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就這樣吧
時宇皺著眉捂著腦袋走出房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越臨近「魂飛魄散」的最後時刻，魂魄力量越弱，他就越能感受到魂和體不相匹配帶來的虛弱痛苦。現在的他別說動用法力，讓他跑兩圈都能上氣不接下氣。腦袋更是無時無刻像有一把小鎚子敲擊般陣陣鈍痛，讓人無法入定或者入睡。
只是……總感覺還有很多事情放不下，有點死不瞑目啊……
時宇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扶著牆慢慢往外走。「話說……」時宇看了一下手錶，「這麼安靜，中午了還都沒起？」
隱隱聽到似乎有鍋碗瓢盆碰撞的叮噹響聲從廚房方向傳來，時宇循聲走去，只見一個身影正在流理台和燃氣灶前忙活著，一會兒切菜，一會兒攪動湯鍋，一會兒又笨拙地顛勺，整一個手忙腳亂的模樣。
時宇無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去，順勢著拿過她手裡的湯勺，「笨手笨腳。去坐著吧，我來。」
況天涯抬眼，見是時宇，眼中欣喜一閃而過。但往日里會果斷把不拿手的一切交給時宇然後靜候開飯的她卻一反常態，搖了搖頭，奪回了湯勺，「不要，你去坐著，交給我。」
時宇有些訝異：「真的不用我幫忙？」
「不用！」況天涯十分乾脆，頓了頓，說，「如果你要幫忙……就幫我把頭髮紮起來吧，披著頭髮做飯，還是有點不太方便。」
「行。」時宇聳聳肩，四下掃了一圈，餐桌邊上正放在兩根發繩，他拿過一根，走到況天涯身後，小心翼翼地攏著那柔順的髮絲，「我沒給人扎過頭髮，弄疼了別怪我哈。」
「嗯。」況天涯低著頭，輕輕地出聲。
指尖感受著絲緞一樣的觸感，淡淡的香氣從少女的身上飄進鼻腔，甚至蓋過了廚房中的煙火氣，時宇只覺得世界是如此地安靜和空無餘物，只剩下自己和手中青絲的主人。
恍惚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但又像只過了一瞬間，時宇回過神，手裡的發繩已經繞了幾圈紮好了馬尾。似是不舍地放下手，時宇退開幾步，況天涯關了火轉過身來，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放在一旁的另一根發繩，拉起時宇的左手，套了進去。
「以後，我來做飯，你給我扎頭髮，好不好？。」況天涯低垂著頭，表情看不真切，但聲音里，是從未聽過的溫柔。
時宇怔了怔，手指撫過手腕上小魚裝飾的發繩，慢慢地笑了：「好。」他把手伸進口袋，然後把緊握的手伸在況天涯眼前展開，掌心靜靜躺著的，是他平日戴在脖頸上的那條空溟石項鏈。
「禮尚往來。」他說。
況天涯仰頭，四目相對，兩雙眼睛里，都只剩下對面的人兒。
時宇拿起項鏈，仔細地給她戴上。
況天涯摸了摸閃爍著銀光的笑笑晶石，輕輕地笑了。
男女互望著笑著相對而立，彷彿世上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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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面對面在餐桌前坐下。三菜一湯，不豐盛，但很溫馨。
時宇端著碗，「怎麼只有你在？老闆娘、復生他們呢？」
「前天晚上你回房療傷后，外公對大家說了他和外婆的故事。最後的最後，外公即將魂魄消散的時候，外婆突然出現了。外婆是地府驅忘台的負責人，她雖然喝過忘魂湯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但再見到外公，她依然能記起到曾經那穿越陰陽生死的熾烈情感。或許，這就是外公說的，記憶會消失，但愛會留下吧……她與外公平分了魂魄的源力，讓外公能不魂飛魄散，然後雙雙入了輪迴。」
況天涯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持筷子戳著盤中的青菜，「馬……老闆娘一開始怪我們瞞著她不告訴她一切，但後來她還是釋然，原諒了我們，只是她越發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加上流星說，地藏王轉世之前，留下了關乎三界生死存亡的密令，開啟密令，需要舅舅和她恢復前生記憶，所以今天早上，她和爸爸去了地府。舅舅剛剛來過，他也決定覺醒地藏王的記憶，所以也跟著流星去望鄉台了。」
「這樣……」
「至於復生叔叔，據說聖母那邊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明天晚上就是還緣儀式的最後一步了，不能出任何差錯，復生叔叔說既然大家都有事要忙，他就當仁不讓去幫忙盯著了。」
時宇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
「阿宇……」
時宇看向對面的況天涯，只見她輕咬著嘴唇看著他，「明晚……你能……陪我嗎？」
「抱歉，天涯……我，可能今晚就不得不走了。」時宇輕聲道。
況天涯的身體僵了一瞬間，但很快又鬆弛了下來。
看著她落寞的神情，時宇心中一窒。桌子底下的手緊攥成拳，他低聲地說：「你放心……我會，陪你到最後的……」
況天涯有些恍惚，並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只是沉默地點頭。
兩人沉默地吃著飯菜，久久都沒人說話。直到客廳的角落裡，一陣空間波動之後，一行四人現出身形，兩人才回過神來。
看著況天佑和馬小玲拉著手走來，時宇輕笑：「老闆娘，恭喜歸來？」
馬小玲和況天佑對視一笑，朝著時宇道：「謝謝！」隨即轉向況天涯，馬小玲眼神中感情複雜，但終於定格成憐惜和疼愛：「天涯……」
「以前的事情，你都想起來了？」看著馬小玲點頭，況天涯低著頭，攥著裙子的下擺，「那你應該知道，你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我害的。你可以不用對我……」
「天涯，你知道媽媽和警察的區別嗎？」馬小玲突然發問，況天涯一臉茫然地抬頭，卻見到馬小玲上前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自答道：「媽媽和警察區別，就是你犯了錯，媽媽不會抓你，而且，還是第一個原諒你。」
「我們，是一家人啊。」
感受著頭上傳來掌心的溫暖觸感，況天涯突然鼻頭髮酸。馬小玲把她擁進懷裡，溫柔地撫著她的背。她沒有掙扎，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濕潤劃過臉頰。
足夠了，足夠了……
這一行，終究沒有白費。
時宇和況天佑看著盡釋前嫌的母女倆，會心一笑。
良久，母女倆分開，馬小玲幫天涯擦著眼淚，一旁的流星和馬小虎走上前來，輕咳一聲，「先恭喜你們一家團聚。不過，可能要打擾你們的溫馨時刻了。求叔今早重傷歸來，只說了句命運兇猛便失去了意識，如今還在地府蘊魂池中休養。我們必須立刻開啟地藏密令。」
「我已經同意開啟地藏密令。」覺醒地藏王宿世記憶的馬小虎深沉了不少，「小玲，你覺得呢？」
馬小玲看了眼況天涯，又看了看況天佑，深吸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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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地藏代理流星，秉承地藏遺令，請求開啟地藏密令！」
流星結印施法，一個流光氤氳的旋渦出現在眾人眼前。馬小虎上前伸手探入旋渦，流光順著他的手臂迅速蔓延全身。片刻之後，隨著璀璨的金光在身上亮起，馬小虎緩緩睜開眼睛，滄桑的氣息在他周身浮動，慈悲的神色在他的眼底流轉，幽幽的梵唱在眾人耳邊響起。
地藏王，歸位！
馬小虎轉過身來，環視眾人，緩緩點頭：「我已經明了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命運的擺布。」
「命運？」馬小玲、況天佑和況天涯面面相覷，只有時宇面色如常。
馬小虎看了他一眼，繼續道：「要明白這一切，先要了解一個概念。從創世，到滅世，稱為一劫。而這片宇宙，自誕生至今，已經經歷了億萬劫。主宰劫生劫滅的，是自宇宙初開便同步誕生的天、地、人三書。
天書，即是命運，記載這劫生劫滅的一切，事無巨細，涵蓋所有意識生靈從生到死的一切，但不可改，不能變；而地書則可以更改操縱事物，但不能改變生靈的自由意志，亦不能更改天書所記載，它可改變的，是過程而非結果；人書，也就是機會，它是生靈的自由意志所化，它給予芸芸眾生選擇的權利，它給予生靈對抗命運的可能性。
天書，是最早誕生意識的，它的化身，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命運。命運最早也是充滿理想的，希望看到一個充滿真善美的完美世界。可惜，生靈的私慾，最終總會引導世界走向自我滅亡的結局。命運看著一劫生一劫滅，逐漸失望，憤怒，絕望，終於，他決定親自動手，只要他預知這一劫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滅亡，他就會提前引導滅世。」
「那不就是剝奪了我們努力和改變命運的機會？」況天涯忍不住道。
馬小虎點點頭，「就這樣，無數劫毀滅在命運手中。直到上一劫，終於出現了接近完美的生靈。他們有無窮的智慧，有近乎永生的壽命，而且擁有消滅七情六慾的能力。他們，幾乎就是命運眼中的完美了。然而，當他們創造出不受命運擺布操縱的『盤古』之時，命運恐懼了。他要的，是受到他操縱的完美世界。所以，他再次引導了滅世，同時也想攫取那些人的能力和技術，創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國度。
然而，上一劫的人或許是察覺到了命運的存在。他們將自己的墳墓、遺民、以及創造完美生靈的技術放在一個獨立空間，喚作永恆國度，隨即放逐到了不知名的時空，讓命運無從追索。而永生不死、不受命運擺布的盤古，則舉族搬遷到了一個世外時空，也就是我們知道的盤古聖地。一劫滅，一劫生，盤古也成為了這一劫的創世神。」
「所以，這一劫，命運最終的目的，就是找到永恆國度，創造屬於他自己的完美世界？」況天佑微微眯起了眼。
馬小虎點頭，「這是其一。其二，就是毀滅不受他擺布的盤古，同時毀滅此世。」
「那他已經完成一半了。」馬小玲想到了毀滅的盤古聖地。
「是的。我懷疑，嫦娥就是命運的棋子，用來使人王聖母反目，種下毀滅盤古的禍根。至於滅世，他已經引導了兩次滅世，最終都因你們而失敗，這也導致你們進入了命運的視野。」馬小虎看向況天佑和馬小玲。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何來兩次，時宇卻已瞭然。果然……僵約第一部的劇情，也是命運搞的鬼。滅世成功自然最好，滅世失敗，佛……這可能也是超越了命運掌控的存在也會因救世也涅槃，除掉一個潛在對手，怎麼也不虧。好算計！
「馬家，是命運的血脈。他設計了馬家先祖馬靈兒死於摯愛之手，因此立下誓言馬家世代追殺殭屍，其實就是藉此讓馬家成為誅殺盤古族裔的刀。」馬小虎看向馬小玲，微笑，「但他卻怎麼也想不到，你因為和況天佑的愛，一次次地跳出他的劇本，打亂他的布局，讓他功敗垂成。」
「所以……在宋朝那次，我差點死了，歸根到底，也是我從一顆棋子，變成他的眼中釘了？」馬小玲想起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可惜，我又沒死成。」
「所以，綜上所述，命運目前想乾的，就是找永恆國度，還有滅世。」時宇進行陳述總結，「永恆國度……似乎就是完顏不破和完顏無淚提過的『崑崙』，晚點可以找他們了解一下。至於滅世，眼前的就有一個大事件事關世界安危。」
「還緣儀式！」眾人異口同聲。
「在我的未來，就是因為還緣儀式失敗，人王和聖母大打出手，這才導致滅世的。」況天涯咬著牙說道。
那我現在的情況，是不是說明……她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
除了時宇並沒有人注意她的小動作，況天佑點點頭，「所以，我們一定要保證明晚的還緣儀式順利完成。」
流星道：「地府一直派死神在跟著人王和聖母。這兩天，聖母那邊確實出了一些狀況，這樣看來，應該就是命運出手了。」
「什麼狀況？」
「完顏不破！」流星沉聲道。
況天佑沉吟，「我等下去找他聊聊。」
時宇舉手，「我現在廢人一個幫不上忙，所有事情就全靠你們了，我會在後方給你們揮旗吶喊、加油鼓勁的！」
況天涯眼前一亮，拉住馬小虎，「舅舅，能不能請你看一下阿宇的傷勢？」
馬小虎看向時宇，眼中有梵文浮現，下一秒他臉上露出訝色，正要說什麼，看到時宇小幅度擺著的手，還是合上了嘴，點了點頭。
眾人散去，馬小虎跟著時宇走入房間。闔上門，時宇這才鬆了口氣，「果然，一個謊言要用千萬個謊言去圓，古人誠不我欺。」
馬小虎沉默半晌，緩緩開口：「你決心，瞞著他們？」
「雖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但……能瞞多久瞞多久吧。」時宇揉著太陽穴嘆氣：「生離死別什麼的……唉。就麻煩地藏王，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吧。」
馬小虎沉沉地點了點頭。
「另外，我最後還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付、拜託您……」
許久許久，時宇看著馬小虎身影緩緩消散在房間中，踱步到窗前，往外看去。天上晴空萬里，雲淡風輕，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他輕輕地笑了。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