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劉婷案

晚風習習，夕陽沉于山后，人間儘是煙火氣，桔園連綿滿山，沅江水分流而過，郁蔥曠亮。

謝初與宋一併排而行，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走在身後的小刀和k一人提了一袋桔子，臉上滿是茫然，「我們這樣是要走到哪裡去？」

k搖頭，「我好餓。」

「我也是。」

「我們這樣說話他們能聽見嗎？」

「…………」

前面的謝初和宋一同時頓步，眼尾都染了笑意。

他偏過頭看著她，「想吃什麼？」

宋一想了想，「火鍋吧！」

謝初點點頭，看向小刀。

小刀立馬反應過來，「前邊拐角就有一家火鍋店，在鶴城排名前五。」

三人都無異議。

這個店的味道看來應該不錯，哪怕今天是周三工作日，過了飯點吃火鍋的人還是比較多，他們四人到的時候基本上座無虛席了，但小刀已經被這火鍋的香味勾住了鼻子，真的動不了。

找到老闆軟磨硬泡加了一桌，桌子倒還好，將老闆自個兒吃飯的桌搬了出來，長條的，椅子就不太夠了，兩張椅子，一條長椅。

小刀眼疾手快地過去佔了個位，沖著k招手，「k，你來坐我這兒。」

宋一去拿完飲料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只剩謝初旁邊的一個空了，嘖，還是個長椅。

別的倒也沒什麼，就是坐一塊兒的代價就是夾菜的時候老是撞到一起。

「平時倒也沒看出來你這麼佔地兒啊！」宋一嘆氣。

「平時也沒看出來你這麼能吃。」謝初將撈起來的魚丸放她碗里，「也不挑食。」

堂堂宋家大小姐能坐街邊吃火鍋，還葷素不忌，比小刀還能搶吃的，這七盤肉下去起碼得有五盤是進了她的肚子。

也算是奇事一樁了。

宋一將其中一個魚丸放進自己嘴裡，沒搭理他。

「不好意思，我我…你手上的這個飲料有鏈接嗎？我也想買。」有個小女生站到了謝初旁邊，說話的時候臉頰通紅，雙眼卻是直勾勾地看著謝初。

「這個？」謝初揚了揚眉，見女生點頭，直接揚聲道：「老闆，有人要買你飲料。」

「噗嗤——」

宋一直接沒忍住，笑出聲。

小刀和k也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畢竟謝隊的熱鬧可不是時時能瞧見的，k都擔心自己會被滅口，只能裝作一邊吃一邊將耳朵豎了起來。

那女生頓時窘大了，還是執著地不肯離去，眼見著老闆聞聲過來，忙說道：「我…我能加你微信嗎？」

走近的老闆恍然大悟，笑呵呵地放下兩瓶飲料又離開了。

謝初抬起眼皮瞧了一眼一副有熱鬧看的宋一，眼神挺溫涼的。

「不好意思，我手機在我女朋友那裡。」

「啊？」女生反應過來看了謝初旁邊的宋一一眼，眼神亮了一下，又有些不甘，卻不得不承認，他們兩個光只是坐在一起…都般配得讓人無法形容！

「不…不好意思，打擾了！」女生低著頭快速走遠了。

「嘖嘖嘖，謝隊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啊！」宋一將碗里剩下的一個魚丸也吃了，絲毫沒有一般女生聽到男生拿她應付別的女生應有的羞澀和扭捏，大大方方地看著小刀說：「你可別跟你老大學。」

「憐香惜玉什麼的我確實不懂，畢竟我可不會在人受傷的時候還送人回家。」謝初單手開了瓶飲料，灌了一口。

這話太酸。

宋一嚼魚丸的動作都頓了頓。

「好了，吃飽了就回去幹活了。」謝初放下了筷子，將卡扔給小刀，「去買單。」

小刀看了看宋一，又看了看謝初，「……哦！」

戰戰兢兢·k慌慌張張不知所措捂住了剛拷貝的監控：……他好想一起去啊啊……

「謝隊辛苦。」

宋一隨手將旁邊的鴨舌帽往頭上一壓，戴上口罩前往嘴裡塞了顆薄荷糖，動作颯得不行。

「總之多謝款待了。」

嘖。

謝初不爽地彈了彈指尖。

周四。

宋一抱著英語教材進入教室，愣了愣。

所有學生統一身著校服，坐得板正，教室后坐滿了校領導以及教育局領導，氛圍跟參加葬禮似的肅穆。

龍校長與賀主任紛紛意識到不對，交換了一個眼神后，賀主任走了出去。

顧恪乾脆直接站了起來，在一眾學生中格外突兀。

在他開口前，江源突然開口說道：「宋老師，已經距離打鈴過去一分鐘了，語文公開課可以開始了。」

語文這東西呢，它和英語和任何別的科目都不一樣，它沒有明確的體系，告訴你今天學單詞學語法再學文章，也沒有死的框架，不會告訴你今天學算式明天列方程，沒有公式能讓你直接套，它的題目甚至都沒有標準答案。

袁君說得語文者得天下，也沒錯，所有科目都可以拿滿分，但語文幾乎沒有這個可能，你答案似乎總離標準答案差那麼一點，但標準答案真的標準嗎？

也不唯一。

讓她一個英語老師在全校領導以及教育局領導面前上語文公開課，這一招劉靜雲耍得漂亮，宋一都要給她點個贊。

宋一勾了勾唇，看了顧恪一眼，「上課。」

「起立。」顧恪近乎是吼出來的，脖頸上的青筋盡顯。

離他最近的梁良嚇了一跳，連忙跟著同學們喊：「老師好。」

宋一將粉筆掰成兩段，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詩經。

「今天我們不講書本上的內容。」

宋一轉過身，目光在三班學生中掃過，有些聰明的已經反應過來，有些坐立不安，甚至是東張西望，教室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宋一能看到教室后的教育局領導在紙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她屈指敲了敲黑板，揚聲道：「我們來說一說詩經！」

龍羽羽撇了撇嘴，「高考又不考這些。」

聲音不大，也不小。

至少坐在後面的領導也能聽見。

宋一沒有忽視這個聲音，她點了點頭，拋了個問題出來：「對，高考還不考這些，我們學習是為了什麼？」

「為了改變人生。」

「為了回報祖國回報社會。」

「我只想讓我爸媽過上好日子。」

「我想上大學。」

「……」

「我聽到有很多不同的答案，這挺好的，概括一下大家的想法的話，無非是我們希望通過高考來改變今後的人生，這也挺好的，有這樣的一個目標能激勵大家前進。」

……教室后的幾位領導頓時低頭一頓叉叉叉。

唯有目不轉睛盯著講台上宋一的龍校長格外特殊，他甚至連名字都沒寫。

宋一話鋒一轉，「但是我們不能為了高考而學習，高考不是目的，它只是一個開始，當你進入大學以後你會發現你要學習的東西更多，甚至不單單隻是學習，你會發現你身邊的人都是和你一樣優秀考進來的人，而生活將會在你們這一群人中擇優錄取，你一旦停下你的腳步，你就將會被淘汰，被生活被一切淘汰，你敢嗎？」

在所有人還被宋一這些話振聾發聵的時候，唯有顧恪大聲回道：「不敢，我不會停下我的腳步。」

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同學說不敢，不會停之類的。

龍羽羽看起來有些發怔。

宋一對著顧恪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為什麼說詩經呢，是因為詩經是我們古代詩歌的開端，孔子更以《詩經》來作為立言、理性的標準，我們應該花時間且有必要花時間去了解它，去學習它，而不能只是為了考試。」

「……我們學習語文應該是為了學習文化，為了能夠準確表達自己內心的波瀾，站在高處我們能說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看見大海能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看見外國人，我們能張開雙臂來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是為了能夠以及真情實感，而不是一味地追求考試技巧，考試重點，我們的課堂不應該只有這些，也請同學們忘掉這些。」

滿堂寂靜無聲。

先前幾個打叉的領導看了看宋一，又看了看左右，然後頓在那幾個叉叉叉上，嘶——剛才打得太飄逸，這會兒真是不太好改成勾啊！

———謝初接到袁君消息匆匆趕來，還未進教室就聽到宋一慷慨激昂情感充沛地帶讀詩歌，她穿著黑色的風衣，襯得小臉蒼白，眼下有青影，是昨夜沒有睡好的緣故。

這樣的宋一對她來說很陌生，卻又比任何一刻都吸引他的目光。

樓梯有腳步聲匆匆而來，他回過頭，是賀主任。

「謝先生。」

「怎麼回事？」他問。

賀主任怔了一下，她先前從未與這位新上任的領導有過接觸，只聽說行事作風雷厲風行，有雷霆手段，她微垂著眼，將查到的結果盡數告之：

「我校臨時接到教育局通知說今天有高一語文公開課，定的人是三班班主任劉靜雲，但是不知怎麼課表變動，來上課的卻是宋一宋老師。」

「不知道課表變動？」

謝初將這幾個字拎了出來，單獨嚼了一遍，眉眼極深。

「是，課表三中只有我和龍校長有許可權修改。」賀主任猶疑地看了一眼謝初，他隨即猜到：「教育局的人有許可權改？」

賀主任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行，我知道了。」謝初說，「你去告訴龍校長吧。」

賀主任看他神情，猜不出喜怒，只好點頭，「好的，謝先生。」

「叮鈴鈴————」

教室里的宋一示意大家都起身，「我們將衛風中《木瓜》再讀一遍。」

最後學生齊齊躬身，「老師，您辛苦了——」

宋一回應后，抱著教材出了教室，連評課都沒聽。

待過拐角，她沉了臉，「查一下，劉靜雲在哪裡？」

過了一會兒，小黑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機器哪裡又壞了，我這裡顯示……她在沅江……里…….」

宋一頓住腳步：「……什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