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亂將起(七)
馬小玲覺得自己挺不幸的。
從懂事起就沒有見過父母；在別的小孩子開心玩耍的年紀沒日沒夜地修行術法；好不容易有了一個閨蜜又很快就生出隔閡遠走異國；無能為力地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在自己面前逝去；徒弟受制於人被自己親手所殺，剛剛認親的姑姑葬身月上，心上人生死未知下落不明，自己身心俱疲傷痕纍纍還隨時可能化身禍世怪物……自己這一生，用悲劇兩個字來概括絕對算不上誇張。
但她也覺得自己還是蠻幸運的。
雖然沒有父母，但也有與嫡親長輩一般無二的姑婆疼愛、求叔寵溺；雖然修行很苦但也有珍珍替自己哭、毛憂帶自己瘋；雖然好多好多親人朋友離自己而去，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曾放棄自己傷害自己，他們永遠相信馬小玲，永遠不問因由地站在馬小玲這一邊，就算是現在即使知道自己隨時可能失控、知道殺死自己才是最好的選擇也都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最難的一條路……馬小玲有自己愛的人，也有愛自己的人，誰又能說她不是幸運的呢？
既不幸，又幸運的馬小玲，有想守望和保護的存在。
所以在她迎戰那馬家兩千多年除妖滅魔積攢的業障所化孽龍即將落敗的最後關頭，即使知道呼喚出一直護住自己心脈的神龍就會導致屍毒徹底爆發，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念出了那再熟悉不過的口訣。
她不會讓這邪魔去傷害那些自己珍視的人。
即使可能付出的是自己的命。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誅邪！」
看著金鱗熠熠的神龍騰空而起，衝撞、噬咬、拍擊、撕扯那彷彿世間所有污穢詛咒凝聚而成的黑龍直到它消散成淺薄的黑霧，馬小玲終於徐徐鬆了一口氣。下一秒，莫大的疲倦席捲上來，她只來得及瞥了一眼蔓延到胸口的紫黑色光流，意識便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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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著慢慢站起身來的「馬小玲」，看著那雙毫無感情的紫色眸子掃過在場眾人，一種詭異的寒意不自覺地從心底生出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小玲……姐姐？」復生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復生，你們怎麼了？這麼看著我？」「馬小玲」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服理了理頭髮，然後看著復生淺笑著地說道。
明明還是那個人，但是她的表情她的語氣就是在告訴你，不對，那不是她。
「你不是馬小玲。」毛憂把手放在腰間的槍套上，表情沉靜但嚴肅無比。
「馬小玲」餘光看到了毛憂的動作，輕笑了一聲，「你們都怎麼了？我不是馬小玲，還能是誰？」
「小玲姐姐……」
「我就是馬小玲，好得不能再好的馬小玲。」她走到客廳角落剛剛被打鬥攪得一片狼藉的櫥櫃邊上，把一個個撲倒的相框扶正擺好，然後站在馬丹娜的黑白相前，看了一眼裂作兩半的青銅香爐，輕輕地笑了。
「姑婆，兩千多年來，馬家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快樂的，我從出生就被馬家的使命束縛，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做什麼守正辟邪的事了，從今天開始，我決定做我自己，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就是馬小玲，也只是馬小玲。你一定也會支持我的，對吧？」
身後傳來子彈上膛的聲音，「馬小玲」的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她轉過身，看著拿槍指著自己的毛憂、sky、kary，秀眉輕挑，「你們，要對我出手？」
「把小玲還回來！」毛憂死死咬著牙盯著她。即使早已不通術法，但她從小鍛鍊出來的敏銳感知還是讓她能隱隱約約感受到面前這個「馬小玲」身上傳遞出來的奇異壓力。
就像是……來自更高等生物的上位威壓。
「我就是我，哪有什麼別的馬小玲呢？」「馬小玲」垂著眼，聲音很輕，像窗外輕緩的風聲：「我很累，我想做一次自己有什麼錯？為什麼，就連『朋友』都不能理解呢？」
她緩緩抬眼，紫色的眼睛里光彩熠熠似乎有火燃燒起來，臉上方才偽裝出來的柔和消散一空，只剩下毫無感情的漠然：「你們不喜歡我，我也討厭你們！」
她低吼咆哮，尖銳的殭屍獠牙似乎有刺穿一切的鋒利。她目光一橫，似乎有無形的波紋激蕩開來，將眾人逼得連連後退。她隨手一揮，恐怖的風壓壓向眾人，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湛藍色的屏障升起盪開點點漣漪，將壓力抵擋一空。
「馬小玲」扭頭，看向一旁掐著手印的諸允老道，眼中饒有興緻：「老頭，你又是哪裡來的？」
「貧道洞玄道諸允。」老道微微欠身，盯著「馬小玲」說道，「方才曾聞龍吟，進來之時也感受到空氣中的絲絲龍息，閣下是驅魔龍族馬家的傳人？」
「是又如何？」「馬小玲」面露不耐，似乎對身屬「馬家」很是嫌惡。
「祖上有幸，曾與馬家傳人論道，先祖讚嘆不已，言說蒼生有幸，有馬家守正辟邪。」諸允臉上有點點敬意，但很快又化作了嚴肅的神情，「只是先祖也有言，若馬家血脈成僵入魔，定是天地大禍。今日所見果然非虛。」
「牛鼻子，你要多管閑事？」「馬小玲」目光冷了下來。
「老道既見，自不可袖手旁觀，坐視你濫殺無辜。」說話間，老道抬起手在背後結了個印，一個六芒星的淡藍圖形浮現，穩穩擋住了一隻手掌。眾人抬頭看去，剛剛的「馬小玲」已經化作一道殘影緩緩消散，真正的「馬小玲」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老道身後擊出一掌，幸而被諸允接住。
不管是哪個馬小玲，都從沒有廢話的習慣。
打完再說。
「……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有資格管我的事！」「馬小玲」眼中紫光大盛，她橫掌改推為劈，掌心紫焰猶如刀光劍氣凝成一線，瞬間破開了老道的六芒星防禦，直直劈砍在老道身上。老道頭上有一道鏡子的虛影閃現，灑落點點清光抵擋了一下紫線，但身軀還是不自主被劈飛出去，將牆面砸出道道裂痕。
「你小看我？」「馬小玲」桀驁地看著慢慢站起身不住咳嗽的老道，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突然說道，「一身法力用都不用，你以為單憑法寶就能擋住我？」
「咳咳……馬家果然是馬家……」老道慢慢站直了身軀，面色**地咳了幾聲，看向「馬小玲」，「為正時為正道之極，入魔時為魔道之最，貧道又如何敢小視馬家人……老道只是力有不逮，需要點時間借用此處原有陣基而已。」
眾人這才發現，諸允老道從剛才抵擋「馬小玲」的時候開始就一直用的是右手，而另一隻左手一直藏在袖中，卻是掐著印訣不曾松過。就在這時，他露出的左手印訣一變，頭頂上那面鏡子又再浮現虛影，點點流光飛向四面八方，藍色的蓮花從他足底綻開，呼吸之間就如同牢籠罩住整棟小樓，此前曾經出現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虛影浮現在小樓四周，無聲地咆哮著。
老道看著斂了輕蔑表情的「馬小玲」，菊花般的老臉浮現點點倨傲的神情，「洞玄道諸允，請馬小姐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