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色之下海浪無聲拍打着海島的不知名一角,藉著烏雲蔽月的掩蓋,正有一眾人行色匆匆。

男人被下屬從輪椅上打橫抱起,放到了衝鋒艇上,而他身旁,正有黑衣保鏢一臉嚴肅地向他彙報,「先生,所有計劃都按照您的指示如期進行。」

「很好。」男人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我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有來無回。」

他抬頭看向海天交接之際翻湧著的層疊雲層,眼中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笑意,「颱風將至,直升機無法在空中懸停,空降到島上的這些人,只能被當成棄子。」

「先生……」保鏢臉上的神色有點難以形容,「傅先生那邊……」

「先撤離。」男人並未多言,「之後再另做打算。按照行程輪渡馬上就要到達阿姆斯特丹,到時候就沒有誰能夠再阻止我們的大計。」

保鏢微微頷首,「是。」

「告訴『毒蛇』,潛藏多年辛苦他了。」轉首間,男人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這一次他做的很好,提前將CYO的計劃和安排告訴了我們,才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他注意隱蔽,等到整個歐洲區塊版圖盡在掌握了,傅先生不會忘記他。」

而就在十幾米外陡峭崖壁的轉角處,渾身上下被海水浸透,衣服緊緊貼著身形,不住滴答著水滴顏斯,正緊張萬分地小心壓抑著自己的顫抖與喘息。

「潛藏」「歐洲區」「CYO」……一個個關鍵詞就如同鎖鏈一樣串聯起深藏在他腦海深處多時的記憶。

顏斯的眼前再度浮起了,他曾經在古萬集團雙子大廈的頂樓,在梁燁的電腦終端屏幕上曾經看到過的一幕幕檔案照片。

顯示屏出現一張人物軍裝照,蒙文黑沉的雙眼,就彷彿是利刃一樣能夠穿透電子屏幕。

然而照片的右下角赫然是一個通紅的電子印章,紅色的字體宛若鮮血一樣流淌下來,上面寫着——

「死亡。」

說話的低語聲伴隨着海風斷斷續續傳來,接連不斷傳入顏斯的耳朵中,「一號二號三號炸彈已經埋伏好……」

「等到他們撤退之後,按照既定路線發現地下堡壘……」

「炸彈就會全線引爆……」

「屆時定叫他們屍骨無存,全軍覆沒……」

而就在這個時候,頭頂的懸崖之上忽然響徹如雷貫耳的爆炸聲,破碎了的岩石轟然傾塌,就如同狂風驟雨下的落葉一般向下墜落,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聲,整片海岸都在高強度的爆炸作用下,宛若地震海嘯那樣劇烈顫抖起來。

而海面上的十幾艘衝鋒艇早已整裝待發,輪椅男人的眼中竟然還隱約亮着興奮的光芒,就如同欣賞什麼月夜美景一樣,看着懸崖之上幾乎燎原的熊熊火勢,「真美啊……」

這大概是唯有瘋子才會發出的感嘆聲。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如同地獄業火一樣的景色,蒼白而寧靜的面孔,彰顯出幾分猙獰白骨的凄美相,男人轉過頭來,淡淡吩咐,「出發吧。」

打頭陣的衝鋒艇轟然一聲便如同利箭一樣竄出海面,然而就在男人所乘坐的衝鋒艇引擎即將啟動的瞬間,忽然聽到嗖的一聲,下一秒鐘,引擎油箱被橫空飛來的尖銳巨石砸出個大洞,汽油泄露的濃烈氣味瞬間蔓延擴散出去。

男人眉頭狠狠一擰,如刀一樣的眼神立刻就飛過去,「誰——!」

就在荒涼的海岸線上,顏斯如同水鬼一樣,形銷骨立地站在那裏,胸腔不住劇烈起伏,雙眼已經血紅一片。

「原來還沒死。」男人看清了顏斯的臉,不由得輕輕哂笑一聲,「怎麼,上趕着來見閻王爺么?」

顏斯的背後是高聳懸崖,火光衝天燃燒,讓他的身影都顯得扭曲焦烈,他咽下喉頭的血腥,嘶啞著聲音逼問男人,「CYO的內鬼是誰?」

「誰?」男人看着他就如同看着螻蟻一樣,只覺得未免有些太可笑了點,「你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可這個時候的顏斯已經狀態瘋魔,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他搖晃着衝進了及膝深的海水當中,沖着男人嘶吼,「是誰出賣了他——!」

刷刷刷,保鏢們手中所有的槍支都瞄準了顏斯的額頭胸膛,但是月色散開,下一秒鐘,眾人的臉色不由得一凜,顏斯的手中死死抓着一枚防風打火機,火苗就一搖一晃地擺在夜色里,空氣中的汽油味愈演愈烈,甚至只要一個手抖,就會讓所有人葬身在一片火海當中。

男人見狀不由得怒吼,「放下!」

「把槍都放下——!」

現在擦槍走火可不是鬧着玩的!

火苗的猩紅光亮映照着顏斯瞳孔,頭臉上的鮮血,讓他再也不見了斯文敗類的氣質,現在反倒是如同被逼上絕路的斗獸一般,「到底是誰……」

「……出賣了他。」

「好吧……」男人的發出了微弱的嘆息聲,就彷彿是無可奈何一樣,「事到如今……」

然而就在他即將把答案說出口的瞬間,他身邊一個臉上橫貫著刀疤,滿身橫肉的黑衣保鏢驟然抬起頭,下一秒鐘就如同閃電一般拋擲出手中的匕首,寒光霎時間刺破黑暗!

嘩啦——

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短短一秒鐘內,一道黑影就如同鷹隼一樣從天而至,墜地的瞬間掀起了無數浪花,就在匕首即將刺穿顏斯的手腕瞬間,從后握住了整把刀刃,血液的濃腥瞬間擴散在海風當中。

匕首反射出顏斯震驚到幾乎失神的瞳孔,那一瞬間他險些握不住手中的打火機。

「媽的……」疤臉發出了一聲怒罵,就如同獵豹一樣撲了上去!

兩具同樣肌肉精悍的雄性就如同鋼鐵坦克一樣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所發出的聲音幾乎令人牙酸,甚至連骨骼都彷彿能夠被碾碎成齏粉。

咣當一聲,短刀與三棱刺相撞在一起,摩擦出無數飛濺金屬火花,巨大的力道足以將虎口震裂,蒙文的視線被那把獨一無二的短刀吸走了一瞬間,但是下一秒鐘,雪亮的刀鋒悍然照着他的面門當空劃下!

蒙文當胸一腳將疤臉踉蹌踹出了三四米,但是緊接着二人又重新搏鬥在一起,金屬相交的叮噹聲簡直如同暴雨梨花,動作快到幾乎讓人目接不暇。

「是你……」在生死角力當中,蒙文死死咬住了牙關,唇齒之間滿溢着濃烈血腥,掌心的傷口源源不斷流出鮮血,滑膩的幾乎讓手中的三棱刺就此脫手,「是……」

兩把較量在一起的兵刃不住發出嘎吱的聲響,但是疤臉卻看上去更勝一籌,甚至還能遊刃有餘地笑出聲來,「嗯?我可不認識你。」

「畢竟……」疤臉眼中諷刺意味十足,「見過我的人全都見閻王去了。」

下一秒鐘,他一把別開了蒙文手中的三棱刺,緊接着悍然飛出重達千鈞的一腳,這一腳的力道足以將五臟六腑都碾成血泥,蒙文的身手畢竟不是當年全盛時期,卻在自己肩膀骨骼粉碎的前一秒鐘,雙臂絞死了疤臉的小腿,拽着他一起摔倒在了海浪當中!

兩個人都狠狠嗆咳了幾口海水,口腔當中已經分不清是血液還是海水的腥咸,疤臉搖晃着站起身來,狠狠一抹自己的唇邊,「艹……」

蒙文的左半邊肩膀已經完全粉碎,無法動彈,但是卻狠狠一擊掃堂腿將疤臉再次撂倒,兩人又一次如同野獸那般扭打在了一起!

「媽的……」死在手下的亡魂根本無法計數,疤臉全然忘記了蒙文這張臉,一拳一拳直搗眉心,砰砰的巨響聲宛若鼓錘,「你他媽……」

被壓在地上的蒙文眉骨綻放出鮮血,雙耳沉灌在海水當中根本聽不清聲音,可全身肌肉卻依然緊繃,小臂如同岩石一樣勒著疤臉的頸椎,企圖將他溺死在海水當中。

拳頭撞擊在肉體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蒙文甚至都已經分不清痛感,從喉管深處嗆咳出血沫,見長的年紀給他帶來的體力上的劣勢,他離開CYO多年,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猛如虎豹的自己。

又是一記剛猛烈拳,破空砸在了他的胸腔,斷裂的肋骨橫叉刺中肺葉,蒙文猛然噴出一口鮮血,然而下一秒鐘,疤臉又照着他的太陽穴狠狠揮出一拳。

砰——!

蒙文用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掌接住了這迎面一拳,手腕骨骼顫抖著噼啪作響,緊接着他用盡全身力氣,將身上的疤臉掀翻出去,嘶聲怒吼著,「顏斯——!」

身後的顏斯被怒吼聲點醒,一把甩出了手中的打火機,微弱火苗墜落於海面與汽油接觸的瞬間,衝天竄起妖異詭譎的藍色火焰,迎風暴漲,霎時間擴散至整個海面!

而就在同一時刻,衝鋒艇上的怒吼聲、驚叫聲里,輪椅男人搶下了身邊保鏢的手槍,瞄準顏斯的胸腔毫不留情扣動扳機!

砰——

從槍膛吐出的子彈撕裂焦灼的空氣,穩准狠地擊中飛撲而來的蒙文脊背,血花瞬間就爆射出來,下一秒鐘,他強壓在顏斯的身上,兩人雙雙摔倒在了海岸之上。

就在烈火蔓延到勢不可擋的時候,直升機的扇葉旋轉聲破空而來,下一秒鐘探照燈的光線橫七豎八地掃射而來。

蒙文嗆咳著血沫,手肘強撐着地面,看向身下的顏斯,黑沉瞳孔中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顏斯……我……」

顏斯眼淚縱橫在臉上,雙手無措地摟抱着蒙文的脊背,慌亂到幾乎痙攣,「堅持住,別死……求你了……別死……」

「我……」

「別說話了……」顏斯將頭埋在了蒙文的胸口,心臟就如同被無數的鋸子來回拉扯,哭到涕淚橫流,「只要你不死,我們就去結婚,我他媽的帶着千億嫁妝嫁給你……」

「我……」

「咱們家絕對是你當家做主,求你了,不要死……」

蒙文終於是忍無可忍,俯下身來兇狠無比地將他嘴唇銜住,而後將憋了半天的話說出口,「我穿了防彈衣……」

「…………」

救援人員滑下直升機的繩索,從四面八椒膛鏄懟睹跏鄭嚟方向他們二人奔來,手電筒的燈光四處亂晃,伴隨着幾乎吵雜的腳步聲與喊聲。

蒙文剛剛把顏斯送上了擔架,這個時候耳道當中的聯繫設備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電流聲,通用頻道當中傳來了滋啦電流聲,斷斷續續傳來聲音,「傅梁駿乘坐的輪渡艙內裝載數萬噸釷原料……本人身上攜帶心臟共頻設備……陸指揮,陸指揮……收到請回復……收到請回復……」

「數萬噸釷原料」這個詞一入耳,蒙文的臉色當即就變得鐵青,下一秒鐘,他轉身朝着海面的方向奔去,而海面上的火勢還未減小,救援人員正想方設法朝着大火噴射乾冰和二氧化碳,然而卻也僅僅是阻止火焰蔓延。

所有跳船逃生的保鏢下屬全都被抓捕上岸,而那艘被大火圍困的衝鋒艇上,只剩下了男人的一個人孤坐在輪椅上。

熊熊燃燒的業火之中,只見他從容舉起了手中的手槍,縱然面孔被火勢燎黑皮肉焦煳,嘴角卻還帶着微笑,就這麼將眾人環視一圈,最終視線停留在天邊烏雲散去后的皎潔圓月。

只聽砰的一聲——

驚飛海鷗無數。

.

與此同時茫茫海面上,身軀龐大的輪渡就如同鋼鐵猛獸一樣劈開濃白迷霧,行駛在海灣當中。

每一個房間,每一個抽屜,甚至地毯的每一寸角落都被戎驍徒手翻遍了,但是根本找不到傅梁駿口中的那個能夠代謝放射性輻射的特效藥。

已經不知道是超過多少個小時沒有合上眼睛,戎驍的眼球上遍佈着如同蛛網一樣的紅血絲,甚至連原本俊美的面孔都變得憔悴而慘白,每過去一分一秒,都彷彿是死神在他耳邊敲響警鐘,點點滴滴的鐘錶聲就如同閻王寄來的請帖。

當晨曦從舷窗內投入,海平線上升起的太陽灑下了千萬把金箭,近乎於恢弘而盛大。

「沒用的。」傅梁駿被拷在水管上,悠然自得地品嘗咖啡,就彷彿是勝利者一樣嘲諷著戎驍的無用功,微微笑着,「你找不到的。」

戎驍扭頭狠狠凝視着他幾秒鐘,那一瞬間,甚至不會有人懷疑他想將傅梁駿生吞活剝,但是所剩不多的理智,卻強迫着他緊緊繃緊頭腦中的那一根弦。

然而下一秒鐘,一絲不妙就如同閃電一樣擊中了他的大腦,戎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雲子安人呢?

明明前不久還在他身邊,為什麼一轉眼……

他立刻起身尋找,「爰爰?」

剛剛邁出一步,在低頭的瞬間戎驍猛然愣住,瞳孔方達到了極致,「……」

地毯上就如同紅色花朵般,綻放着幾滴刺目的鮮血。

戎驍順着血滴的蹤跡一路追索,最終在輪渡角落的衛生間,發現了倒地不醒的雲子安,「……爰爰!」

雲子安的鼻腔,耳孔鮮血汩汩而出,而人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就如同灌了鉛一樣慘白,甚至都看不出人色。

那一瞬間,心臟真真是墜入了冰封萬里的無間地獄,戎驍甚至都不敢去觸碰雲子安的頸動脈,生怕自己會摸到一片冰涼。

「爰爰……」戎驍儘可能低聲,就彷彿是生怕吵醒他一樣,嗓音如同破碎而充滿划痕的玻璃,「你……你這就不要哥了么……」

雲子安的臉靜謐而寧美,就如同被塵封了的白瓷,更顯得血跡刺目而鮮紅,看上去凄美而又哀涼。

冰冷淚痕縱橫在臉上,戎驍低下頭小心翼翼親吻雲子安的嘴唇,無聲的哽咽悶在胸口,幾乎要將他的肋骨給撐裂了。

在這個時候,那一絲微弱而冰冷的氣息浮在皮膚表面所帶來的顫動,就顯得格外驚顫。

戎驍幾乎是花了好長時間,才確定這氣息是雲子安發出來的,可卻如同蠶絲一樣脆弱,甚至給人一種馬上就要消失的感覺。

「爰爰……」戎驍就彷彿是如蒙大赦一樣,脊背深深佝僂起來,哆嗦著嘴唇重複,「放心……哥不會讓你死的……不會讓你死……」

將雲子安安頓在艙內卧床上,戎驍用洗乾淨的熱手帕洗洗替他擦臉,然而直到手帕被鮮血完全浸紅,也仍然無法擦乾淨雲子安臉上的血跡。

這時他已知道,留給他的時間實在是不多了。

傅梁駿一杯咖啡尚未喝完,便聽見走廊內傳來腳步聲,他不由得發出了哂笑聲,「怎麼,走投無路了么?」

「想讓我告訴你特效藥在哪也可以。」他抬起頭,眼中亮着如同野獸一樣的興奮光芒,似乎在享受着這個瞬間,囂張至極,「跪下來,給我磕頭,到我滿意為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戎驍的高大身影就如同一面小山一樣遮擋在他面前,當傅梁駿看清他臉上如同煞神一樣的神色之時,嘴角的笑意驀然僵住了。

只聽咣當巨響聲,戎驍的手掌如同鐵鉗一樣按著傅梁駿的後頸,將他的腦袋磕在了桌面上,力氣之大根本不容任何反抗。

這一瞬間,傅梁駿的溫文爾雅終於露出了一絲縫隙,他恨毒而狼狽地盯着戎驍的雙眼,艱難喘息,「怎麼,要對我用刑?可不要忘了,只要我的生命體征稍有不慎,整艘船都會炸上天,咱們一起去海里餵魚。」

戎驍的鞋底踩着他埋藏着電子晶片的手腕,手中握著一把戰術短刀,冰冷的刀刃沿着電子晶片的外沿,細細描摹了一圈,似乎是在掂量著將這枚晶片生生剜下來的可能性。

那短短十幾秒,傅梁駿的後背完全被冷汗浸透,連瞳孔都微微放大,但是他強撐著微笑,「不用想了,一旦挖下來,生命體征就會迅速歸零……」

戎驍的瞳孔當中滿是猩紅,顯得此時此刻的面容如同邪神厲鬼,只見他輕輕扯起嘴角,說出來的話甚至算得上是輕柔,「放心,你可能都來不及感覺疼……」

大概是他身上的煞氣太過於濃重,傅梁駿就算是再怎麼計劃周全,也招架不住不要命的瘋子,微笑已經變成了僵笑,「想殺了我?別忘了你的身份,作為CYO的成員,不經審判濫殺可是足以將你的隊友上司統統送進牢獄的,以後……」

戎驍的聲音顯得更加詭譎莫測了,只聽他發出了一聲哼笑,「我還有以後么?」

傅梁駿的表情徹底冰封住了。

就在戎驍手中的短刀即將落下的那一瞬間,傅梁駿就如同瀕死野獸一樣爆發出所有的力氣,雙腿猛然蹬中戎驍的胸口,將他整個人踹飛出去。

咣當——

傅梁駿用手銬的鎖鏈鎖住他的脖頸,而反應和身手都是專業水平的戎驍也在同一瞬間將短刀插入了鏈條與自己脖頸的縫隙當中,吱呀的金屬角力聲中,他們就如同困在籠中的野獸那樣扭斗在一起。

牙齒幾乎要咬出鮮血,傅梁駿甚至還在不住用腳去蹬踹戎驍的後腦,意圖用這種方式來結束他的性命,生死較量之際,戎驍的嘴唇已經青黑髮紫,劇烈的扭打源源不斷消耗着他肺腑當中的氧氣。

砰——砰——

拳拳到肉的聲音簡直令人牙酸,傅梁駿這個亡命之徒,在這一刻爆發了自己所有的凶性,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去你媽的……」

一拳一拳令人眼冒金星,巨大的衝擊力帶來天旋地轉的眩暈感,戎驍甚至險些要握不住手中的戰術短刀。

但是短刀一旦脫手,他面臨的將會是被傅梁駿生生絞死的結局!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隨着時間的一分一秒流失,手銬鏈條在與短刀的反覆摩擦抗衡當中,表面崩裂出縫隙,下一秒鐘,只聽噹啷破碎聲響,手銬竟然活活從中崩斷開來!

氧氣爭先恐後湧入肺腑,戎驍捂住自己的喉管不住咳嗽,飛身前去抓住了傅梁駿的褲腿,又將他給拖到在地。

剛剛獲得自由的傅梁駿不肯就這麼放棄逃跑,慌亂之中抓住了柜子上的什麼物件,高高舉起而後狠狠向下一砸!

咚——

戎驍的頭臉全部被湧出來的鮮血蒙住,劇痛之下,頭腦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如同當頭摔進了深海當中,耳道里翻湧著的全是鮮血拍打耳膜的聲音。

可縱然是這樣,他仍然沒有放開握緊傅梁駿腳腕的那隻手,甚至用力到連掰都掰不開。

「艹……」傅梁駿狠狠暗罵,心頭簡直是怒不可遏,卻也實在是不敢拖延時間,就這麼生生拖着一個大活人,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

但是就在他邁出走廊,即將跨越上甲板的那一瞬間,只聽忽然響起了咔嚓上膛聲。

口鼻流血的雲子安強行撐著自己形銷骨立的身體,就如同最後一道壁壘那樣搖晃着從拐角走出,「站住。」

他看上去彷彿風一吹就會散架,甚至連握著槍的手,都在顫抖不停,可唯有聲音堅定如鐵,「不許動。」

傅梁駿喘息著笑出聲來,「好啊,這一個個的……」

但是下一秒鐘,他的臉色驟然一變,悍然出腿,將戎驍一把踹向了雲子安,而整個人就如同猛虎一樣朝着雲子安手中的槍支撲去!

時間在這短短一瞬間彷彿被拉長到無限,開槍還是不開槍,就如同亘古存在的問題盤旋於腦海深處,錐子一樣鮮血淋漓地攪動大腦神經——

雲子安此時此刻甚至都沒有力氣去扣下扳機,纖長的手指痙攣顫抖……

砰——!

當槍聲如同平地驚雷那般響起的瞬間,雲子安宛若虛脫一樣向後摔倒,渾身上下再也沒有絲毫力氣,胸腔彷彿破舊風箱那樣艱難喘息。

世間萬物的聲色在這時候就如同潮水一樣退去,大浪淘沙過後,眼前浮現的是一片潔白純粹的世界。

在光影變幻,閃爍的斑斑點點當中,雲子安忽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從小居住的那棟別墅,蜷縮在母親親手種植的花架之下,甚至連手腳都變得如同小孩一樣軟嫩,過了好半天,他反應過來,現在的他好像重新回到了小時候。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溫柔女聲,似乎是在呼喚着什麼,「爰爰……」

雲子安猛一抬頭,連眼神都怔楞起來,「媽媽……」

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期盼著能夠再次看到母親的面龐,亦或是在夢境當中,重新拉一拉她的手。

雲子安幾乎想也不想就拔足狂奔出去,一路跑的跌跌撞撞,「媽媽等等我……」

「媽——!」眼看着就要追不上那道柔白色的身影,雲子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嘶嚎聲,「等等我啊——!」

面前的身影忽然停頓住,可卻始終都未轉身。

「媽……」雲子安聲音哽咽顫抖,「我有聽你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有在認真長大,成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你……你稍微等等我……」他已經泣不成聲,「好么……」

面前傳來了母親的低柔聲音,就彷彿二十幾年來從未改變分毫,「爰爰。」

溫暖纖柔的手掌輕輕撫摸著臉頰,擦去臉上的淚痕。

「有兔爰爰,雉離於羅。我生之初,尚無為。」

「我生之後,逢此百罹……」

「媽媽希望你此生能夠逍遙自在,做天上月,雲邊鳥,卻沒想到吃了這麼多的苦,受了這麼多的委屈。」母親的聲音絲絲柔柔地傳入耳中,「現在看到你長大了,長得很好,媽媽很欣慰。」

「你該去追逐屬於自己的人生了。」

雲子安眼眶當中轉動着淚水,幾乎是涕泗橫流,「媽媽,我……」

「我有了愛人……有了朋友……我替你報仇了……我……」

他哽咽著給母親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在太陽的照射下鑽石星辰熠熠生輝,那大概是他人生里唯一散發着光亮的東西,一直以來都替他指引著前行的路。

「爰爰,媽媽愛你。」

女人的手掌從他的懷抱當中抽離出去,雲子安幾乎是下意識追逐,「不要走……」

然而還不等他抓住女人的裙角,只聽嘩啦聲響起,女人的背影就化作了成千上百片的白玫瑰花瓣,隨風四散開來,如同蝴蝶展翅那樣飛遠。

「媽媽……」雲子安就如同被拋棄了的小獸那樣孤立無措,下意識抬腿狂奔,想要追逐上那群蝴蝶,「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然而這個時候,花架上的荊棘枝葉卻如同藤蔓一般席捲上來,纏繞住了他的四肢,恣意生長,不出片刻功夫就將他整個人包裹若繭蛹。

「媽媽……」眼前的光線被一寸寸纏繞遮蔽,雲子安惶恐害怕到聲音嘶啞,「救我……誰來救救我……」

荊棘源源不斷從黑暗當中生長出來,不斷拉拽着他,阻止着他向前,甚至連最後一絲氧氣都從肺腑當中被壓榨乾凈,火燒火燎的感覺蔓延開來,喉嚨深處彷彿被燒紅了的鐵絲網纏繞裹緊。

「救我……」雲子安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救救我……」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聲低沉呼喚就如同天外之聲一般,「爰爰。」

雲子安認出了這個聲音,眼淚當即就流淌出來,「戎驍……」

下一秒鐘,他被荊棘纏繞至指尖的那隻手,猛然被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死死攥住,鋼筋鐵骨一樣的力氣,堅定而有力地將他向外拖拽。

「爰爰,睜開眼,看看哥。」

「我掙不開……」在拉拽之中,荊棘纏繞地更加緊密,內臟被極致擠壓所帶來的耳朵痛苦讓雲子安忍不住叫痛,「我真的……」

「爰爰,相信哥。」

「難道連最後一眼都不願意看到哥么?」

「爰爰……」

戎驍的聲音似乎變得遙遠,就彷彿真的要走一樣,甚至連手掌都要鬆開,雲子安下意識反手攥住他的手腕,聲音焦急,「戎驍——!」

但是這一聲呼喚並沒有阻止戎驍走遠,甚至連他的手掌都開始抽出,似乎要如同母親一樣化作蝴蝶飛走——

「你他媽的要是敢走,老子化成鬼,也要去把閻王爺勾引了,給你批個三千碗孟婆湯,敢剩下一滴,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雲子安幾乎是在咆哮著,「戎驍,你大爺的——!」

就在他因為荊棘纏繞掙扎著苦不脫身之時,隨風飛遠的蝴蝶竟然再度飛回,可原本潔白無暇的翅膀卻是一片血紅,等到飛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麼鮮血,而是因為蝴蝶的翅膀在熊熊燃燒!

他們就如同自殺一樣紛紛投向了荊棘花叢,橫生枝條霎時間被點燃,在火勢蔓延開來的時候,雲子安似乎聽到了母親的溫柔低語,「兒子,餘生幸福。」

桎梏著的力道被烈火消耗殆盡,雲子安從荊棘形成的繭蛹當中掙脫而出,就如同奔赴新生一樣飛撲出去,攥住了那隻久候已久的厚實手掌,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吶喊著,「戎驍——!」

下一秒鐘,他如鳥歸林般投向了熟悉的懷抱。

「爰爰……」

潔白的病房當中,雲子安緩緩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微弱呼吸讓氧氣面罩蒙上一層淡淡白霧,僅僅是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就足夠吃力,旁邊儀器上行將崩斷的生命線終於有了一絲穩定的徵兆。

「安心睡吧。」戎驍用自己傷痕纍纍的雙手捧着他的手掌,俯下身來,在遍佈着針頭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再也沒有委屈給你受了。」

雲子安這一昏迷就是斷斷續續將近半年的時間,甚至連對時間的感受能力都有所下降,只是依稀感覺空氣冷了又熱,熱了又冷。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放射性輻射真不是鬧着玩的,這半年來數不清的損傷細胞在他的體內複製增生,隨時隨刻都有可能異變成癌症,微乎其微的身體修復能力全部都用在了體內那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上,以至於大腦一直都深陷在沉睡當中。

不過倒是可以聽到一點外界的聲音。

聽的最多的就是戎驍在床邊的低語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交代了一下。

傅梁駿原本是帶着雄心壯志出海的,數以萬噸的釷原料不亞於扛着核彈出門,意圖將釷運用到醫療行業,奢侈品領域,以及航海航空,只要輪渡一到阿姆斯特丹,這些劇毒礦物就會無聲無息消失在這片繁華的深水港灣。

「他們的行徑之所以難以察覺,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用現代交流方式進行信息傳遞,完全無法從中截斷,赫伯特音樂團實際上就是個信息中轉站,每到一個國家和地區,就會通過舞台演出來給特定的人員傳遞消息以及任務,順便擴展下線。」

「生產,運輸,洗錢,周轉……罪惡之手從上蔓延之下,整個犯罪集團實行的是羊圈式的管理機制,你父親雲翔宇只是其中的一環而已,就如同吃草產奶的綿羊一樣,被牧羊犬們監管着,終身都不得自由。」

「檢察官與警方搜查了整棟別墅,最終在牆壁內一道暗格內發現了一個保險箱,其中保存着的是一個連接着蓄電電池的老式按鍵手機。」

「手機的屏幕照片是你母親懷孕時與他的合照,草稿箱裏有一條沒有發出去的編輯短訊,收件人是你的名字,在開車出去之前,雲翔宇拿着這個手機想要給你發送短訊。」

「短訊的內容是——『兒子,我們談談吧。』」

「也許,在那一刻,他心中也曾存在過對你們母子的悔意,未曾徹底泯滅的良知也曾指引着他想要從頭再來。」

「不過那都是已經是塵埃落定的過去式了。」

戎驍靜坐在病床旁,用溫熱的手帕仔細擦拭著雲子安的臉頰,長期卧床,加上只能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征,他現在已經瘦削地看不出人形了。

「忘了跟你說。」做完了每日的清潔,戎驍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媽媽的靈堂昨天燒起來了,起因是清掃的保潔找自己的侄子來頂班,想要去接寶貝孫子,這侄子毛手毛腳不懂事,將供奉的火燭碰到了,點燃了靈幡,他抓起旁邊的銅盆一潑,沒想到裏面都是香油,火勢徹底收拾不住了。」

大抵是這半年來,從沒得到過任何好消息,以至於連丈母娘的靈堂被燒,都無法讓戎驍有什麼大的表情起伏,只是將這件事轉達給病床上的雲子安,「牌位和遺照沒有保住,我又託人重新做了一個,照片也讓舅舅挑選了一張重新裝裱,只是再在哪裏選址這件事,沒有和舅舅達成統一,舅舅想要讓你母親的骨灰遷回故土,但是我覺得這件事得等你醒了之後再做決定。」

「我有預兆。」頓了頓,戎驍垂下了眼眉,「蓉姨或許是來告訴我,你要醒了。」

「如果和媽媽敘完了舊……」戎驍勉強讓嘴角撐起一絲笑容,輕輕撫摸著雲子安的臉頰,「回來陪陪我,行么?」

然而病房內寂靜的簡直落針可聞,除了儀器的運轉聲,和藥液的滴答聲,其餘根本什麼都聽不到。

「好吧。」長達七八分鐘的沉寂過後,戎驍嘆息了一口,已經不是第一天失望了,他早應該接受,「我明天再來看你。」

然而就在他站起轉身的那一瞬間,驀然感覺自己的小手指被人勾住,那力道微乎其微,卻結結實實地傳遞到了他的大腦神經中樞。

只見病床上的雲子安眼睛睜開一條縫隙,蒼白無血的嘴唇帶着微微笑意,「我媽媽說……你很好……」

「……讓我回來表揚你。」

大概是沉睡的半年積攢起來的生命力伴隨着春天一起泛濫,再加上戎驍真金白銀地砸下去,研究團隊終於是研製出來一種靶向特效藥,能夠遏制受損細胞的分裂複製。

又是半年的訓練康復,雲子安勉強能離開輪椅,靠着自己的雙腿行走一會。

三月十四號,白色情人節這一天,在娛樂圈整整消失了一年的雲子安,忽然登錄微博,上傳了一首個人製作,譜曲,作詞的歌曲。

唱片封面是一雙戴着鐐銬的手,以及矇著紅色絲綢,稜角分明的男性面孔。

是戎驍的臉。

雲子安發表微博:「我的雄獅,我終於捕獲你了。」

而就在全網粉絲都因此沸騰的時候,歡呼著盛大謝幕後,娛樂圈的天花板神顏終於回歸的時候。

世界的盡頭比奇角,正悄然舉辦一場婚禮,亦或是葬禮。

英格蘭東薩賽克斯的小鎮第一次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來賓,在雪白無暇的玫瑰花牆之下,戎驍和雲子安身穿西裝,而雲子安手中的拿着的赫然是一束乾枯枝葉。

沒有交換戒指的環節,只因為二位主人翁的無名指上早有戒光在熠熠生輝,在神父的主持之下,他們共同轉身,由雲子安親手,將母親的骨灰灑向了茫茫大海。

鷗鳥在視線之中飛遠,茫茫彼岸的盡頭,或許便是生命所歸之處。

戎驍微微低下頭,溫柔注視着雲子安的雙眼,不由得柔聲詢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現在想……」雲子安目送著海洋的潮起潮落,輕輕笑出聲來,「從此以後,人間的風雪,將不再吹向我。」

天地之間好像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在世界的盡頭擁抱。

後記

從2019年開始始終無法擺脫病痛的折磨,幸好有文字陪伴左右,但也要感謝痛苦,給予我一線靈機,這大概也是痛苦的意義所在。在此衷心希望我的每一位讀者可以永遠不失幸福,感謝你們陪我一路走來。

老六的創作過程實在是太過於痛苦,起因於自己的劇情架構能力不到家,想表達的東西一時之間實在是太多,但卻沒有足夠的筆力支撐起我頭腦中的世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未免太淺,太雜。

四個月的時間,簡直是生生熬過來的,每每打開文檔,都因功底不足而產生愧疚,心中也時常升起放棄的念頭,但所幸還是堅持到底。

感謝我的家人,義無反顧地帶我治療,支持我休學,並讓我沒有後顧之憂投身自己的熱愛。

感謝作者丁了個丁,承接了我的脆弱與眼淚,在數不清的深夜裏,用她的強大內心,向下包容着我。

感謝作者一片天空,用男性的特有堅定,拖着懦弱的我步步向前,總能起到振聾發聵之用。

感謝作者踢踢,用貓和零食安慰我,毫無怨言地被我欺負來欺負去,可是護犢子護的比誰都快。

感謝編輯子棄,見證了「謝今朝」這個筆名的誕生,見證着我一年以來的成長。

感謝我的群主豬豬,在我發病退網的時候,幫我打點好一切,讓我只需要專註創作。

短短一年,勝過此前二十年,也許遇見你們,便是上天賜予我繼續前進的底氣,放下偏執與痛苦,回歸天真與坦率。

感謝大家,小心翼翼呵護着我的脆弱,敏感與自卑,天南海北給予我支持和力量。

願自己可以初心不忘,赤城不改,永遠溫柔,哪怕是人生海海,也淹沒不了我散發出來的柔光。

感謝我的二十一歲。

願年年今日,歲歲今朝,我願今朝醉,也要萬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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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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