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倪言不懂,如果那時在醫院陪她的人真的是季以川,那他為什麼從來沒有說過?
「你……」
倪言欲言又止,對上季以川清澈的眼眸。
他詢問:「怎麼了?」
倪言搖了搖頭:「沒什麼。」
季以川說:「那我們回家吧。」
「嗯。」
倪言閉上眼跟著他站起身,手掌撐在他的手上,蹙緊眉頭將彎曲的膝蓋打直。
似乎只有閉上眼,她才能用全身心去感受這份熟悉的感覺。
她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過了許久問道:「你和林則睿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做朋友的?」
季以川的步伐停頓了一下,抬眸道:「為何突然問這個?」
倪言神情自若:「好奇嘛。」
「你和他在一起后。」
如此說來,在醫院的那段時間,季以川和林則睿還不認識。
看著她凝重的神色,季以川側身問她:「表情怎麼這麼嚴肅?」
倪言搖搖頭:「沒什麼。」她抬起手,露出手心裡碎成片的糖衣,「這個糖很好吃,哪裡可以買到嗎?」
季以川垂眸看了一眼:「你喜歡的話,我去向那位朋友買。」
「市面上沒有嗎?」
「嗯,他自己製作的。」
倪言將那顆硬糖含在舌下,沉默不語。
這顆糖確實是有獨一無二的特性的,並不是誰都會擁有。
接下來的幾天里,她想了許久要不要直接問季以川。她又反問自己,如果他真的是,又能證明什麼呢?證明她可笑地愛錯了人?白白錯失和浪費這三年的時光嗎?
倪言很清楚,在當時那種絕望的環境下,她不可自拔地對那個未知的男人產生了依賴。
這很容易移情。
她正坐在出版社中出神地胡亂猜想時,有一個人找到了她——林則睿。
他穿著一身灰色的T恤,外面套著針織外套,眼下青黑,拘束地等在出版社的樓底。
照理來說,她應當甩臉不見他,可她不自覺地還是走下了樓,因為心裡揣著一個疑問。
陽光正盛,刺眼的光線照得倪言眯起了眼,冷臉問他:「有什麼事?」
林則睿抿著嘴,先是深深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倪言不作聲看著他。
接著他說:「我媽生病了。」
倪言垂手:「所以呢?」
林則睿說:「我帶她來浙二看病了,你能去看看她嗎?可能要動手術。」
倪言皺起眉頭,聲音涼薄:「我以什麼身份去看她?你的同學?還是被你劈腿的前女友?」
林則睿被噎得說不上話來:「就,朋友身份。她一直很喜歡你。」
「這我知道,」倪言看著地面上的瀝青,神思飄遠,「可是我不想和你有瓜葛了。」
她摸了摸口袋,平時她是不帶現金的,可今天身上鬼使神差地竟然有錢。
倪言摸出了兩百塊捏在手指間,遞了出去:「給她買個果籃,不用說是我給的。這是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
林則睿看著那兩張紅色的錢,沒有伸出手。
他的尊嚴早已被一輪又一輪地磨滅了,但他還不想向她要錢。
他不要,倪言便收回,神色淡漠。
林則睿說:「好,我知道了。原來我為你做過的那麼多事,我的那些付出,都可以因為一次犯錯被一筆勾銷。」
倪言轉身的腳步一滯,眼神驟變。
她回頭看著林則睿,一字一句地問道:「當時你第一次來醫院看我,是什麼時候?」
林則睿疑惑不解地眨著眼睛:「第一次去醫院……這我早就不記得了。」過了會兒,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我記得那天你因為眼睛看不見,還問我我是誰——我說我是林則睿。」
他仔細端詳著倪言的表情,沒有看出一絲變化。
她低著眼,嘴角有用力的跡象,下唇輕輕被咬住,還是淡漠的神情。
林則睿問:「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
倪言抬起的目光中含著一絲絲的慍怒:「沒有為什麼。只是想起從前的事,覺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極。今後請你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言言……」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竟看見她眼角泛起的淚光,一時怔住。
他輕聲問:「你是想起從前往事所以傷心了嗎?我知道那個時候你過得很艱難,所以我想找到你,安慰你。」
倪言一語不發地搖著頭,頻率越來越快,擰在一起的眼眉寫滿悔恨。
「不是你,不是你。」
她喃喃自語著。
「怎麼不是我,那天就是我去找的你啊。」
他找到坐在病房門口的她,試圖勸說她的父母不要責怪她,被痛批一頓,只好坐到她身邊。
倪言抬起眼,眼神有些空洞無神,睫毛顫了幾顫:「那天是你,可之前的不是你。」
林則睿摸不著頭腦:「之前?之前是誰?」
倪言沒有回應他,小跑到樓上,把自己埋進辦公桌上的文稿里,鼻尖全是新鮮墨水的氣味。
所以,她這三年當真把感謝的對象搞錯了,更是移情錯了人。
林則睿不過是在最後的那天陡然出現,卻讓她誤以為從前的那些都是他做的。她覺得自己的心理堵得慌,面對過去的錯誤,她無法回去彌補。
季以川說他從很久以前就喜歡自己,那這三年多,他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待在她和林則睿的身邊?而她竟然未曾看出一點端倪。
關聞從辦公室里出來敲了敲倪言的桌板:「以川來了。」
她從窗外往下看,看見了季以川靠在一根石柱邊。
倪言倏地抬起頭,拿起包,腳步飛快。
關聞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喊出一句:「上班時間——」
倪言顧不得多:「算我請假一天,謝謝。」
倪言提著精緻小巧的腋下包飛奔下樓,長長的樓梯盡頭是一個長方形畫框般的出口,那兒明亮,還囊括了季以川的身影。
她衝到陽光普照的地上,喘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看他,幾縷長發凌亂地飛到她眼前。
季以川向他走了過來,風衣被向後吹開,他接過她手裡的包,說道:「林則睿來過。」
倪言盯著他,魂不守舍地說:「你怎麼知道?」
季以川說:「我來的時候看見他在樓下,正要走。」
倪言抓住了季以川的領口,深呼吸平復自己的心跳:「嗯。」
「你們見面了?」
「見了。」
「他……是為什麼來?
「你在吃醋嗎?」
他垂眸看著她:「——嗯。」
倪言用力將他拉得彎腰,迫使他與自己之間的距離縮近。
她晃動的瞳孔掃過他臉上每一寸表情。
「季以川,你連這點醋也要吃?」
她話音里夾雜著一絲笑意,眉頭又緊鎖,像是看著什麼失而復得的珍貴之物。
季以川的眉梢微挑,伸手箍住她的手臂:「嗯,我小心眼。」
他半開著玩笑。
「那你是怎麼忍過這三年的?」
倪言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僵。
她接著說:「你怎麼早不來勾引我?」
他沒吭聲。
她又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那時候一直在醫院陪我的人是你?」
季以川愕然,恰此時面前開過一輛車,反射的陽光照進他的眼睛。
「你怎麼知——」
忽然間,他被撞得向後仰去,腳步向後小踏了一步穩住。
眼前的人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要將他揉進自己的懷裡,可她嬌小,只能撲進他懷中。
季以川只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看不見她的表情。
片時,胸口感到一陣濕潤和冰涼,緊接著她抽噎的聲音傳來。
「我一直以來都不知道那是你,我,我還以為是林則睿。我真的不知道。」
季以川的手懸在離她一公分的位置,背脊硌在冰涼的石柱上。
「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他的手終於落在倪言的背上,輕輕安撫。
那時,他以為倪言和林則睿是從學生時代起的兩情相悅,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忽然出現的外人。季以川再次回去找倪言的時候,她攙著林則睿的手摸索前進,疲憊的臉上掛著笑容。
手裡的糖果被他捏緊,被手心的溫度慢慢侵蝕融化。說那個畫面沒有刺痛他是假的。
「我……」
他話還沒說完,倪言便打斷他:「算了,不重要,我們沒有錯過就好。」
話音剛落,她腳下一蹬,剎那間跳到了季以川的身上,雙腿環著他。
季以川下意識伸手架住了她的膝彎。她很信任他,雙手早已脫離他的肩頭,將自己全身的重量交給他。她捧住了他的雙頰,火星撞地球似的吻了上去,不經意就咬破了他的下唇。
樓上出版社內,付編和李芳華走到窗邊向關聞彙報工作。哪知關聞轉了個身,雙臂一展,架住兩個人的身體向後推。
「非禮勿視。」
「?」
「樓下有小情侶在熱吻。」
付編推了推眼鏡笑道:「現在的小年輕是比我們那時開放了好多喔,我們那個時候哪裡敢在大街上這樣。」
李芳華反駁道:「誒不一定,像倪言那種個性肯定就不好意思這麼做。」
關聞用一支筆撩起額前的劉海,嘴巴抿成一條線笑了起來:「很不巧,正在樓下熱吻的就是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