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京城如今還處於戒嚴狀態,大部分都是攝政王手底下的人。
即使有一兩個看見連慎微的蹤跡,也會自覺的把自己的嘴巴閉緊。
等到連慎微被風恪等人從懸崖帶回來,已經是月色西沉,他整個人也幾乎沒有意識。
天南幫忙把連慎微扶到床上,「以前從來沒見過主子這麼喝酒。」
主子平時在府里很少喝酒,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會在亭子里倒一杯自己釀的酒,喝的很慢。
風恪坐在旁邊給他把脈,皺著眉道:「他之前更能喝,只是這許多年沒這麼喝過,身體受不了,才醉成這樣。」
連慎微呼吸沉沉,醉著昏睡后很安靜,在崖邊吹了大半夜的風,臉色也不見蒼白,反而透著紅潤,呼出的氣息灼熱。
風恪:「還是發熱了。」
今年在動用內力和放血之前,連慎微除了顧忌著體內血液中毒素的平衡之外,平常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身體素質雖然沒有十年前好,但也在正常人的範圍內。
先前欒秦甘而被關進詔獄里一天的那次,受了點刑罰又淋了雨,才發了一次頗為兇險的高燒。
可是連慎微現在的身體根本經不起他這麼折騰,風恪掏出銀針放在一邊,心裡早就有預感,吩咐道:「去準備降溫用的東西來。」
葉明沁早在連慎微南巡之前就想問:「義兄瘦了好多,身體也變差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燭把降溫用的酒拿來,浸濕棉布,放在了一邊。
天南看了眼主子的義妹,有些尷尬道:「葉……葉大人,主子待會要寬衣,要不你先出去吧。」
風恪瞥了他一眼,一邊在連慎微身上扎針一邊道:「不是外人,留在這吧。」
「你不是想知道你義兄身體為什麼會變差么?」
葉明沁點頭。
「那好,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先問你幾個事情,」風恪看著她,「景成帝死了,朝中大臣都在準備新帝的登基事宜,你在在戶部和禮部都有職位,這個時候正是忙碌,來攝政王府幹什麼?」
葉明沁猶豫:「我……」
「不好說,我來替你說。」
風恪一點也不客氣,語氣微微譏諷:「今天從封鎖京城到陛下駕崩,都是咱們這位攝政王一手操辦,包括大皇子的謀逆,也是他一個人說的。」
「朝中的中立派大多都偏向於維護皇室正統。葉大人是攝政王的義妹,卻剛正無私,從未有過半點的偏袒,是以在中立派中頗受讚譽。」
「你們這一派,一直都致力於消減攝政王在京城的權力,前段時間上摺子要求收回他玄甲衛的調度權的人中,你敢說自己的名字沒在上面嗎?」
「陛下駕崩,你現在過來,無非是想著問問陛下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以及怕新帝年輕,你們怕他登基之後控制不住攝政王,讓他的權勢越來越大而已。」
葉明沁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認:「風先生,我是攝政王的義妹,但也是大盛朝的臣子。」
風恪:「是啊,你是大盛朝的臣子,而連慎微貪慕權勢,狼子野心,與國祚有害,當然要萬分警惕小心。」
「我再問你,如果有一天他從高位跌落,罪名累累,你會親手把他送進詔獄嗎?」
葉明沁:「罪名屬實,會。」
「我孤家寡人一個,義兄算是我的親人,」她認真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舍了一身官職,去詔獄陪他,報答義兄恩情,替他受過,這跟我彈劾義兄並不矛盾。公是公,私是私,明沁不會混為一談。」
風恪眼中的冷意稍散,嗤了一聲:「太天真。但願你真的能做到吧。」
葉明沁對他拱了拱手,「風先生現在可
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沒讓你走,你自己看就是。」
風恪把銀針取下,拿過被酒浸濕了的帕子,先給連慎微擦了擦手心,然後把他的衣服解開。
中衣外一圈一圈纏著的增厚的布料被他扯了下來,扔在地下。
衣服頓時變得空蕩很多。
葉明沁心莫名一縮。
明燭和天南的神色都很正常,顯然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衣襟散開,連慎微放在懷裡的帕子也掉了下來,風恪順手撿起來想放在一邊,卻忽的皺眉,「嗯?」
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他學醫二十多年,鼻子很靈,即便現在室內都是酒味,風恪還是精準的捕捉到了血腥氣。
風恪以為是前幾天最後一次放血的時候,連慎微手臂上留下來的傷口還沒好。現在正在發熱,萬一傷口也感染了就更不好了。
最後一次放血左邊手臂找不到地方了,就淺淺的在右臂上割了一刀。
他一時間顧不得別的,趕緊放下了帕子,把連慎微兩邊的袖子都小心挽了上去,葉明沁的視線迴避了一瞬,隨即頓了下,看了過去。
這一眼,她心神驟亂,甚至顧不得別的,猛地往前一步,失聲道:「這傷?!」
青年露出來的那截手臂中間,正纏著乾淨的紗布,綁的很結實。而其他沒有遮住的地方,包括另一隻手臂上,一道道全是疤痕。
新的,舊的,或大或小,或深或淺,觸目驚心。
像是一些犯人在刑獄凌/虐之後的痕迹,仔細看,卻都是割出來的刀傷。
風恪把紗布解開,發現上面果然有零星的血色。
明明都結痂了怎麼崩裂了?
他視線往下一移,在連慎微右手手腕處發現了磨痕和勒痕。
這傢伙之前綁了什麼東西在手上?
他隱約猜到可能和景成帝有關係。
簡單在傷口處覆上了點葯,換了乾淨的紗布把手臂和手腕全纏了起來。風恪擰了擰沾酒帕子,擦著連慎微另一隻手臂。
天南見狀:「風先生,我來吧。」
他有經驗,一般這種情況,主子要斷斷續續燒到第二日傍晚,燒才會有退的跡象。
風恪給他讓了個位置,「你跟明燭兩個記著點時間,每隔一個時辰叫我給他扎針。」
明燭:「明白。」
「葉大人出來吧。」
風恪離開之前把窗戶關上了,他站在門口,等葉明沁站在他身邊的時候,才開口,「看見了?」
葉明沁眼圈有點紅,聲音依舊很冷靜。
「求先生告訴我,義兄究竟怎麼了。」
明明看著已經比之前消瘦一些,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還算看得過的消瘦,其實已經是義兄用布料儘力掩飾的結果了……
她離開攝政王府之前,義兄還好好的。
還有手臂上的傷,她偵破過不少案子,也知道那些痕迹不是一朝一夕能留下的。
風恪沉吟片刻。
大多數情況下,他願意順著連慎微的意思來。如果今天這傢伙醒著,絕對不會讓葉明沁知道自己的狀況。
風恪真的替連慎微覺得不值。
做了那麼多,殫精竭慮,差不多把每個人以後的路都考慮好了,偏偏那些被他照顧的人全都懵然不知,有意或無意的提防著他,從不吝嗇自己最大的惡意。
連他自己認的義妹也是這樣。
頭疼的是這些事很多還真的沒辦法說,牽一髮而動全身,萬一把他發小瞞了這麼多年的事情不小心捅了出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他今天讓葉明沁看見,一是不想叫連慎微真正關心的這幾個人全都認為他是一個野
心勃勃的權臣,二是他自己的私心。
浮渡山莊的復仇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連慎微的身上,痛苦,但有仇恨在,他不擔心連慎微沒有求生的慾望。
如今這塊石頭驟然消失……
所以他想讓多一點的人關心連慎微。
讓他能在好好修養身體的時候,多點被人在乎著的感覺,好好留在這人間。
眼下得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風恪斟酌著胡謅:「你義兄,是郁疾。」
葉明沁:「何為郁疾?」
「是心病,他得了有十年了,是近一年才越發嚴重的,」風恪說道,「患郁疾嚴重的人,會食欲不振,迅速消瘦,在情緒壓抑的時候傷害自己,厭世消沉,他手臂上的傷是他自己劃出來的。」
葉明沁的神情逐漸嚴肅。
「一個不留神,人可能就沒了,我今天在懸崖找到他的時候,多擔心他從那跳下去。」
「義兄……怎麼會得這種病?在府中的時候我竟未曾察覺。」
葉明沁緊皺著眉頭,「可有救治之法?」
風恪意有所指:「需要人陪著,照顧著,讓他開心。輔之以藥物治療,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好一會,葉明沁才低低應了一聲:「我明白了。多謝風先生。」
風恪點頭:「明白就好,天色不早,你走吧。」
出了攝政王府,外面幾個跟著她過來的下屬忙上前,「頭兒,怎麼樣?」
葉明沁沒說話,安靜的往前走著。
她對義兄的印象一變再變,但總感覺今天才剛剛認識他一樣。
欒秦甘通敵一事陷入死胡同很久了,但除了這件事,朝中很多和義兄有關係的案子里,義兄並不能完全摘得乾淨。
他確實殺了很多對朝廷有功、身上也無劣跡的人。
腦海里紛雜亂成一團,最終卻定格在她在懸崖邊看見連慎微醉酒的那一幕、手臂上的傷、還有風先生和她說的那番話。
求生欲都很弱的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野望。況且義兄今日的狀態明顯很不對……從皇宮出來之後消失,又在懸崖邊醉酒。
葉明沁腳步一停,嘆了口氣。
「頭兒,你怎麼了?」
葉明沁把腦中的念頭一一壓下去。
她看了眼微微泛青的東邊,問:「幾時了?」
「寅時末了。」
「你們先回去吧,明日準備進宮。」
「入秋的夜裡很涼,大人去哪?」
葉明沁:「永桂巷的劉記,就是這個時候出第一籠咸香千酥餅,義兄愛吃,我去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