說道:「師姐,我喜歡你,所以我要帶你一起離開武當。」說着他伸出左手握緊陳倩右手,嘴巴湊到她耳畔,念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陳倩聽過這裏,已知他心意。

其實兩人都自幼無父無母,孤苦伶仃,直到後來先後遇到無量,將他們帶回武當,教他們練武習文,十年來周羽陳倩谷碩三個同門由於排行最低,年又最輕,因此相處甚是融洽,感情日篤。但那始終是一種同門之誼,即使偶爾有種朦朧的感覺也稍瞬即逝,今日周羽表露無遺,這是為愛情。

陳倩怔怔地坐在他旁邊,雙眸凝睇,看得周羽有點窘迫,然後她溫柔地將頭靠在周羽肩膀上,他伸手摟住她的纖腰,柔軟無比,這是他第一次和心愛之人最親密的接觸。這是一種無可比擬的美妙感覺!

他此前還擔心師姐會拒絕他,並且離他而去,然後他只能獨自一人浪跡江湖,而此刻他心潮澎湃,一顆心兒撲通亂跳,觀之如沐春風,幸福洋溢臉上。

良久,不知覺紅日西沉,兩人回過神來,這短暫的幸福讓他們暫忘卻時空歲月也。陳倩柔聲道:「師弟,我要你發誓,以後永遠都要對我好。」周羽豎左手三指對天發誓道:「皇天在上,我周羽在此立誓,以後永遠都要對師姐好,若······若違反誓言,就教我變成烏龜王八,永世不得翻身,下輩子投胎還做烏龜。」

陳倩忍不住噗嗤一笑,嬌聲說道:「哪有你這樣發誓的。」猛然想起兒時事來,那時候她和周羽谷碩成天無憂無慮地在一起,曾玩過「過家家」「騎大馬」的遊戲,正應李白《長干行》中句「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周羽不知陳倩為何發獃,連叫:「師姐,師姐。」陳倩回過神來,嬌嗔道:「哼,嘴上說得好聽有什麼用,若你日後真對我不好了,那該如何?」周羽眼神閃過一絲狡黠意味,答道:「我不是發過誓么?給你作兩世的烏龜難道還不夠?」陳倩咯咯嬌笑,一時無言以對。

過了片刻,周羽語氣端正道:「咱們既然從此相依在一起,那我們以後不用再師姊師弟那樣稱呼了。你說好么?」陳倩應道:「好。」周羽道:「我以後叫你倩姐,你叫我小羽怎麼樣?」陳倩輕「嗯」一聲。

兩人又沉默一陣,周羽開口道:「倩姐,有件事須得跟你解釋。」陳倩側過臉來問道:「何事?」周羽道:「我之所以逃出武當,完全是出於張揚陰謀陷害。」他這時不再稱呼張揚為大師兄了,敬意不復存在。自他逃下武當金頂那時起,他就痛恨幾位師兄狼狽為奸,欺師滅祖,迫害他和師弟谷碩,使他有家不能回,還要蒙受冤屈。

陳倩驚愕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講清楚些。」周羽沉聲道:「是這樣的,那晚戌牌時分······」當下將張揚送湯服侍師父的事說了,接下來又說到他和谷碩飲酒中毒的情形。

陳倩突然打斷他話語,表情疑惑道:「大師兄若真想殺你和谷師弟,何不下厲害毒藥?他既想殺你們,該當毒死你們才是。」周羽隨即也疑惑起來,喃喃自語:「是啊,經你這麼一說,我倒也覺得奇怪,可就是想不明白。」

他凝思一會兒,忽地眉開眼亮,猛然醒悟道:「啊!是了,他是為了得到師父的龍儀劍,他以為我知道龍儀劍藏於何處,是以不毒殺我,要向我們索取。」周羽滿臉怒容,哼道:「這狗賊如意算盤打得好,別說我實在不知,就是知道也絕不會讓他得逞!」

陳倩繼續傾聽,沒有插話。周羽環顧四周,續道:「當時我倆情知不妙,一心只想逃離太極殿,幾位師兄擋住去路,我和谷師弟跟他們動起手來,他們以多欺寡,我師兄弟二人固不如,卻又雙雙毒性發作,最終······最終······」

他說到此處神情激憤,悲不可抑,但終於顫抖著繼續說下去:「最終谷師弟拚死一搏,纏住張揚,使我趁機逃脫。當時我慌不擇路,被他們追得緊,誤打誤撞躲入你的房間,之後的事你都知道的。」

周羽講完這一席話,長吁一口氣,想起昔日與陳倩在油菜花海中撲蝶、在山林里采蘭草花、與谷碩一起習經一起練劍,諸般情景,俱浮現腦海,歷歷在目。想到昔日歡聲笑語,喜之不盡的日子一去不返,今日是有家難歸,亡命天涯,這一切都是拜張揚所賜,更可恨的是張揚在武當派眾門人面前搬弄是非,顛倒黑白,辱他名節。

他越想越氣,直恨得咬牙切齒搥胸道:「張揚,我勢必殺你,以血我恥,以報師父師弟之仇。」陳倩在旁唏噓不已。

周羽驀地一怔,跌足道:「啊!五哥!」陳倩被他這舉動一驚,問道:「五哥怎樣?」周羽急道:「倩姐,你那晚聽傳言說是我和谷師弟串通五哥謀害師父,是也不是?」陳倩臉上一紅,默然不語,低頭暗自猜想周羽是否怪她輕信傳言。只聽周羽道:「這就是了,你想張揚放出這個噱頭,五哥怎能倖免?」陳倩「哦」一聲,一時百味雜陳,張揚形象在她心中瞬間顛覆。

周羽猛然站起身自語道:「我必須去救五哥,趁夜潛入武當山看看。」轉頭對陳倩道:「倩姐,你且在客棧安歇,哪也別去,等我回來。」陳倩眉頭微蹙,搖頭道:「不行啊,小羽,你不可犯險,好容易逃出來,怎能再回去,萬一被發現怎麼辦?」周羽微微一笑道:「倩姐請寬心,之前我孤身一人,生死尚可置之度外,如今有了你,我怎會罔顧生死。再說師父師弟之仇不能不報,我必回返。」他去意已決,陳倩自是攔他不住,一時呆立無言,由他出門而去。

周羽在客棧馬廄牽走一匹赤騮馬,出右首縱馬疾馳。真箇好馬,馬蹄翻飛,蹄聲得得,若合符節,縱躍平穩,猶如騰雲駕霧。是夜初更來到武當山腳。他怕動靜太大,被人發覺,驟馬上山腰,將馬韁系在半山亭亭柱上,展開輕功提縱術,氣凝丹田,提一口真氣,飛奔上山。

他這次重回舊地,他自小在此長大,以此為家,今日卻是偷偷摸摸地潛上山,一番辛酸滋味縈繞心頭。周羽對山路極為熟悉,專揀亭台樓閣,草木叢生處,左擋右遮,如入無人之境。

倏忽至偏殿,只見裏面桌椅擺設齊整,並無一絲亂象。周羽尋思:「看來張揚已成功接管武當派,眾人受他迷惑,我該怎樣雪恥還清白?」轉念又想:「張揚勢大,我尋他報仇豈不是自投羅網。這賬留待日後再算,眼下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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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出五哥。」

正自尋思,忽聽得有細碎腳步聲傳來,辨明來者兩人。周羽連忙側身閃蹲,躲在一堆山石之後,身法迅捷。腦中一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出:「我何不抓這二人審問一下,勝過這般茫然無措亂走。」

當即紋絲不動,屏住呼吸,待兩人走過石旁小道,矮身撲出,那兩個突覺腦後風生,吃了一驚,猛回頭不見有人,但肋下期門穴早已俱被點中,動彈不得。此一著甚是高明:若直身躍出,武功高強之人必能躲開或化解這一招。偏是矮身撲出,手指上揚,如野獸奔躥,恁時令人大感意外,因而中著。此手法並非師父所授,亦不是武當招數,由來武功重意不重形,本門所學乃是功底,臨陣對敵變化萬端,但又萬變不離其宗。

周羽旋起身道:「只問你們一個問題,老實回答我,不傷你們分毫。」內中一人怒道:「你這個武當叛徒,還有臉面回來。」周羽不忿,看在他是同門,不明真相的份上,淡淡道:「廢話少說,程圭在哪裏?」那人道:「我不知道。」另一人道:「要殺便殺,何必多言。反正你連掌門人都毒害了,又怎會放過我們。」

不等周羽解釋,先前那人開口大喊:「快來······」周羽吃了一驚,自己潛入武當原是為了救出程圭,若驚動旁人,不僅程圭不得救,連本人也難以脫身。他反應靈敏,那人喊出「來」字只半聲,他右手食指中指探出,在兩人眼前一晃,俱被點中後頸啞門穴,動作之快,認穴之准,實屬罕見。

啞門穴為督脈第七大穴,系督脈與陽維脈之會穴。啞,發不出聲也,此指陽氣在此衰敗。門,出入之門戶也。該穴名意指督脈陽氣在此散熱冷縮。本穴物質為大椎穴傳來的陽熱之氣,至本穴后因其熱散而收引,陽氣的熱散收引太過則使人不能發聲,故名。

兩人苦於先前已被點中期門穴,動彈不得,不能閃避,如今又被點中啞門穴,此時任周羽如何擺弄,當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周羽本不願傷害同門,又見並未驚動旁人,甚喜,遂將二人搬倒藏於草叢之中,十二時辰后xue道自解。隨即尋思:「如今我被當成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今後該何去何從?」

他想到此節,不由得心中悲慟。又尋思:「此番回來只是救出五哥,報仇之事日後再圖。看此情形,再抓人來詢問也無用,武當有間地窖,不如去那裏看看。」心中主意打定,當即七彎八拐,躲躲藏藏地望地窖而去。

所幸更深夜重,人人正睡到酣暢淋漓,只有少部分值班者看守各處路口,不時有一隊人手提燈籠來往巡邏。周羽很容易避過看守進入地窖。

他踏步極輕極細,甫進入通道,就看清一切。地窖室內一張木桌上擺放着一大壇酒、五隻碗、一碟花生、一盤炸蠶豆,圍坐在桌旁的是五個青年男子,一色服飾,自然是武當弟子無疑。一人披頭散髮,手腳被粗麻繩綁縛在十字鐵樁上,衣衫破爛,渾身皮開肉綻,傷痕纍纍,臉上肌肉抽搐。這次第,怎一個「慘」字形容得盡!此人正是程圭。

周羽心內一陣悸動,張揚果真冷酷無情,手段殘忍毒辣。那五人聚做一團喝酒,直至他走下了一半石階,方始驚覺。一人首先暴起喝道:「你幹什麼,想劫獄么?」其他四人也都站起。

周羽唯恐驚動他人,這一聲暴喝那還得了,他決意先發制人,雙腳騰空而起如老鷹展翅般,一步飛躍至五人近旁,使出點穴功夫,雙手手指交錯施展開來。

五人同時拔劍,周羽不懼,每一招都是向敵人要穴點去。眾人將他圍在中間,劍勢凌厲,或直刺、或斜劈、或橫削、或豎砍,周羽則是忽而指變為掌,覷准敵劍的兩面撥開,乘間隙又掌變為指點穴。

在對敵時制人而不傷人最好的方法莫過於點穴了。點穴又稱打穴。打穴有七種:斫、戳、拍、擒、拿、撞、閉。用掌邊側打者為斫;用手指直打者為戳;用掌根按打者為拍;用五指抓取者為擒;用二指掐取者為拿;用膝、肘打者為撞;用手指扣扣者為閉。點穴法中以指點啄為最常見,又有一指點、二指點,撮指點等等。周羽和張揚用的點穴手法都是二指點啄。

閑話少提,且說周羽與五人動起手來,那五人武功平平,雖是人多,亦不能取勝。鬥不過二十回合,俱各敗下陣來,分別被點中不同穴位。滿地狼藉,桌椅散架,杯盤碎裂,那五人東倒西歪,橫躺的橫躺、匍匐的匍匐、蜷曲的蜷曲,口中哼哼嘰嘰,呻吟不已,都是先被點穴,后被踢翻在地。

周羽隨手拾起一柄長劍,三兩步走到程圭面前,以劍尖挑斷繩索結頭。語氣凝重說道:「五哥,你受苦了。張揚那廝毒死師父之後,對你我和谷師弟三人趕盡殺絕,幸好我拚命逃脫,留着性命為師父師弟報仇。」程圭雙目失神,緩緩道:「張揚那廝用心險惡,設下此毒計目的就是為了當上掌門人。唉!我真糊塗,當時任他捉拿還不知是計,直到這五人將我嚴刑拷打,百般凌辱,我才想明白。師弟,這次多虧了你,才得以重見天日。」接着轉頭望向地窖西南角上的石壁道:「師弟,你看到那石壁透氣孔下面的黑點了嗎?」

周羽順着他的指示望去,只有透氣孔處的微光呈一個個小白點,並沒有黑斑點。正要細問,程圭又道:「你走近點仔細看看。」周羽走到石壁下方定睛細看,果見一小黑點,先前由於透氣孔的亮光掩蓋,始終看不出來,從現在的方位看,透氣孔的光亮最弱,那黑點就顯現出來了。

周羽點頭道:「嗯,果然有黑點。」程圭道:「我受傷很重,不能施展輕功,你上去看看。」周羽答好,隨即如一陣旋風般騰空而起,右掌以內力吸附在石壁上,就好似一隻壁虎。此時那個黑點看得更加清楚了,依稀有金屬光澤。若不是程圭被囚每天面對這面石壁,這黑點終究不會被人發現。

周羽轉頭望向程圭,程圭想一探究竟,遂點頭示意。他當即左手一掌拍向石壁,登時石屑紛飛,石壁被打裂。這一掌用盡平生之力,自己亦通手發紅,手腕酸麻,虎口震裂。他不管這一切,這點疼痛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以忍受。

石壁裂開,小黑點顯現出明亮的金屬光澤,周羽伸手抓取,同時雙腳借力在石壁上一蹬,橫空飛出,幾塊碎石和他幾乎同時落地。但見他左手握著的乃是一柄劍。劍長三尺,劍柄劍鞘並不華麗,和一般鐵劍無異。

周羽正自疑惑,程圭將劍接過,一手握劍柄,一手捏劍鞘,隨着一陣細鳴,同時一陣刺眼的光芒射出,他拔出了這把劍。兩人細看一番,此劍寒光閃閃,冷氣襲人,好一口寶劍!

程圭揮劍往鐵樁削去,鐵樁迅速被截斷了,斷開的截口平整,手臂彷彿沒受任何阻力,而劍刃沒有絲毫毀損。不禁讚歎道:「果然是好劍,如我所料不錯,應當是師父的龍儀劍。」

這龍儀劍乃華山睡仙陳傳老祖修道之劍,贈與好友張三丰。此劍原是兩把,硬劍名曰「龍儀」,軟劍名曰「鳳儀」。張三丰有嫡傳弟子七人,江湖上號稱「武當七俠」,他將軟劍轉贈與小徒弟莫聲谷,後來莫聲谷奉師命下山追尋出逃師侄宋青書,為宋青書所誤殺,於是鳳儀劍流落江湖,此後不知下落;而硬劍則自己配用,成為武當派鎮山之寶,當年武當燕十三與神劍山莊謝曉峰大戰七天七夜,所用即是此劍。

言歸正傳,程圭收劍入鞘,遞還周羽。周羽道:「五哥,這是師父遺物,你拿着吧。」程圭推辭不受,道:「師弟,這劍你來掌管,有朝一日,你要用此劍斬殺逆賊,為師父報仇。」

兩人話剛說完,外面響起連串的腳步聲,正是先前一聲晴空霹靂般的石壁碎裂聲驚動了外面的巡邏隊,他們正向這邊趕來,已有人去稟報了張揚。

周羽首先驚覺,急道:「不好,有人來了。」此時程圭也聽到了動靜。兩人舉步欲離地窖,為首幾名武當弟子已搶先走了進來,把通道堵住了,紛紛拔劍作勢。周羽語氣堅決道:「我們殺出去!」

當下兩人赤手空拳,使出渾身解數近身肉搏,所使都是武當功夫,太極拳、長拳、形意拳、八卦掌、硬氣功交錯運用,有快有慢,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周羽手持龍儀劍卻不輕易拔劍。

兩人好不容易擊敗十幾人,地上橫七豎八受傷者,一片狼藉。周羽程圭元氣大損,累個半死,更甚者程圭早先已經遍體鱗傷,經過一番打鬥后,此時更是氣喘吁吁。

剛有逃逸之機,又一大群人蜂擁而來,兩人心中叫苦不迭,暗想難以脫身,但仍要奮力一搏衝出堵截。

眾人簇擁中走出為首之人,此人正是張揚。

他戟指喝道:「你兩個哪裏走,大夥一起上,亂刀分屍!」眾人一片喊殺,一擁而上,沖在前頭的正是張雷、吳忠、馮亮三個。

周羽程圭剛與他們交手,即被眾人圍在垓心,兩人拳腳並用,瞬間打倒幾人,其他人又圍攏過來。前面人被打倒,後面人又替補上來,他倆始終無法突破這厚厚的「rou圈子」,並且越來越緊,拳腳功夫也難以施展開來。

眼看這些人逐漸欺近身來,開始摟腰擰胳膊,若不反抗,勢必成擒。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霍地一聲,一道白芒閃動,十幾人應聲倒下,都是腰間受傷,鮮血滲出,染紅了衣襟。

在場眾人無不大吃一驚,原來周羽在危急時刻,拔出手中之劍。他揮劍劈刺,使的是太極劍法,這劍法對武當弟子來說,自不陌生,倒是周羽所使之劍威力驚人,劍勢凌厲,中劍之人除了被劍鋒所傷,更是被劍氣所傷,幾回合下來,又有十幾人受傷。

周羽程圭面臨的困境稍解,餘人漸漸有些顧忌,畏葸不前。

張揚已知周羽手中之劍正是龍儀劍,他三步並作兩步狂奔過來,未至周羽身前,早已拔出腰間佩劍,兩劍相接,一出手便是厲害招數。

張揚邊戰邊道:「將龍儀劍留下,放你們下山。」手上力道絲毫不減。周羽應道:「龍儀劍豈能交給你這欺師滅祖之徒。」兩人武功同出一家,招數不相上下,一時難分勝負,但周羽憑藉龍儀劍之利,在二十合之後逐漸佔上風。

張揚心知不敵,他是個投機取巧的人,最擅長見好就收,見壞就逃。他存心賣個破綻,右肋空虛,被周羽一劍划傷,就勢斜倒地上,左腳借力一蹬,飄退三丈。

眾人眼見張揚受傷退出核心圈,張雷吳忠馮亮迅速替補上來,三人武功屬本門佼佼者,周羽不得不倍加提防。

過了片刻,人群外張揚覷準時機,雙手微揚,雙袖內彈射出幾片鐵梧桐,速度極快,分向兩人襲來。此刻周羽正被三人纏鬥正酣,眼看竟無暇躲避,程圭大喊一聲,全身直摜過來,擋在他身後,以身挨受了幾片淬過劇毒的鐵梧桐暗器,隨即倒地。

正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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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女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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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一日心期千劫在,撥雲見月漫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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