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平陽公主傳一

番外篇平陽公主傳一

平陽昭公主,李氏,唐高祖李淵的第三個女兒,為李淵正妻太穆皇后竇氏所出,她的名字和出生時間,史書沒有相關記載,在此我們依然沿用其他文學作品中「李秀寧」這個名字,以便於讀者記憶和本書的後續推進。

至於平陽公主的出生日期,我們可以做一個簡單的數字推算,她的母親太穆皇后竇氏一生有五個子女,在貴族中算是高產,竇氏十九歲嫁給高祖李淵,一年後(公元589年)竇氏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李建成,第二個兒子李世民則出生在九年之後(公元598年一月),第三個兒子李玄霸出生於公元599年,第四子李元吉出生於公元603年,後面這三個孩子之間的間隔都不長,符合生孩子所需的生理時間,但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卻時隔九年,而就一對新婚夫妻而言,剛結婚的那幾年正在情濃之時,應該是生孩子的爆發期,兩個孩子間隔九年不太正常,所以這九年之中應該還夾着一個孩子,減去首尾兩年,那麼李秀寧的出生日期大概就在公元592至公元596之間,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這時的李秀寧大約在二十五歲左右,同時還有一個旁證此時她的丈夫柴紹二十八歲,從年齡來說是匹配的,兩相印證,這個推算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因為古代女兒和兒子在家裏是單獨排名的,所以李秀寧並不在兒子的排名中。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們只要知道她是李建成之妹,李世民之姐就行了。

大業十三年,五月,父親李淵突然來信召他們夫妻二人至晉陽共謀起兵大事。

夫君柴紹接到密信后猶豫不定,進退兩難之際,心想此事畢竟關乎柴李兩家的生死存亡,便拿着密信找到妻子李秀寧商議。

柴紹滿面愁難之色道:「岳父大人準備舉兵,來信召喚,我亦決定前去相助,但我身兼朝廷武職,若我們一同出走,必然引起朝廷警覺,恐怕非但不能脫身,反而打草驚蛇,耽誤大事,若我獨去,又擔心你的安危,為此!為夫進退維谷,不能自決呀!」

李秀寧略做思索便下定了決心,說道:「夫君,既然你已決定前去相助父親,那你就去吧!不必顧念我,我一個女人遇到危險也容易隱藏,夫君不必憂心。」

柴紹皺着眉頭還是不放心,李秀寧微笑着故作輕鬆地挽著柴紹的手說道:「夫君,你夫人我可非是尋常女子,一切危機我自有辦法應對,難道你還不信任為妻嗎?況且,柴李兩族皆為關中世族,深孚眾望,人脈深廣,我留在關中,不但能聯絡舊部及關中世族豪傑以為呼應,更能經略出一片根據之地,當你們舉兵入關時,內外相合,定能一舉蕩平關中。」

柴紹聽完李秀寧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眉頭舒展開來,心想柴李兩家在關中還算有些根基,人地皆熟,她一個女人留在關中,就算舉事不成,自保應是無虞,如此想着柴紹心中雖任有不舍,但架不住李秀寧軟磨硬泡,只好點頭答應。

次日,柴紹便向朝廷請了病假,暗中集結得力親信死士及多年來招攬的綠林豪傑,共計二百多人,一應事宜籌備停當之後,盡量避開城鎮走小道直奔太原。

幾日後,留在關中的李秀寧陸續遣散了府中僕役,只帶些許親信僕從,回到鄠縣李氏莊園,女扮男裝,化名李寧,自稱李公子。

時年,關中政局黑暗,官府貪暴虐民,天災連年,人禍不絕,以至於百姓了無生趣,災民遍地,李秀寧回到鄠縣之後,立即變賣產業,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同時暗中挑選精壯,豎旗招兵,短短數日便聚集起了一支數百人的精壯隊伍,並隱伏在附近的山中,以備不時之需。

七月,李淵起兵地消息傳到關中,朝野震動,後知後覺的朝廷立即下令在關中全境搜捕李氏族人,禁衛軍出動迅速包圍了柴紹在長安的府邸,可卻早已是人去樓空,而關中的其他李氏族人也都銷聲匿跡,直到這時,朝廷才意識到李淵起兵是一個醞釀已久的陰謀。

朝廷大肆搜捕李氏族人,竟連一個李氏較為核心的人物也沒抓住,朝廷震怒嚴令各地加緊搜捕,寧可錯殺,不可錯放,隨後關中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各級官員為應付,為邀功,大肆搜捕與李氏相關的人,就連一個曾經在李家做過馬夫的人的表哥的侄子都被扣了一頂李氏叛黨的帽子而被捕入獄,短短几天就抓捕了一千多人,而所謂的李氏叛黨依舊有增無減,整個關中頓時人心惶惶。

同時朝廷勒令河東郡守堯君素把李淵五子李智雲押解長安候審。

此時朝廷里為如何處置李智雲及那些所謂的李氏逆黨絞盡了腦汁,打盡了嘴仗,以左翎衛大將軍陰世師及京兆郡丞骨儀為首的一干大臣主張將李智雲與那些所謂的李氏叛黨一同問斬,並掘毀李氏宗祠,佈告天下,以警叛逆,然而這一主張遭到以老將屈突通為首的少數幾個大臣激烈反對。

屈突通等人認為在眾多叛黨之中應依其關係親疏,情節輕重,依律處置,反對一體斬殺,如此方顯朝廷仁厚,不至於使人心動蕩不安,而對掘毀李氏宗祠一事更是堅決反對,他認為此舉不僅有傷朝廷仁德,更激起叛軍同仇敵愾之氣,李淵反叛本就師出無名,殺人掘墓,不僅使李淵的反叛名正言順,更使得關中士民百姓對李淵心生憐憫,心向李淵而與朝廷離心。

陰世師,屈突通兩派爭得不可開交,而年僅十三歲的長安留守代王楊侑端坐高台,聊無興緻地看着這堆國家棟樑打嘴仗,而他們誰也沒有在意那端坐高台的代王楊侑,因為沒人會指望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孺子能作出什麼英明的決斷,他們的眼裏只有一個人――代王楊侑的老師,長安留守的首席大臣,刑部尚書兼右候衛大將軍衛文升。

說到這個衛文升,可是個文武全才,曾單騎匹馬降伏十萬山獠人(蠻族),后又參與東征高句麗,平定楊玄感叛亂,歷經北周至隋朝五位皇帝,如今已是七十七歲高齡,要知道在那個醫療技術並不發達,一個傷寒感冒都能要人老命,活四十都夠嗆的時代,七十多歲還能應付繁瑣政務,被委以部院重任的老人是不常見的。

衛文升,一個深入世事,看盡人生百態的老狐狸,隋王朝半死不活,行將就木的現狀他看得很明白,而關中的各方形勢他也看得很清楚,關中政壇腐敗,餓殍遍野,亂賊遍地,小則佔山為匪,據湖為盜,大則搶州奪縣,裂地稱王,西有薛舉、李軌,北有梁師都;民無樂生之心,軍無效死之氣,民氣軍心皆不可用,平息關中內亂尚且力不從心,又如何能抵禦李淵率領的精銳邊軍西進?李淵西進關中打的是匡複社稷的旗號,說明他依舊奉行的依舊是關中本位政策,想爭取關中世族的支持,而他衛文升在關中世族集團中可算是元老了,只要不與其為敵就可保全自己及家族的性命,所以他的策略很簡單,他深受隋朝兩代皇帝信重之恩,即不想因幫助李淵背上叛逆隋朝的名聲,違背自己堅守一生的忠義信仰,也不想與之為敵,陷衛氏家族於死地,閉口不言的中立地位,是他唯一的選擇。

衛文升對兩派希冀的目光視而不見,依舊閉口不言裝着糊塗,好似在說,我老了,你們決定吧!

沒有衛文升從中調和,陰世師和屈突通這兩票人從來都尿不到一個壺裏去,就只剩下無休止的爭吵了,到最後只好報請遠在江都的隋煬帝決定。

這次朝會過後,衛文升就病了,聽說是病得不醒人事,代王楊侑還親自帶着太醫去看望過,也沒什麼起色,不過這倒和了陰世師的意,他安排親信順手接過了衛文升手中的權力,把刑部和右候衛兵權攬在手中。

實話說,若論打仗陰世師與屈突通誰上誰下,還真不好說,但若論政治上的爭權奪利,那兩個屈突通也不是陰世師的個。

很快,隋煬帝的特使封德彝就帶着詔書來了,如陰世師預想中的一樣,隋煬帝十分贊同他的想法,對這個同窗表哥李淵的背叛,隋煬帝表現得異常憤怒,就是要殺他全家,挖他祖墳泄恨,同時嚴厲斥責屈突通等人,甚至懷疑屈突通等人心向李淵,並暗中給了陰世師一道密令,讓他嚴密監視屈突通等人,但有謀叛舉動立刻誅殺。

這天,長安城的天空陰沉的嚇人,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長安鬧市搭起了一座巨大的處刑台,而刑場周圍早已是人山人海,若非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圍住刑場,恐怕人群都擠到處刑台下了。

監刑官左翎衛大將軍陰世師端坐發令台,左右兩邊都是觀刑的大小官員,皆神情肅然,靜待午時,沒人笑得出來,因為這裏馬上就要淪為屍山血海的地獄。

一旁的報時官看着銅壺滴漏上的時刻舉旗高呼「午時已到,帶人犯~」

一陣「隆隆」的鼓聲響起,一隊禁軍士兵提着一眾身着白色囚服的人走上處刑台,分成五排十列,共計五十人,為首的就是李智雲。

「逆犯驗明正身。」

刑台上的旗官高喊道。

這時宣令官展開朝廷的判令高聲宣讀道:「太原通守李淵,大逆不道,舉旗造反,代王有令,其子李智雲及其叛黨,斬立決,並毀其李氏宗祠,掘其祖墓,以警天下叛逆。」

午時三刻已到,陰世師舉起令箭正要發令,突然一聲炮響,擁擠的人群中突然殺出許多蒙面人,一面沖向發令台,一面衝擊處刑台。

擁擠的人群驚嚇得四散跑開,隋軍士兵被突然從人群中殺出的蒙面人打個措手不及,節節敗退,蒙面人順利的衝上了處刑台,一個頭戴黑紗斗篷,身形窈窕的黑衣人躍上處刑台,一把提起李智雲手銬的鐵鏈搭在砍頭的木墩子上,只見一個蒙面大漢揮舞著明晃晃的大斧正要劈斷鐵鏈,忽聽「嗖」的一聲,一隻箭矢釘穿了大漢的喉嚨,那魁梧的身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那黑衣人執劍挺身擋在李智雲身前,頓時又擁上來一眾蒙面人把黑衣人護在中間。

而另一邊陰世師看着那群向他殺來的蒙面人也不驚慌,好似早有所料,這時防衛發令台的隋軍也反應了過來,在發令台前迅速組織幾道防線,阻擋衝殺而來的蒙面人。

陰世師一揮手,鼓聲響起,只見四周街道中突然如潮水般湧出大量挺盾舉矛的隋軍士兵把刑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同時四周高處遍佈弓箭手,拉弓撘箭,指向刑場。

「你們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陰世師高聲警告道。

李智雲悲憤的吼道:「誰讓你們來的,明知是陷阱,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

「我一定會來的,因為你是我弟弟,五郎」李智雲聽罷,內心一震,透過黑紗他看見了那張充滿英氣的秀臉,他雙眼一熱,兩行眼淚淌落「姐姐~」。

「真沒出息,李家兒女的眼淚可不是隨便流的」李秀寧回眸一笑,看了一眼李智雲,是那般英姿颯爽,深陷困境卻不見憂愁,這份鎮定自若,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按計劃行事。」

李秀寧沉聲說道。

隋軍包圍圈越收越緊,長矛尖都快戳到鼻子底下了,突然一聲大喊「扔罐子~」只見許許多多瓦罐從蒙面人群中甩出,隋軍士兵紛紛挺盾抵擋,瓦罐破碎,頓時一灘灘不知名的液體,黏糊糊的,澆頭蓋臉地潑了下來,眾人皆有些不知所措,卻也沒有慌亂,依舊保持着陣型,緩緩逼近。

隋軍士兵好奇地舔了舔臉上黏糊糊的液體,味道甜甜的好似蜜糖。

「放天兵~」

一聲大喊,蒙面人又扔出一根根碗口般大小的竹筒,隋軍還沒來得及分辨情況,只見無數小蟲從竹筒中竄出,漫天飛舞,「嗡嗡~」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直如滿天鉦鼓,十萬天兵。

直到這時隋軍才看清這些天兵的真面目――馬蜂。

馬蜂見人就叮,無孔不入,隋軍士兵的盾牌盔甲毫無用武之地,在馬蜂的襲擾之下隋軍陣型大亂,蒙面人趁機掩殺,衝進隋軍戰陣與隋軍士兵攪在了一起,使隋軍弓箭無法發揮作用。

可說來也怪,把隋軍士兵叮得死去活來的馬蜂卻唯獨不叮蒙面人,甚至主動避開了蒙面人。

原來這些蒙面人身上早就塗了抵抗馬蜂的秘料,而隋軍士兵身上又被潑了蜂蜜,所以馬蜂緊追着隋軍叮咬。

陰世師見隋軍陣型被蒙面死士沖得七零八落,有破圍之險,心中大急,連忙下令放箭壓住蒙面死士。

霎時箭雨傾盆,不分敵我,蒙面死士用身體護著李秀寧和李智雲抵擋箭矢,死傷慘重,但隋軍士兵同樣也被射亂了陣腳,這時外圍街道突然殺出數隊蒙面騎士從背後突入隋軍戰團,一陣奮力砍殺,打得隋軍手忙腳亂。

「公子,快上馬,屬下來斷後。」

為首的蒙面騎士牽着一匹馬對李秀寧說道。

「好,不可戀戰,速速突圍。」

「是~」

來人正是李秀寧隨嫁到柴府的內府管事馬三寶。

李秀寧也不猶豫,拉着李智雲正要上馬,卻忽略了遠處那隻舉鐮的「螳螂」;發令台上陰世師張弓撘箭緊盯着他的獵物,突然一箭發出直射李秀寧背心。

「小心~」

李智雲驚叫着猛地擋在李秀寧身前,冷箭瞬間鑽進李智雲的胸膛。

「五郎~」

李秀寧怒視了陰世師一眼,一把將李智雲提上馬背,隨即跳上馬背手揮長劍向外突圍。

陰世師再次開弓一箭射來,直取李秀寧,只聽「砰」的一聲,箭矢彈開,只見馬三寶橫刀而立與陰世師遙遙相望。

哎呀!這是要和我叫板嗎?陰世師眼睛一眯,瞬間連開三箭直取馬三寶。

馬三寶揮刀劈開射來的箭矢,可第三箭勢大力沉,竟把馬三寶的橫刀都頂開了,若非他及時側身躲避,還真要著道。

馬三寶擋開三箭后,毫不戀戰,隨手撿過一面盾牌背在身後抵擋冷箭,轉身跳上一匹馬就向外突圍。

隋軍陣腳不穩,雖然兵力上占絕對優勢,卻依然被人突圍了出去,陰世師被氣得直跳腳,大罵廢物,連自己精心佈置的十面埋伏,卻被人輕易突圍,簡直不能忍,於是陰世師連忙一面組織騎兵追擊,一面指揮步兵收攏包圍圈堵截剩餘的蒙面死士,漸漸的,留下斷後的蒙面死士被圍在了牆角,難以動彈,憤怒的陰世師一揮手,萬箭齊發,霎時,那些蒙面死士都被釘死在了牆上,鮮血橫流。

陰世師下令把所有蒙面死士的頭顱都割下來,懸掛在了城樓上。

李秀寧一行人突圍到一個街口,馬三寶焦急說道:「小姐,敵人咬得很緊,你先走,我們來引開追兵。」

李秀寧也不猶豫,乾脆地說道:「好,引開追兵后,迅速隱匿,老地方匯合。」

「是~」

趁轉角時,追兵的視覺死角,李秀寧迅速調轉馬頭鑽進一條小巷直奔西邊的街口。

李秀寧走後,馬三寶環顧周遭部下,一咬牙下令道:「不準與敵人糾纏,給我散開了跑,如若被擒,你們知道該怎麼做。」

眾人應了一聲,便紛紛策馬奔入了不同的街口。

「五郎,撐住了,就快到了。」

李秀寧一邊策馬一邊給李智雲打氣道。

李智雲趴在馬脖子上,鮮血順着馬鬃滴了一路,李智雲氣息奄奄地呢喃道:「姐姐,我不行了,告訴父親和我娘,我沒有給他們丟人。」

說罷,李智雲便沒有聲響了,李秀寧連忙又呼喚了幾聲,可不管怎麼喚,李智雲都沒有反應,頓時李秀寧心中焦急萬分,心知李智雲已經撐不到隱蔽點了,必須馬上停下療傷,李秀寧看着前方那座院落,在巷口翻身,扶下李智雲,隨手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那匹馬頓時奔了出去,馬鬃上還未凝乾的鮮血順着馬奔跑的路徑滴落了一路,直到消失在了街角。

李秀寧扶著著李智雲捂住傷口,從僕人出入的後門,撞了進去,一進門卻驚呆了開門的家僮,李秀寧一劍頂在那家僮的胸口,厲聲說道:「不準喊,若敢出聲,扎你個透心涼。」

那家僮捂著嘴連忙點了點頭。

李秀寧沉聲說道:「我是你家侯爺的故人,快去通報,他一定會重賞你的,若你敢胡亂叫喊,就算我不殺你,你家侯爺也饒不了你。」

李秀寧見那家僮猶猶豫豫有些遲疑,怒喝道:「快去。」

家僮走後,李秀寧扶著李智雲迅速隱藏進了一旁的竹林里,李秀寧讓李智雲靠着圍牆坐着,聲音有些更咽地安慰道:「小五,沒事的,再堅持一下,姐姐馬上就找郎中給你治傷,挺住啊!」

李智雲雙眼迷濛,渾身都開始哆嗦了起來,氣息微弱地呢喃:「娘,我來了,好冷,好大的雪呀!」

李秀寧把李智雲摟在懷裏,連聲安慰著:「小五,有姐姐在,不冷,姐姐抱着你,暖和了吧!」

李秀寧透過竹子間的縫隙,見剛才那家僮領着一大約三十歲左右的華服男子走來。

來人正是獨孤皇后的親侄子,隋煬帝和李淵最小的親表弟,世襲平鄉侯獨孤懷恩。

獨孤懷恩聽到家僮奏報,猜想定是李家人逃到他這裏來避難,到底收不收留,這是個難題,利弊也很明顯,收留,就是跟朝廷作對,長安還在朝廷手裏,一旦被發現包庇反賊,那就是死路一條;不收留,若李淵攻進長安,必然怨恨他見死不救,結局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可不認為隋軍能頂住李淵的精銳邊軍;兩相權衡之下,獨孤懷恩決定賭一把,收留李家的人,只要隱藏得當,撐到李淵攻進長安,不但能保全自己和家人,更是大功一件。

獨孤懷恩跟着家僮一路走到後門,卻沒有見到半個人影,眉眼一橫看着家僮,問道:「你說的人呢?」

家僮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解釋。

李秀寧暗中觀察著,在當今這個亂世,人心不古,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獨孤懷恩是幫她,還是帶人來抓她,她也拿不準,仔細觀察了片刻,在確認獨孤懷恩是孤身前來之後,方才放心地走出竹林,喊道:「小叔叔救我。」

「你是秀寧。」

獨孤懷恩見來人心中一驚,又趕忙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道:「表兄的事我聽說了,到處都在抓你們,你怎麼還敢待在長安。」

「小叔叔,其他的我回頭在跟你解釋,現在趕快去叫大夫來。」

李秀寧焦急地說道。

「怎麼,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五郎,他胸口中箭了,必須馬上醫治。」

獨孤懷恩連忙吩咐家僮說道:「快去把府上的醫官叫來,但這裏的事不準透露半個字。」

家僮應了一聲便匆匆下去了。

「五郎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

李秀寧引著獨孤懷恩進入竹林,來到李智雲面前,見李智雲面色灰白,滿身死氣,獨孤懷恩蹲下身來試了試李智雲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動脈,站起身來,嘆了口氣,說道:「五郎,已經去了。」

「不會的,剛才還跟我說話呢。」

李秀寧一時難以接受,慌忙撲了過去一把摟住李智雲冰冷的身體,喊了兩聲不見答應,用手小心地湊進他的鼻子試了試,沒有鼻息了。

李秀寧埋着頭無聲的哭泣著,他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軟弱,而又難以控制悲傷的情緒,所以只好選擇了這種貌似堅強的表達方式。

獨孤懷恩站在一旁搖頭嘆氣,安慰道:「秀寧,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

李秀寧抽泣了一陣,便很快接受了現實,收拾好了情緒,說道:「勞煩小叔叔妥善安置智雲的屍身,待我稟告了父親,他日必有重謝。」

「秀寧,你太見外了,五郎遭遇不測,我做叔叔的,豈能坐視不理,你放心,我一定安頓好智雲的屍身,絕不讓其受辱」獨孤懷恩承諾道。

「小侄,拜謝了」李秀寧重重一拜道。

「秀寧,你這是幹什麼!我們兩家乃是血親,自是榮辱與共,何必客套,你就放心在我這裏暫避,一切有我」

「不了,您答應收殮智雲的遺體已經是冒了殺身之險,我豈敢再牽累於您,況且殺親掘墓之仇,身為李家兒女豈能無動於衷。」

李秀寧義正言辭的拒絕了獨孤懷恩的好意,她倒不是真怕牽連獨孤懷恩,只是別人冒着滅族風險庇護她,不會沒有所圖,若是她父親勝了自然是皆大歡喜,獨孤懷恩不但保全了自己的地位,更搖身一變成了她李家的恩人和功臣;若隋軍勝了,他們李家人就是最好的敬獻禮,如此獨孤懷恩又成了剿賊功臣,就算獨孤懷恩是真心,但把自己的命運交於他人之手,去賭他人的善良,這絕不是明智之舉,也不是她李秀寧的性格,更不是李家人的,她要自己掌握命運。

獨孤懷恩見李秀寧言辭堅決,便也不在勉強,說道:「你即去意已決,我也不好強求,你可有安身之處?」

「小叔叔放心,小侄自有全身之道,告辭!」

李秀寧拜別了獨孤懷恩,回頭深深地看了李智雲最後一眼便跳牆而去,李秀寧走後,獨孤懷恩看着李智雲的遺體不禁微微翹起了嘴角,吩咐家僮道:「去,買副上好的棺木,把他葬在後花園裏,辦好了此事,本侯賞你黃金兩鋌,地三十畝,但若是走漏半點風聲,你就準備好繩子和全家一起上吊吧。」

家僮慌忙賭咒發誓絕不走漏風聲,隨後便背走了李智雲的屍體。

這具屍體可是他獨孤懷恩將來的護身符,雖然沒有留下李秀寧,但這具屍體同樣能達到他要的效果,且收留一個死人,要比救一個活人,風險要小得多。

李秀寧翻牆出了獨孤府,快步走到街口,並沒有冒然轉出街口,而是靠着牆角從腰間抽出手帕擦凈劍上的鮮血,把雪亮的劍身當鏡子用,觀察轉角後方的情形。

劍身映出一片身影正向街口走來,李秀寧連忙調頭奔向另一個街口,可才走幾步卻聽到那一個街口也有人聲逼來,一時間,李秀寧被堵在了這條街上,進退兩難,眼見就要被官兵撞個正著,李秀寧頓時急中生智縱身翻進一旁的院中,靠着牆靜聽着牆外動靜。

「哎,老張~」

「老肖~」

「你們抓到人沒有?」

「鬼影都沒抓着,你們呢?」

「差點運氣,好容易抓着一個,死了!」

「哎,老肖,聽說你最近添丁了,恭喜啊!」

「多謝,改天請你喝酒。」

兩隊人在街上匯合了,相互寒暄了幾句。

「哎,你誰呀?」

突然院中多出一個老媽子,見李秀寧貼在院牆上出聲喝問著。

這一聲喝問驚動了門外的官兵,頓時兩道身影跳入院中卻只堪堪抓住了李秀寧的影子,李秀寧早已從另一邊翻牆而出。

李秀寧一路飛奔,翻牆走檐,普通官兵早被她甩得沒影兒了,只是那兩個大理寺的捕手咬得很緊,十分難纏。

一定要甩掉這兩條尾巴,否則引得官兵合圍過來就走不掉了。

「老張,這人太滑溜了,要不要發信號,通知大隊人馬一同圍捕?」老肖問道。

「虧你想的出來,這種事情抓到就是功勞,抓不到就是失職,而且這到手的功勞你確定要分給別人?」

老肖不出話了,兩人腳底生風死死地追着前方那道背影,只見那人又縱身躍上房頂,兩人也跟了上去,可剛一上房,突然兩道亮光迎面打來,兩人連忙側身躲過,就在這一晃神的瞬間,那人早已躍下房頂,兩人連忙追上前去,卻不見了人影,只見房下大街上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一個馬夫正在仰天叫罵:「哪個王八羔子,沒眼力的混賬,不要命了,啊……」

兩個大理寺官差跳下房來逼近馬車。

那趕馬的家僮一見兩人就喝問道:「正找人呢!你們跟剛才那人是不是一夥的?把我家小姐的馬都驚了,要是嚇着我家小姐,你們吃罪得起嗎?」

「剛才的人呢?」

老張語氣嚴厲地問道。

「嘿!你還來問我?你還沒回我的話呢?你誰呀?」

家僮仰著臉沒好氣地叫嚷着,老張黑著臉道:「大理寺捉拿要犯,你敢妨礙公務?」

「大理寺?大理寺算個屁,你知道車裏坐的是誰?車裏是陰世師,陰大將軍的千金,就是你們大理寺卿來了,也不敢無禮,別說你們兩個小蝦米。」

「你……」

家僮一番狂言,把老張臉色都氣得紅白相間,幾乎就要拔刀了,老肖連忙一把拉住老張,撇了一眼馬車上的陰字燈籠,陪着笑臉道:「小家老說的是,陰大將軍的千金,哪裏是我等敢得罪的,我等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小家老和小姐恕罪。」

「這還像句人話,剛在往那邊翻牆跑了的人是不是你們一夥的?」

家僮語氣稍有緩和隨手一指道。

「那是我等正在追捕的要犯。」

「哦!往那邊跑了,一定要把他抓住,驚了我家小姐,抓住了先抽二十鞭子再說。」家僮氣呼呼地說道。

「是是是,我等一定抓住他給小姐出氣。」

說着老肖便拉着老張翻牆追去,見兩人走後,家僮長吁了口氣,朝馬車說道:「小姐,他們走了。」

「知道了。」

馬車內,只見李秀寧與一個青衫女子對坐着,一把長劍頂在青衫女子的胸口。

青衫女子眉目清秀,瓊鼻杏眼,身材豐稔,而腰卻如細柳盈盈一握,紅蓮白藕分外誘人,渾身上下,多一絲,少半分都會破壞這自然天成的美感,其風姿容貌比起李秀寧都不遑多讓,只是少了些英氣,多了些與世無爭的柔美。

陰家小姐說道:「沒事了。」

李秀寧沒有搭理陰家小姐,收起長劍,起身就要走,陰家小姐連忙扯住李秀寧的衣角,埋着頭輕聲問道:「世……二公子還……還好嗎?」

李秀寧看着陰家小姐,警告道:「陰綺,我勸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以兩家現在的關係,你以為你和二郎還有可能嗎?」

說罷,李秀寧扯開衣角推開車門跳車而去,轉眼便沒了人影,獨留陰綺在車中默聲抽泣。現在她陰家與李家可謂是不共戴天,冰火不能同器,可她能有什麼辦法!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她愛得已經夠卑微的了,明知他早已有了妻子,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愛着他,而且這愛種得是越來越深,然而這世界的無情冷血,一次次地把她打入深淵,而她卻毫無辦法,只能痛苦的忍受着,煎熬著,別說這個世界,就是她自己她也無能為力,她也曾嘗試從心裏抹去他的存在,可那道身影卻像根刺已經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裏,越是想拔就扎得越深,而那劇烈疼痛是那般的深入骨髓,一邊是他,一邊是疼愛她的父親和撫育她的家族,彷徨、掙扎、不安,千思萬念幾乎要把她撕裂了。

天吶!那年她不該去獵場的,更不該見到他,更不該在心裏留下了他的身影!那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

長安劫囚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長安全城戒嚴,禁軍全部出動挨家挨戶搜捕叛賊,整個長安人心惶惶,可刮地三尺卻連半個逆賊都沒抓到,反而抓了許多無辜的平民,栽上一頂叛賊的帽子,都來找陰世師邀功請賞,為此陰世師傷透了腦筋,不厭其煩,直到重罰了兩個禁軍將佐,方才止住了這種趨勢,否則長安的監牢都要裝不下了。

陰世師抓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那些逆賊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痕迹都不留,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陰世師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城裏一定有內奸,可能還不只一個,可一想到這裏,陰世師就更頭疼了,當此亂世,人心不古,人人都在忙着替自己謀出路,誰都可能通敵;長安城的人心本就不穩,若是沒有證據就大肆挖內奸,恐怕還不等別人來打,就已經分崩離析了,無能為力的感覺讓陰世師即憤怒又失望。

自從李淵起兵后,陰世師總有一種夜半臨淵之感,這種感覺他還從未有過,即便是面對西面稱王的薛舉、李軌和北邊強敵梁師都。尤其是長安城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詭異氣氛,更加讓他不安,不管他怎麼嚴防死守,把城門關得再死,始終有種門戶大開之感,裸露得像一個嬰兒。

他之所以非要挖李淵祖墳,並不是他嫉惡如仇,因為他要讓所有人看到,他與李淵勢不兩立的決心,以此來博取隋煬帝的信任,好放心的把關中大權交給他,至於代王楊侑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孩子,只要他這次能順利擊敗李淵,那關中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屆時順時應命,他就是關中之王,這就是他――陰世師不可言說的野心。

不過這時,陰世師卻有些後悔了,這次長安劫囚讓他看盡隋軍的無能與長安城日漸離散的人心,民無悍勇之氣,軍無敵愾之心,官民畏死,政局腐敗,如此一座長安城,城牆再高再厚,也是形同虛設,卻讓他如何守得住?事已鑄成,已別無選擇,只有跟李淵這傢伙死磕到底了。

……

大禪定寺,位於長安城西南角永陽坊及和平坊內,一寺獨佔一坊半,共計九十餘頃,為長安城內最大寺廟。大禪定寺始建於隋文帝仁壽三年(公元603年),由將作少監宇文愷督造,最初營建大禪定寺,乃是隋文帝為追思其妻獨孤皇后,為獨孤皇后祈冥福所用,並在寺中建木築通天浮屠(塔),以彰顯獨孤皇后輔天順德之功,並起獨孤皇後生前之法號「莊嚴」為名,稱其為大莊嚴浮屠。大莊嚴浮屠從修建到竣工,總工期長達八年之久,期間所耗金銀財帛無算,整個塔身從頭到腳共計七層,取佛家七級浮屠之意,塔高三百三十尺(隋朝尺度估算近百米),周長一百二十步(估算約一百七十餘米),以木製近百米高塔不論在當時,就是放在現代也是難以想像的,大莊嚴浮屠一出便成了整個長安城最高的建築,一如《續高僧傳》中所記載的那般「架塔七層,駭臨雲際」的驚嘆,也並不是什麼過分的形容。

後來隋文帝駕崩晉王楊廣繼位,隋帝楊廣為追思其父隋文帝楊堅,於大業三年(公元607年)擴建大禪定寺,將永陽坊全部及和平坊西半部划入大禪定寺範圍,自此大禪定寺規模達到最大,同時另起一座通天浮屠,歷時五年修成,與大莊嚴浮屠一般無二,以隋文帝生前法號「總持」為名,稱大總持浮屠,彰顯隋文帝一生文治武功。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長安城內兩塔直取雲霄,如巨人般俯瞰著整個長安城,無不彰顯著這對無雙帝后攜手指點江山的千古風采。

大禪定寺殿堂高聳,房宇重重,亭台樓閣、林圃園囿之宏大瑰麗直如瑤池仙宮。殿堂裝飾華麗,名家壁畫斑斕奇幻,萬象紛呈彷彿置身於神仙洞府,極樂世界。寺內風光怡人,密竹翠松,垂陰擢秀,不熟路者常迷途而不得出。且寺內廣植梨樹,春風一來,萬樹梨花雪白如蓋,花香溢出寺廟院牆澤及臨近坊間,微風一吹更是醉倒半個長安城;秋季滿寺澄黃的梨果垂掛,宛如一個個佛燈懸掛,而今年的梨果長得尤其豐碩,直把梨樹都壓得抬不起腰來。但今年又與往年不同,按往年慣例寺里的僧人們會把這些梨果採摘下來,贈送給往來的香客們,可今年長安城外餓殍遍野,城內也多是飢腸餓肚,卻不見僧人送梨,黃澄澄的梨果熟透了掉在地里腐爛,而無一人採摘,咄咄怪事。其實說怪也不怪,歷來國之將亡,無不光怪陸離,異端叢生。

而讓陰世師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是,他四處叫嚷着要抓的李氏叛黨就隱身在這個皇家道場的梨園裏。

「這次犧牲了多少弟兄?」李秀寧問道。

馬三寶答道:「死了兩百多人。」

「活着的弟兄都隱蔽好了嗎?」

馬三寶點了點頭答道:「已分散隱蔽好了,公子不必擔心。」

這時門外突然一陣響動,馬三寶瞬間滾下坐席握緊了長刀頂在了門口,李秀寧端坐着沒有絲毫驚慌,緩緩地推開了窗戶,目光越過籬笆向外望去,只見梨園中有兩道人影,一人舉著杆子,一人扯着衣裙好似在接着什麼,仔細聽其中一人的聲音有些稚嫩大約十五六歲的年齡。

李秀寧沖馬三寶搖頭示意,解除了警報,馬三寶放鬆了下來,回到原座。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馬三寶下意識地又握緊了手邊的長刀,李秀寧示意馬三寶躲到內堂里去,隨後打開房門,邁步走到院門口打開院門,只見一大一小兩個和尚站在門外,都背着兩筐梨子,一個大約二十來歲面目清秀,氣度不凡,一個十五六歲,眉目稚嫩,卻也隱隱透著一股英氣,兩人見李秀寧一身文士打扮,便雙手合十作了一個禪禮,青年和尚聲線清脆地說道:「施主,小僧叨擾了,敢請施主討碗水解渴。」

小和尚膚色褶白,明眸皓齒,立在院門前,宛如玉人亭亭而立,再配上那一抹如陽光初融般的淺笑,不禁使人如沐春風。

李秀寧不明白這兩人明明背着兩大筐汁水豐沛的梨子,卻為何要向她來要水喝?這不是騎着驢找驢嗎?

李秀寧也淺笑施禮道:「兩位師傅請進來吧!在下也是客居在此,兩位才是主家,倒也不必客氣。」

「小僧法號長捷,這是小僧師弟玄奘,小僧二人非是本寺僧眾,與施主一樣也是客居」青年和尚說道。

李秀寧把兩人引進了屋內,兩人解下背簍小心地放在地上同坐一席,李秀寧分別給兩人倒了一杯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抬杯說了一個「請」字,三人淺飲了一口,寒暄了一陣,李秀寧問道:「在下有一事好奇,敢請兩位替在下解惑。」

「施主何事不解?小僧知無不言」長捷和尚答道。

「兩位身在梨園而口渴,無異於躺在金山而貧窮,明明背着兩筐香梨,卻為何要向在下來討水喝呢?」

李秀寧問道。

長捷和尚指著那兩筐梨子答道:「那一顆顆梨子就是一條條生命,佛家八戒殺戒為首,我等佛門弟子豈能犯戒!」

李秀寧不解道:「殺戒?何解?」

玄奘小和尚說道:「這些梨是給城中飢餓百姓的,這一顆梨在往年雖算不得什麼,但現下卻可以救命,以梨救命,少一顆梨就少救一條命,少救一命就無異於多害一命,豈非犯了殺戒?」

「小師傅言過了!長安餓殍數以千計,小師傅一梨救得一人,安能救得了長安?救得了長安,安能救得了天下?救得一時,救得長遠嗎?」

李秀寧一連數問,兩人也不慌亂相視一笑,一齊答道:「盡心儘力而已!」

長捷和尚說道:「勿以善小而不為,積小善,而成大善,當今天下奸惡橫行,善道卑微,我佛門弟子若不守善,人間豈不淪為妖魔世界?只要星火不滅,終將普照天下。」

李秀寧聽完長捷和尚的話點了點頭,心想這長捷和尚一言頗有佛家氣象,待得時日必是一代高僧。

玄奘小和尚說道:「此論我與師兄不同。」

「哦?」李秀寧一聽又驚又奇,不禁來了興緻,問道:「小師傅有何高論。」

「善者,無分大小,惡亦無分多少,殺一人為惡,殺萬人亦為惡;救一人為善,救萬人亦為善;為善為惡,無關善惡本身,唯在一心而已,佛祖割肉喂鷹,以身飼虎,非是救一命而已,而是以善導行,以一人之善換舉世之善心,小僧一善微不足道,但每行一善,便是種下一顆善心,善心結善果,善果再發芽,如此生生不息,善道永存!」

李秀寧聽完玄奘小和尚一言,不禁為之一震,這一番話里有一方天地,長捷和尚只為一己之堅守,玄奘小和尚是為天下尋道,兩相比較,高下立判!這玄奘小和尚不簡單吶!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深的領悟,令人驚嘆,假以時日必是一代宗師。

「兩位高見,在下受教,不過在下卻不能苟同,當今亂世,戰火焚天,國家淪喪,民如倒懸,天下危亡如此,非是一個善字所能包容,天下奸惡橫行,卻並非生而為惡,皆因亂世使人棄善從惡,天下治,則行王道教化天下,導人向善;天下亂,則行霸道義兵禁暴,迫人向善;一手王道懷柔,一手霸道鐵腕,掃平亂世,重塑律法綱常,懲惡才能揚善,如此天下才能重歸善道。」

聽了李秀寧一番話長捷皺起了眉頭,玄奘則面無異色,長捷說道:「施主所言,無非以殺止殺,刑殺不能止惡,只能使人藏惡於心,化惡成偽,善惡難辨。」

「使惡者心存戒懼,不敢為惡,使善者得善果,不為惡者所害,以國之公器,抑惡揚善,此大道之行也!」李秀寧辯解道。

長捷和尚說道:「此非佛門大道,請恕小僧不便與施主縱論。」

李秀寧淺笑道:「兩位見笑了,在下一時興起而已,兩位師傅切莫介懷,請。」

李秀寧抬杯敬了兩人一回,隨後三人有相談了一陣后,兩人起身告辭,李秀寧送二人至院門口,兩相告辭,長捷正要問李秀寧名姓,卻被玄奘小和尚攔住了:「相逢即是有緣,何必糾纏名姓?小僧二人告辭了!」

李秀寧望着兩人一高一矮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慨然。

李秀寧回到屋內,馬三寶轉出內堂,不解地問道:「公子,屬下有一事不明。」

「我為什麼要節外生枝是嗎?」

李秀寧直接道破馬三寶心中所想,馬三寶答道:「是。」

李秀寧說道:「開始是一時興起,後來是深覺這兩人不凡,值得深談。」

「您不怕被人察覺,暴露行蹤?」馬三寶不禁皺了皺眉。

「不會的。」

李秀寧十分肯定的語氣,使馬三寶更加疑惑:「公子何以如此篤定?」

「兩人背梨找水的原因你也聽到了,這樣的人會是陰謀告密之人嗎?尤其是他們說話時的眼神,我從沒見過那般純粹的眼神!」馬三寶沒有疑惑了,因為每當李秀寧如此肯定時,那她總是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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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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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平陽公主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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