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第92章 第92章

「我他媽的不辛苦。」

窗外的天光晦暗,打亮了他們半個身子的輪廓。

程澈側着身,眼淚爬過鼻樑,往枕頭上暈。

沈凡背對着他,瘦直的背穿着白色的襯衫,這樣的場景以前總會看見。

程澈眼裏涌著淚,想抱住他,手伸到一半,懸空着撫過,又縮了回去。

他一翻身,面著冰冷生鏽的暖器,微微佝起身子。

用手掌壓了壓眼睛,濕了一手,止不住,像是開關失了控。

程澈咬着牙,怕出聲,微微向枕頭上偏頭,想把臉埋進去,突然一雙手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背後貼近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沈凡的下巴抵在他的後頸,呼吸舒緩地撫過他的頭髮。

程澈身體一僵,把臉轉起,向上看着,眨了眨眼。

沈凡抱着他的手又緊了緊,懷裏的人肋骨分明,腰腹綳得很緊,像是在憋氣。

「轉過來。」沈凡在他耳邊說。

程澈向後傾倒下,沈凡給他騰開位置,兩個人變成了面對面的擁抱。

知道程澈在哭,沈凡用手上下按著程澈弓著的背,算是在表達安慰。

「沈凡。」程澈的聲音很抖。

「嗯。」沈凡應了他一聲。

程澈張開嘴,發現想說的話堵在喉嚨,很難說出口。

沈凡抬手幫他擦眼淚,手停留在程澈的臉上,只有淚是熱的。

「你對他也已經足夠了。」沈凡輕聲地說。

程澈搖了搖頭,壓抑著的話衝破舌尖:「我看着他的時候,我有過…」

程澈沉下一口氣:「希望他死…」

「我懂。」沈凡說。

「現在…他真的死了..」程澈後面的話陷入哽咽,聽不清楚。

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活在地獄,有那麼一瞬間他也動了惡魔一樣的念頭。

程澈感覺這樣的自己很可怕,當成真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負罪感,一口一口的咬着他的肉。

讓他疼。

沈凡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著。

程澈緊迫地想抓住點什麼,他摟住了沈凡,手臂硌在沈凡塌陷的腰線上。

他朝着沈凡懷裏鑽,所有的感官都聚到一小塊,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上躥下跳。

不安穩,不踏實。

不受控制的想起自己一直以來的,對待自己爸的態度。

一面是厭惡鄙夷的,一面是同情憐憫的。

不斷撕扯他。

他死了。

就那麼死在養老院,很凄涼。

程澈去看過他爸的次數不多,十次有八次都跟他爸吵。

死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家人。

沒有人愛他。

自己是不是應該好好對待他?

自己是不是很殘忍…

人活了這一輩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

這個人為什麼是自己的爸?

挺想好好愛他的。

他的家,他的家人,為什麼會這樣死去?

程澈越想越覺得呼困難,腦海中不斷浮現他爸的畫面。

帶着個老頭毛線帽,斜歪著堆在頭頂,軍綠色的手悶子帶在手上,動兩下就會掉,站在夾着土坷垃的薄雪上。

別這樣…不要這麼可憐著。

程澈鎖緊了眉頭,眼淚又突然加速。

「別自責,」沈凡一直摩挲着他的背,「如果願望都不靈驗,詛咒也不會應驗。」

「嗯。」程澈勉強地發出沉悶的回應。

「生老病死沒法預料,我見過,你愛過他,」沈凡看着程澈的肩膀一直在抖,用手按住他,「已經儘力了。」

「嗯…」程澈的聲音像是泡了水。

「睡吧。」沈凡說。

程澈揪起了沈凡后腰的衣衫,攥在手心裏。

中午沈凡醒了之後去買了飯,上樓來看到程澈也起了,靠在床頭,手搭在窗枱,兩指間夾着一根燃著的煙。

「吃點兒。」沈凡叫他過來。

程澈挪下了床,眼睛腫得老高,視線不好,絆了下,直接是撞到了小桌子上。

「哎,」沈凡穩住桌子,看着差點灑了的早點,「輕點兒。」

程澈拉了下凳子,立正地坐好。

沈凡撿起個茶葉蛋,剝了下,蛋清掉下來一大塊,本來光溜溜的茶葉蛋一下成了麻子。

「給我吧。」程澈聲音軟軟的,上他的手裏接了過來,眼睛就那麼一條縫兒,手指卻很靈敏,兩下就剝好放到了沈凡面前的碗裏。

他拿起勺子默默地喝起粥。

「今天得去養老院,」沈凡說,「你爸的東西還在那,需要清走。」

「嗯,」程澈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沒什麼事,」沈凡說,「陪你一起過去。」

程澈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很費力,點頭說:「好。」

把熱粥咽下肚,程澈整個人才緩過神,吃完飯,沈凡撿了桌子,讓程澈收拾收拾自己,準備出門。

程澈穿回來那套已經沒法看了,但一打開衣櫃里,全是沈凡的衣服,他撿了件套上,感覺還是挺彆扭的,扯了扯領子,頭鑽到整個衣櫃里想找個帽子,划拉了一圈發現沒有,鑽出來的時候帶了一身的靜電,頭髮都立了起來。

沒帽子他這樣怎麼出門。

沈凡在廚房洗了手回來,看見程澈扎著毛,腫著個大眼泡盯着衣櫃看。

沈凡去投了個毛巾,遞給他說:「敷一敷。」

程澈接過來,坐到沙發上,仰著臉,在眼睛上蓋上毛巾。

早上幾點睡下的不太清楚,哭着哭着就睡著了,眼淚對程澈來說是消化情緒的良藥,醒過來,那股沉重像是被藏了起來,藏在沒人提,他或許不會記起來的角落。

凌晨的下葬和痛哭都變得模糊,像夢一樣,而他醒來只記得睡夢裏自己胳膊一直在使勁兒。

只記得自己要抱着沈凡,實際上確實也這麼箍了沈凡一夜。

記不清也挺好的。

但允許他跟沈凡這樣的放肆也停留在了幾個小時前,現在清醒了,他們之間仍然存在若有若無的距離感。

敷了幾分鐘,程澈摘下毛巾,壓着眼球感覺視線都黑了一片,緩了一會兒才恢復,站起身來。

「走吧,」程澈摸了下眼皮,「就這樣吧。」

沈凡盯着他的臉看了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程澈愣了愣:「笑什麼?」

「你這樣挺逗的,」沈凡彎着眼睛,「像被蜜蜂蟄了的..狗。」

「操。」程澈也笑了下,眼睛更眯了。

兩個人穿好后出了門。

養老院裏院長在等他們,看見沈凡和程澈過來,招呼了一下,陪着到了程澈他爸的房間里。

「這裏東西我們都沒動,」院長指著一堆雜物,「你們有不要的可以放這兒。」

沈凡和程澈開始分頭清理。

院長站在門口,看着沈凡忙活的背影:「哎,把你爸葬哪了?」

程澈轉過身來:「家那邊的山上。」

「..哦,」院長愣了愣,又對着沈凡,「你姐回去了啊?」

沈凡沒回答,看了眼程澈。

「回去了。」程澈背對着說。

院長皺起眉頭,這問的人不回答,全是另一個人代言。

看到這屋來人,有動靜,旁邊的人也一起過來看。

養老院不怎麼來人,逮著了一個事,大家能聊挺長一陣兒,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站在門口也盯着屋裏兩個人的動作。

「這是那誰,程志東的兒子,」院長指了下沈凡,「來人要把東西收拾走了,你怎麼的,想撿點啥?」

「啊。」老頭答應了一聲,挪到沈凡跟前,看着他說,「你爸啊,老誇你,孝順啊!」

程澈轉過頭,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沈凡微側的臉和自己對視了一下。

「跟他打麻將的時候,他老說,說你帶他洗澡按摩,」老頭慢悠悠地說,「他鍛煉的,上下樓都沒問題,可快了,也是希望你減輕負擔啊,不容易啊!老天不厚愛啊!」

歲數大一點,耳朵可能有些背,反正嗓門不小,說話吐的音不是很清楚,但程澈還聽懂了了個大概。

沈凡停下手裏的東西,還是解釋了一下說:「院長,他是程叔叔的兒子,我是他…朋友。」

「啊?」院長很驚訝,看了眼程澈,立馬錶示歉意,「啊…我說的呢,怎麼回事…這讓我整岔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程澈勾了勾嘴角,沒說話,繼續整理他爸的抽屜。

院長和那位老鄰居不知道什麼時候晃走了。

程澈收拾到了沈凡身邊,看到沈凡手裏拿着個看起來挺廉價的玉石項鏈。

程澈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你還來帶他洗過澡啊。」

兩個人保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弓著腰,在看四處的東西,這手拉着,另一隻手裏都攥著個垃圾袋。

「啊,」沈凡乾巴巴地答應了一句,用揣測的目光看過去,「就帶他去過一次。」

這話里有謹慎的意味,程澈感覺心疼。

程澈拿下沈凡手上的項鏈,直起腰來,跟着拽起沈凡,看着他的眼睛,語氣很溫柔:「辛苦你了,兩邊跑,本來就挺忙的…還要抽空管他,辛苦了。」

沈凡低下頭,看向別的地方,嘴角不易察覺到向下一抿。

太久沒聽過程澈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了,這種溫和體貼的語氣。

分手之後,程澈就像是對他帶上了「防備」,沉默不是程澈的性格,但程澈選擇沉默。

想要學出來的程澈原本是樂觀的,愛玩笑的,開口和他說的話卻全是「對不起」。

這些都不是他們倆最初想要的結局。

他也特別怕過,怕程澈回不來。

「操…」沈凡掐了掐眉心,眼睛有點酸,「我不辛苦,我他媽的不辛苦。」

程澈心酸地一笑:「也替我爸跟你說聲謝謝,我也…」

「你爸跟我說過,」沈凡打斷他,「我收到過你們家說過太多的謝了,我不需要。」

沈凡說話語氣冷酷,但程澈明白他的意思,仍然沖着他是張笑臉,賴皮似的:「我是發自內心的好不好,讚美你…」

「程澈,」沈凡再次打斷他,有點嚴肅,「我不管你發自哪裏,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句。」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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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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