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第2章

既然穿書,遇到書中人物是必然的事。雖不認識他們的模樣,但只要報出姓名,辛星就能對上關聯故事情節,有的豐滿,有的單薄。

韓子君,一個跑偏勵志小說的反派角色,除了主角,屬他最豐滿。他的存在,就是為了增加男女主虐戀里「虐」的程度,從頭到尾設置障礙,製造誤會,熱衷於陷害男主一家子,利用起拿他當朋友的女主來毫不手軟,直到一敗塗地被送進監獄時都沒有悔過之心。

辛舒然賦予了他不堪的出身,陰暗的內心,偏執的性格和狡詐狠毒的行事作風,形容他為自私貪婪,無情無義,為達目的誰都可以利用的純種壞人,能活到最後一章也是讓辛星很不理解了。

辛舒然表示,懲罰壞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殺了他,而是讓他失去一切,求死不能,活着看到自己的報應,這樣才有爽點。

辛星也想體驗一下所謂的爽點,但很快發現辛舒然那一套就是理想主義。末世人基本都處在失去一切的狀況中,拋棄與背叛,搶掠與殺害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為了苟活,親友夥伴相殘屢見不鮮。舉目四望,全員壞人。

對欺負到她頭上的傢伙,抬手一槍反手一刀才最省事,誰有餘糧養着他們求死不能?那不是懲罰,是缺心眼。

辛星回頭看向韓子君,他身上確有濃重酒氣,正和警察進行着「你暴力抗法,你們暴力執法,你酒駕,不歸你們管」的爭論。時不時哼一聲,語氣驕狂得像個不懂事的少年。

車外光影從他臉上掠過,一縷頭髮垂在額前晃啊晃,半明半暗中,她看清了他明晰立體的五官,眼睛很亮,皮膚很白。書里描寫他是擁有天使面孔魔鬼心腸的男人,辛星只覺得那張臉挺乾淨,放在末世一幫黑糙老爺們兒當中就是個醒目的活靶子,至於天使么,沒見過的東西,她不予評價。

郭欣,出場即死的小角色,無性格無因緣無故事。郭長海也只在桐花街拆遷時,出來唱了一段獨角戲,父女倆跟主線的恩怨糾葛毫不沾邊。因此韓子君魔不魔鬼都和他們沒關係,按照他的個性,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他也不關心。

這樣最好,與已知的壞蛋沒有任何關係最好,只要不害到自己,辛星不會把對虛構角色的反感投射到真人身上。畢竟她現在也成了書中人,畢竟她以前跟着辛舒然學習過的不實用知識之一就是,末世前的社會不允許隨便殺人。

「臭丫頭看什麼看!」

座位震動,韓子君跺了靠背一腳,惡狠狠瞪住辛星,戴着手銬還揚起雙臂恐嚇她,但很快被警察勒住脖子:「耍酒瘋是不,老實點!」

辛星面無表情轉過頭去。只控制不傷害,警察真善良,換作基地維安官,早把這出言不遜的小子腦袋打爆漿了。

之前為了鉗制更躁狂的嫌疑人,警察把看起來柔弱的辛星調整到副駕駛,單手銬在頂門把手上。車子開起來之後,她很快發現車門沒有鎖死,解開手銬和跳車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由於對派出所只聞其名未見其詳,辛星產生過假意順從,半路逃跑的念頭。以她的經驗,被抓就意味着暗無天日的黑牢和無休無止的折磨,那是比死還難受的滋味,她經歷過,留有陰影。可是想起辛舒然對警察的描述,以及受到車窗外靜謐安寧的夜景感染,她又覺得應該給新世界一點信心。

小說里男主傅景陽和反派韓子君因為各種原因,幾次被警察帶走都毫髮無損放出來了,她只是扭了人家一把,不至於卸她一條胳膊吧?

而且,剛得到的新身體實在不太舒服,呼吸困難,脈搏減慢,心臟上像墜了一塊大石頭,墜得她手指發麻,渾身無力,恐怕完成不了跳車翻滾的高難度動作。

某些基地的醫生會以實驗為名,把不明成分的藥劑注射到非感染平民的身體里,辛星也被迫注射過。藥物反應將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心跳幾度停止,躺在實驗椅上任人宰割,以為自己將殞命當場。好在後來她挺過去了,還把那個妄想製造超級戰士的瘋子醫生砍成了八塊。

藥劑與身體有融合反應,可能靈魂也有。她想,郭欣留下的軀殼是在適應還是在抗拒自己?

這種狀況持續到派出所仍無好轉。韓子君被帶進一個標著醒酒室的鐵門裏,辛星則被安置在坐了幾個人的長排椅上。一波心悸過去后,她無端產生了濃重的悲傷感,頹喪感,腦子裏不受控地閃現著一了百了,同歸於盡等奇怪念頭,每個毛孔都在向外散發着鬱郁之氣。

警察問了她一些問題,諸如姓名年齡,身份證,監護人號碼之類,辛星一言不發。

她答不出來,也不想答,不屬於本人的情緒越發激烈,她要全神貫注忍着扛着,才能控制住想把腦袋往牆上撞的衝動。

兩個警察輕聲討論她有沒有病,其中一個用手點點太陽穴,「鄰居不是說了有病嘛,不然小姑娘家家的怎麼會夜不歸宿,還莫名其妙打人呢?等她監護人來吧。」

達成共識,警察接受了她的沉默,大概怕她犯病,仍銬了一隻手在長椅上用以約束。

派出所大廳人來人往,吵吵嚷嚷,和基地里黑暗的刑罰室大不相同。辛星安靜坐着,雙目無神地看着眼前熱鬧景象,看着這裏的警察即使滿臉疲憊,仍耐心與那些紅頭漲臉的吵鬧者對話,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腰間武器彷如裝飾。

通往外界的玻璃門距她幾步之遙,一排和她一樣被銬住的人竟然沒一個試圖逃跑,不是在睡覺就是在聊天。藍白相間的櫃枱前有幾人起了衝突,推推搡搡的想打架,竟然也沒一個被爆頭拖出去,警察僅僅呵斥兩聲,他們就收斂囂張,小聲互相咒罵。

是什麼威懾了這些人?辛星很好奇,很願意細緻觀察更多人的狀態,進一步了解這個世界。然而繼想撞牆之後,她發現心裏那股無緣無故的求死欲愈演愈烈,一多半思維都放在死亡方法的幻想上,比如即使被桎梏此處,也可以用尖指甲劃開腕動脈,可以偷偷解開手銬,去搶警察的配槍,然後讓他們擊斃自己……

她捶了胸口一拳,荒唐!藍星那麼糟糕的環境下都拚死掙扎了二十多年,來到這空氣甜絲絲的地方白撿一條命,高興還來不及呢,她不可能主動求死。

理智和情緒背道而馳,不是她的問題,那就是郭欣的問題。

書里寫過,郭家對外宣稱她是器官衰竭病死的。辛星醒來后並沒感到除了心悸以外的不適,人只是虛弱一些,可以走路,說話,甚至耳聰目明,遠遠不到衰竭的地步。但郭欣不死,她一個異世靈魂也無法接手這具軀殼。

最大可能是在幾小時前,那名年輕男子被嚇昏時,郭欣同樣遭受了劇烈刺激。腎上腺素急速飆升,引發心血管的應激反應,加上本身體虛,就這樣活生生嚇死,讓她撿了便宜。

並不是胡亂猜測,辛星曾親眼目睹過一個平民在被拖上實驗椅,什麼都沒來及進行的時候突然死亡。醫生檢查結論是過度恐懼導致的心肌纖維斷裂,通俗說來就是嚇死了。

如果這才是郭欣真正的死因,那就是個意外,郭家為什麼要說她病死?她的身體里又為什麼會殘存這樣濃厚的求死欲?

「欣欣!」

紅衣白裙的女孩拿着一個黑包快步走來,打斷了辛星的思路,「我給長海叔打過電話了,他一會兒就來。那邊的警察小姐姐說你沒什麼事,監護人簽個字就能走了。」

辛星沒吭聲,女孩也不在意,自顧說下去:「我知道你最乖了,不會打人,不像韓子君,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跟警察也敢犯嗆,要不看在他是我老闆的份上,我才不來給他當擔保人。」

辛星抬眼看女孩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像剛學會說話一樣艱難啟唇,聲音嘶啞難聽:「老…板?」

「嗯,我已經不在便利店打工了,前幾天去了韓子君的酒吧,賣酒加唱歌,比便利店掙得多。」女孩彎下腰摸摸她腦袋,「我發微信跟你說過,你看到沒?」

辛星強壓住揮開她的手再給她一拳的衝動,垂下眼帘。

「唉,你瘦得也太厲害了,還是不好好吃飯嗎?這樣身體吃不消啊。知道你最近不想見人,可多出來散散心,多跟人說說話,對病才有好處,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帶你去酒吧玩啊。」

辛星低問:「我什麼病?」

女孩卻誤會了她真心實意的發問,忙安撫:「沒病沒病,欣欣沒病。」

辛星沉默,待她嘆息著走開后,微不可聞吐出倆字:「郁薇。」

生母早亡,父親再娶沒幾年工傷癱瘓,九歲起在刻薄繼母和無血緣關係的姐姐手裏討生活;從小挨打挨罵洗衣做飯苦頭吃盡,高中開始打工賺學費生活費,大學畢業后白天公司上班,晚上夜店兼職;夢想攢錢買個大房子搬出桐花街的小說女主角,就是剛才這個拿她當小孩兒哄的姑娘,郁薇。

在辛舒然筆下,她除了家世略差外,長相,性格,品行幾乎完美,受繼母磋磨多年只悲不恨,理由是繼母雖待她不好,卻沒有斷過爸爸的醫藥護理,更沒有圖省事一走了之。想到他們非原配夫妻,郁薇覺得繼母對爸爸也算有情有義,那點后媽嘴臉,她忍忍算了。

當然,等發現好逸惡勞的繼母其實是為了高額賠償金和病退工資傷殘補助才留下,而且在外早就有了相好,對郁父照顧並不精心,經常拿女兒威脅他不準亂說話的醜惡事實后,郁薇免不了惱了一場。不過那時她已有事業,成為豪門準兒媳,眼界格局不一樣了,便沒有多跟母女倆計較,設法讓繼母跟郁父辦了離婚,給了她一套小房子,從此兩清。

辛星還不識字的時候,辛舒然總是挑片段讀給她聽,她最憎惡的不是大反派韓子君,而是郁家那刻薄的母女倆。聽到小郁薇受虐待的過程,她恨不得衝進書里捅死後媽——雖然那會兒她才五六歲,但已經能跟在辛舒然後頭給喪屍補刀,很明白捅死是什麼意思。

對仇人輕拿輕放的眼界格局,辛星理解不了。連辛舒然自己都承認,她寫這本書時涉世未深,有點聖母心態,認為寬容饒恕才能蕩滌壞人的靈魂……後來生活告訴她,此想法純屬扯淡,有仇不報損腎傷肝。

熟知郁薇二十年,終於有了面對面的機會,辛星卻早已失去替她捅死後媽的激情。辛舒然過世后的歲月讓她明白了一件事,郁薇的人生是被濃縮的,幾百頁寫盡跌宕,而真實生活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心境的升華或墜落,都得自己熬。郁薇在文字背後熬出了寬容,辛星在屍山血海里熬出了冷漠。

現在唯一能讓她保持激情的就是活着,珍惜奇迹降臨的機會,帶上記憶中的辛舒然,活着。

早七點,派出所清閑了一陣,郭長海匆匆趕到。看見辛星光着一雙髒兮兮的腳,披頭散髮銬在座椅上的模樣,他一臉豬肝色,忙去找警察處理此事。

辛星被帶到談話室,聽郭長海向警察解釋她有病,精神健康不太好。夜間家裏出了點意外,把她一個人留下,不知怎麼跑出去了,襲警並非故意,是病症導致她抗拒陌生人的靠近。

沒有造成嚴重後果,警察也不為難郭長海,只教育他不要讓病人亂溜達,鬧出事來不僅要採取強制措施,也要追究監護人的責任。

郭長海點頭哈腰做保證,簽字帶辛星離開。

出了派出所的門,一夜沒睡的他焦躁叢生:「鞋也不穿,瘋瘋癲癲像什麼樣子!弟弟還在醫院躺着呢,又抽搐又發燒的,你半夜三更往街上跑什麼?還敢打警察,這幾個月我為了你的事都快愁死了,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辛星沒聽到似地站在他身邊,表情麻木。這不是她的本意,她想問問郭長海所謂「你的事」到底是什麼事,精神又具體哪方面不健康,找找郭欣這死了都揮散不去的頹廢感的產生原因。

可她提不起勁來,間歇性的難受讓她整個人又被喪氣籠罩了。

郭長海發了幾句火,偏頭看她木獃獃的樣子,口氣放緩:「欣欣,爸爸不是罵你,是心疼你啊,你媽對你本來就有點意見,你昨晚把大寶嚇出病了,她不高興著呢。要是知道你被抓到派出所來,讓她在街坊鄰居面前丟人了,你想想她那個脾氣吧……」

他絮絮叨叨光說不動步,辛星抬起眼皮,慢吞吞道:「我媽,不是死了么?」

郭長海噎住,半晌道:「這孩子,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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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黑茶他飄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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