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死亡遊戲(終末)
好疼……
渾身沒有力氣……
簡單的呼吸都像是火燒一樣疼痛……
胸口，肚子，背上，手臂，腿腳……好像沒有哪裡不痛……
鼻腔里喉嚨里全是鐵鏽味……
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也只有一片紅色模糊的景象……
一點，一點地挪動，向著那點點光亮的方向爬去……
地上，好像都是碎玻璃碎瓷片……可是為什麼好像被劃到也不是很痛？
血色渾濁的眼眸里隱約映出亂七八糟的屋子……這是曾經的家嗎？
爸爸……媽媽……哥哥……你們在哪？
聞不到……只有焦糊的味道……
聽不到……只有嗡嗡的聲音……
看不到……手摸到好像是不知道什麼的灰燼……
一點一點繼續往外爬……
街上好安靜……
空空蕩蕩……
灰塵……把鼻子堵住了……
算了，本來也快喘不過氣了……
好熱……好熱……要融化了……
似乎……爬不動了……
這就是……死……嗎……
眼前一片混沌。
黑暗像潮水在涌動。慢慢地，無數的聲音開始在耳邊說話：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神啊！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出現！」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死我們！為什麼！」
「我詛咒你們！詛咒這個國家！詛咒所有人！」
……
好吵……好難受……
好像有好多好多蟲子在咬自己……
在身體里鑽來鑽去……
還有火在燒……
燒到身體里……好難過……
好累……
我想睡覺……
有沒有人幫幫我……
有沒有人……
……
……小晴？
……你……是誰？
……不用管我是誰……你安心睡吧，放心，一切有我呢。
……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愛麗絲吧，你最喜歡的娃娃的名字……
……愛麗絲……你是什麼人……
……如果要說的話，就當我，是你的妹妹吧。
……好……妹妹……
……
時宇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翻湧的黑色霧海，自己的手已經放在了音樂盒上。扭過頭，公主裙的少女面目猙獰，黑髮飄散，一雙冒著黑色煙氣的鬼爪已經到了自己腦後。
「你……為什麼這麼快就能掙脫幻境！」此時的愛麗絲已經沒有了早前初現時候的可愛模樣，眼眶凹陷，眼眸翻白，黑色的液體從她身上滴落，就像是黑色的血液。「核爆之中死前的肉體疼痛，無數怨念惡念侵蝕的靈魂疼痛，你為什麼能這麼快掙脫！」
「如果你經歷過成千上萬次活活被打死、從死亡邊緣活過來、再死去的循環，你就會知道，沒有任何的死亡和痛苦能打倒你了。」時宇把音樂盒抱在懷裡看著愛麗絲慢慢後退，一邊靜靜說道。
上個世界，在幽冥神殘魂那裡經歷的「死去活來」，如今看來，或許才是最大的收穫——身心折磨和死亡掙扎中練就的意志心神，無論在哪個世界何種境地，都是不變的倚仗。
「……」愛麗絲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不過她也只是愣了一個瞬間，臉上就重新恢復了凶戾的神情，裙子上似乎有無數的人臉在嘶吼著掙扎：「那又怎麼樣？都是死！」
「真的不考慮停手嗎？」時宇神色不變，手指摩挲著陳舊的音樂盒，「我不想動手的。」
「就憑你？還是我身上那個破封印？」愛麗絲面帶嘲諷，張開雙臂笑得癲狂，「在我的世界，任你多大本事，都只是個普通人！你什麼都做不了！」
「沒有靈氣的空間，確實很難辦。」時宇輕輕打開音樂盒，貝多芬的《致愛麗絲》鋼琴曲悠悠地響起來，在這本就異常驚悚的場景里更顯得詭異莫名，「那如果，」時宇抬起頭笑了笑，「不再是在你的世界呢？」
愛麗絲驟然止聲。她既然彙集了諸多負面情緒，自然也有人類的種種劣根性——例如多疑。她沒有立刻動手，反而開始思考，究竟是什麼給面前這個人這麼大的信心……不對！愛麗絲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神色一變，仰頭看向頭頂。
「嗯？看樣子是想到了。」時宇蓋上音樂盒，打了個響指，「你猜的沒錯，就是天台那些東西。」時宇無視愛麗絲飽含戾氣的怒視，像是和一位老朋友聊天般輕鬆，「確實，在這個斷靈絕法的空間，因為靈氣全都被驅逐出去了，所以一切依靠靈氣共鳴的手段包括陣法、符法、術法全都廢了。但是，固化的靈力呢？」
時宇的表情活像就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的手工，「就像是手機沒電了又沒有可以充電的地方怎麼辦？我帶個充電寶就好了啊！作為每次出門都會帶上充電寶的人，我在布置陣圖的時候順道在幾個陣圖裡固化了幾個儲備靈力的內核——其實當時單純只是以防萬一。結果雖然你知道天台有布設，但你太放心這個禁靈空間了，完全連去都沒去一趟，這也讓那些玩意從你眼皮子底下留下來了。」
「……那又如何？幾個小陣，可救不了你的命！」愛麗絲面色陰晴不定，但身周翻騰的霧氣可以看出她心情很不愉快。
「哦，我沒想靠那幾個陣法啊。」時宇聳聳肩，「那幾個內核本來就有存在的時限，留不了太久。只是……它們不太穩定。」時宇在心裡問了一下系統時間，估摸了一下，「加上這遍布到處的黑霧不停侵蝕，要是沒及時處理，很可能會炸。」
「！！！」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
話音未落，一聲悶響從頂樓響起，四周的黑霧的翻湧之勢在一瞬間停滯了少許，愛麗絲的身形也震了震。她咬了咬牙，一雙眼白瞪著眼前的男人，帶起身周的無數猙獰虛影和黑色煙氣低吼著徑直地朝他衝過去，奈何隨即接連十餘聲悶響響起，每響一聲黑色霧海就變薄一分，愛麗絲的身形也在慢慢變淡，待衝到時宇面前時，愛麗絲身周的黑影已經幾乎全部消散，連她自己的身影也變得虛淡無比。
「這個充滿孽債戾氣的空間其實是和你的本源相連的吧？所以固然是你不死則空間不滅，但是相對的，空間受創你也要重傷。」時宇手指叩叩音樂盒，「放棄吧少女，到哥哥這裡來。」
虛弱的愛麗絲不改戾氣，抬手間尖利的爪子掐住時宇的喉嚨，慢慢收緊，「可你，最後還是沒有能打破這個空間，而結果就是，死！」
時宇感受到脖子上那慢慢滲入血肉骨髓的冷意，笑了笑，「可我，從沒說過，我是單刷boss的啊？」
「誅邪！」
女聲厲喝驟然在空曠的空間中響起，先是一點金光，隨即空氣中傳來如布帛撕裂的聲音，一條五爪金龍旋即咆哮而來，霧氣激蕩開去，金光照耀劃破黑暗，龍爪舞動之間一個個黑影飄散。金龍騰駕而來，一雙龍目瞬間鎖定了愛麗絲，電光火石之間又有一道身影從遠處奔來，速度之快拉出了道道殘影，在金龍利爪抓下的一剎那拉住時宇連帶著愛麗絲虛幻的魂體拉開距離，逃出了金龍的攻擊範圍。
時宇摸了摸脖子，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抬頭對著身前的人笑道：「謝了。」
「完顏不破，你什麼意思？」
馬小玲戴著護目鏡邁著大長腿走來，盯著顯然護著愛麗絲的男子語帶不善，金龍在她頭頂盤旋低吼，碩大的龍目死死盯著前方。
擋在愛麗絲前方的完顏不破挑挑眉，並無懼意，「堂堂馬家傳人，用神龍對付一個小女孩，不太合適吧？」
「小女孩？」馬小玲看了一眼魂體重創但依舊眉眼怨毒的愛麗絲，美目含煞：「雖然你沒有法力，看不出她身上有多少冤孽，但你作為殭屍，應該感受得到她身上的怨氣陰氣！這絕不是死十個八個人能積攢出來的！這種程度的殺孽怨念，絕無辦法消弭，我敢斷言，世上沒有人可以超度她！現在以神龍滅殺她，留下一縷真靈世間流轉，無數歲月後或許還能有一絲輪迴機會，不然等引來天譴，天雷之下魂飛魄散真靈泯滅，就連那最後一絲機會也沒有了！」
完顏不破側首看向時宇，「你怎麼說？」
「有求讓你來的？他有說什麼嗎？」時宇反問道。
「天逸先生說，他也沒辦法超度愛麗絲。但可能，也還有。」
有點矛盾的回答，但時宇卻是聽懂了。他點點頭，看向馬小玲，「老闆娘，給她一個機會如何？」
馬小玲不答話，只是看著他。
時宇與她對視，目光堅定，「老闆娘，信我。如果不行，我親自動手。」
馬小玲沉默片刻，抬手掐印低聲道，「神龍，辛苦了，麻煩歸位吧。」
神龍咆哮著沒入馬小玲手中的幸運星，馬小玲看著時宇，面色平靜，「若不是這一次沒有人真的出事，你攔不住我。接下來如果再出事，你知道的。」
「放……」
「我才不要你們的憐憫！」
猝不及防間，身形已經虛幻得幾近消失的愛麗絲猛地暴起，徑直撲向最近的時宇，雙手指甲尖利細長黑氣流動，要是被抓住不死也得重傷。眾人包括時宇在內誰也沒想到虛弱至斯的愛麗絲居然還有餘力，而且還凶戾依舊，連速度最快的完顏不破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在指甲即將刺穿時宇脖子的瞬間，一雙透明的小手突然出現在時宇胸前，輕輕抓住了那雙猙獰的鬼爪，明明好像沒有什麼力道，但那尖銳的指甲卻再無法寸進。
「可以了，愛麗絲醬……不要再，傷害任何人了……」
驚出一身冷汗的時宇僵硬地低下頭，這才看見那雙透明小手的來處——他懷中的音樂盒。音樂盒緩緩打開，一個透明的小小身影慢慢飄出來，來到怔愣的愛麗絲面前，小手輕輕「撫摸」著愛麗絲的頭，「辛苦……你了……不要再……繼續了……」
「你是……小晴？」看著眼前這個面容和愛麗絲一模一樣的女孩魂影，時宇已經明白了她的身份，「你沒有被抹殺？」
「愛麗絲醬……不會傷害我的……」小女孩，或者說藤原晴，輕輕柔柔地說道，「都是愛麗絲醬……一直在保護我……好黑好痛……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是愛麗絲醬……是妹妹……出來……代替我去承受……一直……陪著我……」
跟仙三的龍葵相似嗎……時宇長長嘆氣。多重人格障礙遵循「哪種人格最適應當時的環境和需要，就啟動和出現哪種人格」的原則，而愛麗絲的出現，就是藤原晴為了逃避那些痛苦而誕生的。或許是因為愛麗絲是秉承負面情緒而生，所以誰都沒想到，她當年居然沒有在何有求壓制藤原晴這本源意識的情況下抹殺她、反而是選擇保留了、甚至可以說保護了藤原晴，讓她寄存於音樂盒中，然後藏在本源空間的最深處，隔絕了外界所有可能的傷害。
或許，這就是生靈的複雜性吧。極惡之中，不一定就沒有溫情。
這邊廂，愛麗絲在看到藤原晴的那一刻，身上的黑色煙氣就消散一空了。她勉力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卻被同樣小小的藤原晴虛抱入懷撫著背，像是姐姐在學著母親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耐心哄著妹妹：「乖乖愛麗絲醬……不需要擔心我……也不要再傷害別人了……我們……一起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愛麗絲靠在藤原晴懷裡，怔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微微點了一下頭，慢慢閉上了眼睛，化作一道黑色的光霧。藤原晴也淺笑著閉上眼，化作一道銀白色的光霧，一黑一白的光流交織著沒入時宇懷中的音樂盒。
時宇輕輕地蓋上了蓋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抬眼看向眼前的兩人，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笑容。
愛麗絲事件，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