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克複萬難上學堂

這天，木生很沮喪，抱着另一個妹妹離開人聲鼎沸的家，來到清靜的祠堂。木生坐在祠堂石階上，拍拍懷裏的妹妹，柔聲道：「哦，二女妹妹，不哭不哭，咱睡覺啊！」這時後面突然冒出一個聲音：「木生，你自己都哭了，你妹妹能不哭嗎？」木生嚇了一跳，叫道：「誰？」同時扭過頭，只見太陽站在身面，也就一口否認道：「我哪有哭哦！」太陽較真道：「你聽聽自己的聲音，不是哭難不成是笑啊？還有你兩隻眼睛，都是淚水！」木生只好求道：「哎呀，別說了行不行啊！」而後又更咽著埋怨太陽道：「幹嘛躲在我後面呀？」太陽氣道：「什麼呀，我早都在這裏啦！我怕看見人家抱走你妹妹就想起我哥哥！」太陽說着說着，頭就低了下來。木生都忘了安慰太陽，趕緊問道：「太陽，你說我妹妹抱走時會不會像你哥哥一樣，拿塊布綁住她眼睛啊？」太陽突然沉下臉，沒好氣地回道：「我又沒去看，我怎麼知道！」

木生本還想問點什麼，但話還在喉嚨里突然聽見一陣輕快而雜亂的腳步聲，繼而傳來一幫小孩的說話聲——「哎呀，一點都不好看！」「木生的妹妹比太陽的哥哥乖多了，一點都沒哭！」「那麼小，知道什麼呀？」「估計是睡著了！」

木生和太陽本想躲開他們，可沒想還是跟他們碰了個正著。一群孩子看見他兩，話又多了起來：「你們說為什麼太陽父母不把太陽賣掉而把他哥哥賣掉啊？」「因為太陽長得太『好』看了唄！」「是啊，你看眼睛鼓得像田螺，還有兩顆大門牙，都伸到下巴了，哈哈！」太陽氣得爭辯道：「才不是賣呢！是過繼，那邊人家也肖！」一群孩子立馬回道：「就是賣就是賣！你哥當時都掙扎個不停，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最後都發了咒：『賣掉我來啊，你們家也別想好！』」木生抱着妹妹，怯生生地說他們道：「你們不要欺負人！」獨耳朵鄙視了木生一眼，還學着木生的神態和語調道：「『你們不要欺負人』——」繼而哈哈大笑。肖二保挑逗道：「木生長得倒還標緻，不過也是塊賣的料！說不定哪天睡著了就被他父母綁上眼睛給賣掉了，哈哈！」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從哪裏撿來塊石頭，舉得老高，作勢要砸他們，同時吼道：「我拿石頭砸死你們這些壞小孩！」一群人見了，嚇壞了，趕緊跑開，邊跑還邊唱：「鼓眼龍，打燈籠，打到一窩大黃蜂，蟄得屁股紅彤彤——」

見他們走遠，木生朝太陽笑道：「你剛才真威風，看了我都怕，尤其是你那——那聲音！」木生本想說那牙齒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太陽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嚇嚇他們，哪敢真砸啊！要真傷到他們，估計真要把我賣掉換錢，給他們治病了！」說着說着，太陽神情又變得落寞起來，猶豫了下，自言自語道：「我覺得有一天我哥哥會回來的，因為那天我爺爺躺在床上，偷偷地跟哥哥說：『你要記住，你是振興的孫子，蘭青的兒子，住在樟樹坪的祠堂里。』不過，哥哥走了，我爺爺也死了。」這時右下廂房傳來蘭青的咳嗽聲，一聽都是痰。太陽趕緊回去了。木生聽着小祠堂那邊安靜了，而妹妹又哭了，也回去了。

惠珍生了孩子，當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呆在家裏坐月子。可一坐就是幾個月，蘭森有點受不了。蘭森找個機會，試探性問惠珍道：「坐月子都這麼久了，明天總可以出工了吧？」惠珍鼻孔出冷氣，譏笑道：「你想累死我，好找個『後來婆』啊？」蘭森氣道：「哦，這就會累死啊？你也不看看人家蘭祥婆，生孩子當天還在田裏摘辣椒掙工分，生完兒子第二天又下地幹活了！」惠珍哼哼道：「蘭開不是嫌她幹活慢不讓她出工嗎？我可不想惹人厭！」蘭森叫道：「不讓出工怎麼了，人家不照樣出工掙工分，少寫一個子人家也要鬧上半天！」惠珍急了，喊道：「可是沒人帶小孩啊，不然我也會去！」這下蘭森沒話了，自嘆命不好，母親死得早。不過，蘭森突然又想，不對呀，趕緊回道：「那怎麼人家蘭祥婆就可以呢？往背上一背，拿根繩子一捆，不就可以了。」惠珍惱羞成怒道：「那你找她去好了！」說時翻個身，屁股朝着蘭森，不理他了。蘭森氣得咬牙牙。木生在一旁瞧著，生怕兩人打起來，趕緊道：「別吵了，妹妹我來帶好了，這樣媽媽你就可以去幹活掙工分了啊！」惠珍坐了起來，狠狠地瞪了木生一眼，凶道：「你這麼小，自己都看不住，還帶妹妹呢！」木生爭辯道：「上次你去外婆家，我不也是把妹妹看得好好的么？」惠珍氣得不行，直接哭罵起來：「哎呀——你這瞎眼畜生哦——想累死我啊——好找個后媽呀——天會收掉你的哦——」二女在睡夢中被吵醒，哇哇大哭，而惠珍也不抱，仍坐着哭罵。木生瞧著難受，趕緊將妹妹抱起，去了祠堂。那裏安靜！

惠珍瞧著木生喜歡抱二女，也就盡量讓他抱。不過惠珍也有主動將二女抱回來的時候，比如木生要去隊里幹活掙工分了，或家裏沒柴火要木生上山砍柴了。甚至後來，二女都一歲多了，都會走路了，而每逢此時，惠珍都會來抱二女而催木生。當然，木生也不用催，自己都會去幹活。蘭祥婆瞧著心酸，嘆道：「哎呀，木生，你真能幹哦！有的小孩在你這年紀，都還在父母面前撒潑打滾呢！」獨耳朵和二保在旁邊追打玩耍，見蘭祥婆稱讚木生，心裏很不高興。等蘭祥婆過去，就你一言我一句地說了起來。肖二保道：「剛會砍柴有什麼用啊！」獨耳朵也道：「就是，他會砍柴，但他知道砍了多少柴了嗎？」木生駐足道：「我知道啊，估計都有一屋子了！」獨耳朵道：「我說的是具體數字，一捆？兩捆？還是一百捆？」木生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二保拍腿笑道：「這都不知道！一天一捆，兩天兩捆，一個月就是三十捆——」獨耳朵瞧著二保，質問道：「一個月就是三十捆嗎？二月也是嗎？還有，人家木生每天都砍兩捆柴，一個月又是多少啊？」二保不吭聲了。獨耳朵得意起來，食指點着二保道：「所以，你這二年級的就不要在我三年級面前賣弄了！」木生很是震撼，也想讀書。

可蘭森要木生為生產隊放牛，好給家裏掙工分，惠珍也要木生砍柴，好給家裏煮飯炒菜，都極不願他去上學。惠珍還道：「讀書有什麼用？像你爸，枉讀了那麼多書，最後不也是回家種地了么！」蘭森聽了，氣死了，正想着怎麼回嘴，木生疑問道：「沒用怎麼其他小孩都去上學了？太陽也要去了呢！」蘭森道：「你這小孩子是怎麼啦，老是跟樣學樣啊？你怎麼就不看看人家四秀胖子，人家就不肯去讀書！」木生不知怎麼地突然鼻子一酸，哭了起來，嗚嗚道：「他爸爸媽媽給他做了幾身新衣服后也答應去讀書了！而且，他也改了大名，叫有福了。」蘭森一臉為難道：「那家裏的活怎麼辦啊？」惠珍也道：「就是啊！怎麼辦啊？」木生道：「反正學校就在溫家堡，我可趁早晚放牛和砍柴啊，這樣總行了吧！我現在就砍柴去，這樣總行了吧！」

木生擦乾眼淚，還真拿起鐮刀和扁擔，要去虎背山砍柴。路過祠堂門樓，恰好太陽出來，忙問木生：「天都快暗了，還去幹嘛呀？」木生道：「砍柴去啊，不然我爸媽就不讓我去讀書了！」太陽猶豫了下，道：「我家也快沒柴火了，不如我跟你一塊去吧！」木生趕緊道：「那太好了！」說時眼神里全是感激。

上了山，兩人砍著柴。木生突然疑問道：「太陽，你父母為什麼就讓你去讀書了呢？你想了什麼法子啊？」太陽奇怪道：「我沒想什麼法子啊！我母親說，咱小孩子去讀書隊里會給我們工分的！」木生驚訝道：「真的假的？」太陽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母親是這樣說的。應該不會騙我！」木生一下子高興起來，叫道：「真的啊，那我回去也跟我父母說去！要不晚上咱倆再去問下隊長，是不是真有這種好事？」太陽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我有點怕隊長！」木生泄氣道：「我也是！」

木生回了家，放下柴火就跟父母說了。沒想蘭森道：「我知道啊！不過那幾個工分有什麼用？」惠珍還趁熱打鐵，警告道：「所以不要以為有工分了，就不給家裏幹活了啊！」木生點頭應好，心裏高興，忙逗二女玩，還把山上採到的大紅山楂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