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薔薇

紅薔薇

所以他幾乎沒有花時間,就找到了矗立在河岸的千雀樓。

從那鎏金匾額下走進去一看,真好傢夥,底樓大堂座無虛席!

沈斂丟給迎上來的鴇母一袋子錢,說道:「找個清凈點的座,再來杯明前新茶。」

「好嘞!」鴇母快速搖着手中的團扇,指了身後兩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你們倆兒,還不趕緊帶這位小郎君上二樓雅座,小心伺候着。」

沈斂上了二樓,這才看到在底下吵吵嚷嚷的看客中間,擺着一張嵌寶錦瑟,但卻不見樂妓彈奏。

等沈斂一落座,兩個小娘子一個開始取水煮茶,另一個頭上戴着金玉花鈿的則就勢坐在了他身邊。

「郎君也是來看曲娘子鼓瑟的?」

「曲娘子?曲紅綃?」

「是呀,她可是我們這兒最有名的樂女。不少客人都千里迢迢從外縣趕來看呢。」

「原來是這樣。」沈斂笑了笑說道,「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嗎?郎君喚我丹娘就好。」

「丹娘——面染紅霞,唇若含丹,倒是個很合適的名字。」

「郎君謬讚了。小時候不過是媽媽隨口一叫。」那小娘子故作羞澀。

沈斂誇完她,剛想多問些關於曲紅綃的事,但下方一陣如雷貫耳的喝彩強勢地打斷了他。

沈斂側頭一看,一位矇著青色面紗的女子千呼萬喚始出來,蓮步之上,水藍的襦裙和蟬翼般的衫子輕輕擺動,姣好的身形若隱似現。

「這就是第一鼓瑟手?看着也不過如此......」

「這分明是天仙落凡啊!」

一個男人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來,聽着還有些熟悉......

沈斂一回頭就看見一個近三百斤的胖子站在身後——這不宮源嗎?

「啊啊啊,原來是沈斂老弟......」

要是換了一般人,多少會有點兒尷尬——前世子喪期未過,他們倆這做兄弟的到好,在青樓里撞見了......

但這兩兄弟顯然都不是一般人。

宮源一甩衣袍,大大方方坐在了沈斂對面。

「你說她姿色不過爾爾,我倒不來駁你,但老弟你只知以姿色論人不是淺狹了嗎?你一會兒啊仔細聽了她的瑟才知道,此曲只應天上有啊!」宮源拿着手中的摺扇,邦邦邦地敲著桌面,眉飛色舞地說着,臉頰上的兩團橫肉都擠到了一處。

「表兄是對這個鼓瑟的小娘子評價頗高啊。」

沈斂喝着茶,又隨時留意著樓下的動靜。

此時,看客們的吵鬧聲已經漸漸平息,等到全場寂然之時,取而代之的是淙淙瑟樂溪水般流淌開來......

「是啊,不光是我。你看看下面那些人,那個不是為她而來?」宮源閉着眼,一臉享受地聽着曲子。但隨着曲調逐漸走向高潮,他突然又嘆了口氣,「但這位曲娘子曲彈的好,就是心氣太高。連這兒的媽媽都說她平日是個曲魔,日日醉心於磨練瑟技,一天只為外客奏一曲。而且,她可不是隨隨便便花錢就能見的,她只見自己合眼緣的客人。說出來不怕笑話,我曾經出百金邀她演奏都不答應,而且不是一次啊,三次,整整三次!她都不來!」

「那表兄你又何必在這一棵樹上弔死呢?」沈斂指了指一旁作陪的娘子們,「這些美人你捨得辜負?」

宮源放聲大笑。

「捨不得捨不得!所以啊,今天就不去她那碰灰嘍......」

曲紅綃一曲奏畢,宮源站起身來,挽著身邊美人的腰向沈斂辭行:「曲子聽完了,老兄我有正事要辦,就先告辭了!。」

「表兄自便就好。只是表兄下回有什麼好玩的去處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初回甬州還要表兄多多照拂。」

「看在我們兄弟二人如此意趣相投,下回要是有什麼新奇玩意兒,必然不會忘了老弟你!」宮源大笑着,說完便摟着懷中的美人,抖著身上的肥膘一扭一扭地走了。

沈斂看宮源走遠了,轉身便對那個叫丹娘的陪客娘子說道:「你去告訴你家媽媽,說我要見曲娘子,現在。」

「這......這恐怕......」

「你去把人叫來就好了。」

丹娘不情不願地去了,不一會兒就帶了鴇母來。

「這位郎君啊,實在是對不住,曲娘子剛演完正要休息,今天不見客了。」鴇母腆著笑臉,又招了兩個年輕漂亮的美人過來,「您若覺得丹娘不好,那這兩位呢?」

「這不是誰好誰不好的問題,只是那你家那曲娘子號稱廊坊第一鼓瑟手,可剛才那一曲秋宮詞第二闋有好幾處疏漏。」沈斂說道,「你不如去問問她,最近是有什麼心事,才將前朝名曲彈成這樣?」

老鴇應了一聲,勉強笑笑,領走了那兩個美人。

但前後不過沈斂喝了一盞茶的功夫,老鴇又滿面春風地回來了。

「剛才恕老奴眼拙,還請郎君移步曲娘子寓所小憩。」

沈斂跟着鴇母來到了千雀樓的後院,在十里廊坊凡是有些名氣的歌妓,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吊腳小樓作為平日休息和接客的地方,曲紅綃也不例外。而且她的小樓正對院內池塘,左右又有花樹掩映,足可見鴇母對她的重視。

走上小樓,沈斂掀開帘子,曲紅綃正對着銅鏡卸著頭上的珠釵,頭也不回地問道:

「你說我第二闋彈錯了,哪錯了?」

沈斂答:「我哪知道你哪彈錯了,不過是看你剛才心神不寧的,全憑手熟在彈,隨便說說罷了。」

曲紅綃將手中釵子往妝台上一放,三兩步走到他跟前,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然後伸出蔥管般的手指在沈斂胸口輕輕一點......

沈斂的第一反應是後退。

但看着對方輕佻又戲謔的眼神,他又不願退。

「呵!」曲紅綃大約是看出了他的緊張,輕笑了一聲,繞指柔變成了掌心一推。

生得倒是不錯,但她可對小孩子沒甚興趣。

「出去吧。」

隨着兩人之間距離拉大,沈斂終於松下一口氣。但安全起見,他收起了剛開始玩笑的姿態,不再和這個女人兜圈子了。

「你心神不寧,是因為九銀吧?紅雀?」

曲紅綃原本已經要坐回去接着拆妝了,聽了這話,又猛地轉過身來。紅唇輕啟,但猶豫之下卻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繞開沈斂往門外兩側望了望,先關上了門,又拉上了帘子。

「你是九銀的人?」

「準確的來說,她是我的人。」沈斂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擺弄起几案上青瓷瓶里的紅薔薇。

「證據?」

曲紅綃接過九銀的身份牌,皺着眉,坐在了沈斂身旁,又像對所有客人那樣給他倒了兩杯酒。

「你給祁天衡灌什麼迷魂湯了?」

「我也很想知道啊。」沈斂看看那精緻的小酒盞,「我不喝酒。」

「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我又不會害你。」

「我知道沒毒,我不喜歡喝。」沈斂把小酒盞推開了,「我問你,第六暗河有三十二名水師?」

「是。現在在甬州城內的有二十五位。由於暗河多年未用,其餘的都四散去了別處。」

「我要他們所有人的姓名、年齡、籍貫、居住地、從事行業、入教時間,以及樣貌特徵,如果有其餘資料也是越詳細越好。」沈斂說道,「還有,我想要一份甬州城的輿圖,你能弄到嗎?」

「可以,可以......」曲紅綃一邊品著酒一邊應道,「輿圖我會找人幫你畫的,不過第六暗河蟄伏已久,水師們要一一喚醒,大概要三天時間吧,你且耐心等一等。」

「好......」沈斂輕輕敲著案面,想了一會兒又問道,「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知道祁天衡之前的五條暗河去了哪裏嗎?」

「我當然不知道,各支暗河之間互不干涉,這哪是我該過問的事。」

沈斂點點頭。

「那千雀樓的東家是誰你總知道吧?」

「啊?」

沈斂的問題換地太快,讓曲紅綃一下沒轉過彎來。

「誒,我不管你們東家是誰,等暗河可以正常運轉了,先幫我查他。」

「好。」曲紅綃雖然不理解,但堅決不多問。

「那我先走了,以後有事到世子府找九銀。」

「世子府?原來是你啊!」曲紅綃有些驚訝,但只是一點兒,也並不妨礙她接下來掩面偷笑,「不過......殿下確定這麼快就要走嗎?」

「你還有事?」

「沒有,沒有。」

曲紅綃笑地更放肆了。

「只是你早出去晚出去,吳媽媽都收你一個價呢,說不好要還向你賣點兒她自己釀的暖情酒......哈哈哈哈哈!」

沈斂的臉先轉青再轉紅。

曲紅綃越看沈斂越覺得有意思,得寸進尺地說,「我說啊,殿下以後免不了要常來千雀樓的,總這樣可怎麼是好啊......」

曲紅綃又忍不上手想摸沈斂的臉頰,但被沈斂擋開了。

「你閑地很?」沈斂有些惱了,四下一看,從旁邊擺書的架子上抽了一沓紙,給她扔到案上,「那好啊——輿圖就不難為你現在給我畫了,但你作為船師想必對手下的人還是很熟悉的吧,那名單就現在填吧。」

「現在?」

「對。」沈斂交著雙臂,站在一旁,「我現在就要。怎麼?你這船師是白做了?這麼點東西寫不出來,功夫全長嘴上了?」

「你......做人真小氣......寫還不行!」曲紅綃嚷嚷着,研墨執筆,飛快地寫起來。

但即使曲紅綃對手下人了如指掌,但耐不住他一直在旁邊指指戳戳,盤問細節。等曲紅綃揉着酸痛的手腕,把厚厚一疊紙交給他時,太陽都快落山了。

但沈斂卻說,太多了不好拿,讓她有空時再送到世子府上去。

雖然刁難人不是個太好的習慣,但解氣啊!

不過這次他好歹也了解了,曲紅綃這個人,雖然在青樓染了些惡俗習氣,但還算牢靠。做事仔細,文書也寫地詳細,是個可用的人。

沈斂從小樓出來,未走到前院,就迎面碰上了之前給他引路的鴇母。

「郎君這是要走了啊,曲娘子侍奉的可還好啊?」

「挺好的。」沈斂漫不經心地說,「就是話多了點,下次讓她少說點話,多干正事兒。」

「是是是,我回去好好說說她......。」鴇母諂笑着,「那這曲娘子的纏頭錢......」

「身上沒帶現錢了,一會你找個人到世子府去取吧。」

「世子殿下!哎呀呀,老奴就說,打見您頭一眼起,就覺得您氣度不凡,不像尋常商賈人家。既然殿下沒帶現錢,這回就當敝店給您接風洗塵了,還望殿下今後多多照拂小店!」

「那不行,免得讓別人以為......」

沈斂說着說着停住了,用手指了指池塘對岸的亭子。

亭中兩個人站着兩個人,穿着寶藍色衣裳的中年男子不時振袖、踱步,似乎正在教訓跟前的年輕人。

「那兩人是誰?」

「那是咱們東家,秦客,旁邊那個年輕些的是他侄子。東家素日對小輩的脾氣就不好,讓您見笑了。」

沈斂刻意放慢了腳步,但由於距離太遠,他只能模模糊糊聽到幾句。

「你們東家不是甬州本地人?」

「東家祖籍是江陰縣的。」鴇母答道。

沈斂一心盯着秦客,想再找點兒有用的信息出來,走到過彎處,一個不留神撞到了人。

「咳咳咳——」

一股濃烈的脂粉香氣撲面而來,沈斂扇開迷眼的紅粉,這才看清被撞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娘子——摔倒的時候還把手裏胭脂揚了。

「蠢奴!你不好好待在膳房,跑這兒做什麼!」鴇母勃然大怒。

「我,我......是替趙娘子買,買胭脂去了......」

那女孩子跪坐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

「真是不中用!」鴇母上前狠狠給了她一個嘴刮子,轉身和沈斂說道,「殿下,您千萬別和這小賤人一般見識。我一會兒就給她發賣了去,以後絕不來礙您的眼!」

鴇母這一巴掌很重,女孩白凈的臉浮出了四個通紅的指印。

沈斂的注意力被引到了這張臉上。

「不必了,也是我沒注意。怪她幹嘛?」

看到鴇母怒容未消,沈斂又說道:「你要是心疼胭脂錢,算我帳上,一會兒一起給你就是了。」

「這哪敢,這哪敢啊......」聽了這話,鴇母趕緊沖地上的人喊道,「愣著幹嘛?還不快給世子殿下叩首謝恩?」

女孩兒顯然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坐在地上抖地像只小鵪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行了,別為難人家了,走吧。」

一場小小的意外,沈斂沒有過多放在心上。回府後兩個轉手的功夫,他就將這事忘地乾乾淨淨。

但對於這個被嚇傻的女孩來說,今天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女孩叫阿宛,母親原是樓中妓女,十幾年前就染病死了,生父更不知道是哪個嫖客。她人不算聰慧,長得也不算漂亮,因而不受院裏鴇母們待見,一直在膳房當燒火丫頭。

由於早上的過失,阿宛被罰不許吃晚飯。但當她躲在柴房偷偷抹眼淚時,眼光毒辣的鴇母拿着一碗熱騰騰的麵條找到了她。

阿宛邊哭邊吃,緊接鴇母又拿來了一些衣服和首飾。

看着這些原本只屬於當紅娘子的物件,一件件擺在眼前,阿宛呆住了。此刻在昏暗的柴房裏熠熠生輝的,不僅僅是金子和綢緞,還有風光無限的未來。

這換了誰都很難不動心。

「從今往後,你就和你娘姓蘇,花名就叫蘇晚晚吧。」

阿宛手裏攥著綢緞,肩膀一抽一抽的,但不見再落下淚來。

她怕弄髒了這麼好的衣裳。

鴇母憐惜地撫着她的臉頰,擦去了她臉上淚痕,又對她說到,「宛丫頭啊,媽媽我也是算是閱人無數,走着瞧吧,你以後的福氣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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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的繼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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