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負責城防的士兵受上令將來人攔在城外,不許朝廷的人馬進入。
如今情況未明,正是城內將士憤恨最深的時候。
攢聚著對庸官的不滿,再加上人為的慫恿,所有的恨意都嫁接到了同為漢人的朝廷身上。
舉槍操戈之徒團團將四駕馬車圍住。
晏行一身月白金線的帝卿朝服,通身鳳凰紋樣,頭戴銀簪白玉冠,端莊華貴,清朗俊秀的側顏隱在帳內淡定冷靜,只有敲在膝頭的手指曝露了些微他的焦急。
他這次出行只由兵隊護送到滁州境內,輕裝入城。
這種時候他無論如何都要先穩住,給羅綦一份力。
「來者何人?」
城內剛開始並未有正經的將軍出面來迎,只派了個剛上來的千總,打算給南廷人一個下馬威。
「本宮是金陵派來的使臣,聽聞宋大帥身遭不幸,特來慰問。」
當初長寧帝卿被找回去一事知曉內幕的人並不多,眾人只聽聞過長寧帝卿被風姿無雙未曾窺見過真顏,清泠的男音剛從帳內傳出便已酥了半顆心。
據說當初幽都城破,這長寧帝卿是偷溜出來的。
這麼個妙人兒,誰知道流落民間的時候遭遇了什麼。
特別是剛回去那段日子,眾說紛紜,搓着手往下流里猜,似乎話說出口自個兒也能沾上一指頭。
明面上止不住的流言。
晏行也並不是很在意這些。
但這群堵在門口的人誰也沒想到朝廷會派長寧帝卿到滁洲城來。
這不是白白送了個人質過來。
一時無人敢決議,趕忙到城內去找代為主持大局的羅文。
晏行手持一道空白的封王詔書,宮人捧著親王衣冠,如今宋昱一死,主將之位花落誰家還未知。
羅文之流既想上位,可以利用恨意鞏固自己的勢力,卻也不得不承認雖然南廷式微,依舊是正統之列。
無論是起於草莽,還是造反謀逆,最後都想求個名正言順。
晏行被雲煙扶著出馬車時,並未有任何遮掩,立於車頭朗聲念完帝王詔,示天子之威,天家的仁慈撫恤,追封宋昱吳王,世襲罔替,後代蒙蔭。
羅文和鄭宇跪地接旨,互視一眼。
這份聖旨模稜兩可,並未明確提及到底是由誰來接宋昱這個位。
就算帶旨前來的長寧帝卿真有什麼想法私心,只要進了滁洲就是她們的地盤兒,決計不可能讓他這麼輕易成事。
「下臣恭迎長寧帝卿入城。」
馬車轟隆駛入,柳懷瑾早帶着一隊人在城內等候。
晏行的車馬停駐在她眼前。
「帝卿安好。」
「七娘...羅將軍可還好?」
晏行極力忍住想要立刻陪到羅綦身邊的衝動。
「羅將軍這幾天都將自己關在房裏,和長生呆在一處。」
柳懷瑾也是擔心,怕羅綦從此一蹶不振,舒州怎麼辦,上萬跟着她的將士們怎麼辦。
「好,我知曉了。」
便是遠隔千里,晏行也能感應到羅綦的悲傷。
與她同受這撕心裂肺之苦。
是夜,天空黑得窺不見一絲天光。
晏行跟着一盞路燈前行,穩健的步子顯得急切,卻在進門之前猶豫了片刻,對着身邊的侍子不容置疑道:「你先回吧。」
「是。」
雲煙提着燈盞,不敢多說,默默按原路返回了驛所。
正因為他安靜寡言,聽話懂事的性子,晏行才把他留在了身邊。
雲煙是這兩年臨時調派給晏行當作侍從的,並不知道這位長寧帝卿的過往。
他只覺得這位帝卿性子冷卻比很多王孫公子好服侍,從不會刻意為難宮人。
可也不知道帝卿這回怎麼會如此固執,聽說前兩天他還在朝堂上與李相大吵了一架,連一向溫雅和善的劉少傅也不太贊同他此行滁州。
屋內並未燃燈,暗得了無生息,讓人懷疑是否真的有人。
晏行的手指磕在木門上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裏面率先傳來一道難聽的沙啞。
「誰?」
久違的聲調在這種情況下重逢,所有心防裂成了碎片,淚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晏行急切地去擦拭,擦到眼尾發紅,咬疼了舌尖。
羅綦面容憔悴得厲害,屈腿坐靠在楠木棺旁,渾身僵滯。
棺材蓋半開,露出一張灰敗慘敗的少女面龐。
臉被擦的很乾凈,穿上了她一直捨不得上身的新衣。
羅綦在這裏陪了幾宿,開始一直和長生說着話,那些她從前不耐煩的話題,一一細說,卻沒有再得到嘰嘰喳喳的迴音。
曾經的滿不在乎都成了現在的追悔莫及。
因此羅綦慢慢閉了口,一個人沉默地坐着。
她也在等明天,可是明天再沒有長生。
門外的人還沒有走,也許又是柳懷瑾派來的人。
羅綦站起來,雙腿硬得發麻。
她緩了會兒走過去,打開門道:「不用再送飯來,去跟柳懷瑾說我明日...」
日思夜想的人正孤身站在門外,眼裏帶着擔憂閃著淚光,直直望向她。
「七娘...」
羅綦嘴角強扯了個笑,伸手過去虛撫了一下晏行的臉頰,仿似他是個幻影。
晏行深吸一口氣鼻酸到不行,怕在她面前撐不住。
羅綦反倒是安慰他:「好久不見,臉色這麼難看幹什麼?走,我帶你去看看長生。」
她牽起晏行的手,先去用火摺子點起幾盞燭燈,然後意識到自己似乎好多天都沒有打理過,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拿這副模樣見你,對不住。」
晏行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搖搖頭,握緊羅綦的手。
「走吧。」
分離的久遠陌生瞬間消散不見,好像短短時日晏行又重新回到了她身邊的默契親密。
「你看長生多乖,她走前還念叨着你要給她擺一桌江鮮,說你宮裏的廚子手藝很好。」
曾經鮮活在生命里的人突然亡去,晏行以為他已經歷得夠多,可以比羅綦冷心。
可真見到的這種痛感,大概這輩子都忘不掉。
晏行根本無法想像羅綦是如何忍着疼,把長生帶回來放在了這裏。
長生閉着眼躺得安詳,像睡著了一樣。
羅綦自言自語般:「本來這回我也要去金陵的,才答應了帶着她。早知道就把她留在舒州算了,她就是再如何吵,有李叔陪着當是也沒人再敢嫌她鬧騰。」
「阿行,你說這回是不是我害死了她?」
「其實我當初給她這個名字取得也不好,叫什麼長生?折了命數。還不如叫狗娃,二柱。」
「要是當時我攔着她,不讓她去...要她當什麼大人,我們又不是養不起她,你說對不對?」
「長生明明這麼乖...全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這麼大意,這麼天真!」
羅綦邊說邊笑,聲音背後壓抑著濃厚的哀傷。
晏行哽咽著從背後抱住羅綦,不忍她把所有的錯都怪在自己身上:「七娘,哭一下吧,哭一下就好。長生見你這樣也不會開心的。」
發白的指節用力扼在棺木上。
暗夜中的桀桀冷笑驚飛了窗外枝椏上停駐休憩的山雀。
「沒用的,阿行。長生活不過來了。」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有點卡,都很短小,調整一下,明天爭取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