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粘稠（二十六）

「我右手掌的生命線裏面的那條副線是一個大姐姐給我刻上去的——那個大姐姐是我爸一個朋友的女兒，她的超凡能力和命運有關。我記得我爸跟我說過……那個大姐姐甚至能掌控命運。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她讓我有了一次能改變身邊人命運的機會。」

朱澤深吸了一口氣，檔案室里沒有開燈，在黑暗之中她又用力握緊拳頭。檔案室安安穩穩地隱藏在黑暗裏，誰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即將要發生什麼。

「但是大姐姐叮囑過我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最好不要用。因為改變命運的人改變了別人的命運，之後被改變命運的人的人生軌跡將會與改命者的人生軌跡緊緊的糾纏在一起。她似乎非常痛苦，因為她改變過很多人的命運。」

朱澤倚著冰冷的檔案櫃，抬起頭，望着天花板，隨後她輕輕閉上眼睛。腦海里，她端坐在書桌前，面前擺了一本看了大半的硬皮小說，朱澤依稀還記得那本書很新，但是她記不起名字了。

她沒有在看小說。她輕輕喝了一口茶水，神色陰鬱的看向窗外的蒲公英，朱澤也抬起頭看向窗外，正巧一陣風吹過，風過後，蒲公英只剩下光禿的杆子。

只剩下光禿的杆子。

朱澤有所感地把目光移到了她上，她在朱澤看窗外的時候閉上了眼睛。朱澤只能從門縫裏……側面，窺見她顫動着的長睫毛。

她哭了？

朱澤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畫面轉換。

她憐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對她說：「命運這個東西很麻煩，亂改會發生什麼誰也預料不到，但總歸會付出代價。篡改一次，你就會在不經意間丟了東西。你看看我，我丟掉的是生育，身高，和身體……以及別的。而且不管你躲到那裏，那些被你改了命運的人都能找到你……因為你的命運已經和他們緊緊纏在一起了。」

她舔了舔嘴唇，「哪怕殺了他，他也不過是換了一種形態去纏着你。在夢中……陰魂不散。」

朱澤記得自己當時問她：「那這個能力還有什麼用呢？」

大姐姐……她的回答時隔多年朱澤依舊記得清晰，她說了一句話：「沒用，這是一個來自天上的詛咒。」

她的這句話朱澤一直不明白，現在也是。

朱澤扶著身後的柜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她挪到李安身邊，那把短刀她放在了地上……她俯身摸了摸，在李安身邊找到了它。

「只要我在你左手掌上也刻下一條副線，咱們就……不會死了。」

他緊緊握住短刀，向李安左手手掌中的生命線內側刻去，她要給李安刻一條和她一模一樣的生命副線。

刀尖刺破了油皮，一路向下划。

說來奇怪，既然破了皮就應該流血才對，可是這不然。被刀劃過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凹線，大概……到了最後，有包圍着它的生命線一半長。

「好了……」

『命運生效。』

朱澤耳邊兀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她敢打賭這個聲音她之前從未聽到過！

命運生效。

命運真的，要生效了吧？

朱澤控制着讓刀尖離開李安的手，在離開的一剎那——朱澤只感覺一條鎖鏈死命勒住了她的脖子，鎖鏈越來越緊，本就瀕死的她已經要喘不過來氣了！

全身血液也在逆流，紛紛不肯安分的衝破剛剛結痂的傷口噴涌而出。

命運生效。

……

「？」

死亡關頭，朱澤在腦子裏緩緩地打了一個問號。

朱澤現在不怕死，反正就她和李安那慘烈的傷勢，要不了幾個時辰，在無人醫治的情況下也是死路一條。她只是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麼被自己更改了的命運最後反而成了加速自己死亡的催命符呢？

哪裏出了問題？

鎖鏈纏得更緊了，朱澤的眼睛佈滿了還在增多的血絲，額角暴跳的青筋幾乎衝破表皮——她用手扯住脖子上那條看不見的鎖鏈，用盡僅剩的力氣向外拉，可是一點作用也沒有，鎖鏈好像長在他脖子上了，怎麼扯都扯不動。

朱澤現在連話都說不了了，只能在心底瘋狂咆哮：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小姑娘。』

又是誰在叫我？！

『小姑娘。』

意識渙散中的朱澤恍惚間耳邊突然飄來這麼一句話，她沒聽清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她艱難的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心——她掌中那條副線變成了淺紫色。

她又看李安的，發現他也是。

『小姑娘，想活命嗎。』

想，您別說風涼話，倒是來救我們啊？！

『我救不了你們，因為那，是命運的鎖。』

朱澤翻了一個艱難的白……不，紅眼。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不同於第一個出現的，這到聲音清澈並且年輕，並不沙啞蒼老。但是這兩個聲音說話的速度一樣慢，他不急，朱澤都替他急。

『握住他的手。』

那你倒是讓我能碰著。

『握住他的手。兩條相同的命運線永不分開。』

……大哥我沒力氣了，而且我也碰不到……

『那只是命運的鎖。只要你想，它就困不住你。』

想？我一直都很想啊！還能怎麼想。不行了不行了，您慢慢說，我帶着李安去另一個世界聽得了。

『超凡能力，蠢……執運者的手段，不是讓你用來自殺的！』

朱澤一激靈，一語驚醒夢中人！隨後她咧了咧嘴……需要超凡能力早說啊，說的那麼隱晦很好玩？

免疫之瞳！

朱澤睜開眼睛的一剎那，銀色鎏金取代了遍佈血絲的眼白，純粹的銀色，流露出的是聖潔。

朱澤釋放出自己的超凡能力后，那條緊緊纏在她脖子上的命運之鎖開始緩緩鬆動，頃刻間化為一道溫潤的白光一點點流進了她的眼睛。

那個聲音也不裝神秘了，直接沒好氣地罵她：

『蠢蛋，趕緊握住那小子的手，那小子快死了。』

朱澤勾了勾嘴角，這一次她終於聽出來聲音是從關的嚴嚴實實的門那邊傳來的。那個聲音剛落地她便迅速扭頭看過去，卻見檔案室的門開了一條不宜察覺的縫隙，一個影子飄過，不見了蹤影。

朱澤握住李安的手。

「這個神秘的傢伙沒有惡意，不然我和李安在被他發現的時候就該死了。而且他似乎和大姐姐一樣，對命運這東西也非常熟悉……就按照他說的做吧。」

朱澤和李安的手緊緊牽住，兩條貼在一起的淡紫色生命副線光芒大放，生出意識一樣開始扭動，左突右撞。漸漸地，兩條線從中間延伸出來密集的小線，貪婪地鑽進對方的生命副線里。

那些小線不再是紫色，而是血一般的暗紅。如被割喉者脖頸上那條致命的傷，如兩個人一世里恩恩怨怨悲傷複雜的糾纏，更如難解的人間事。

兩個人的手掌，一個潔白如玉，一個暗淡無光。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受盡欺辱。相同的是他們都是緊緊握住另一個，繁雜的線深長進手心裏。

像是沉進了深海的暗鎖。

『小姑娘……你丟了什麼？』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這次不只是在門口，還有窗戶外，房間里，她的耳邊，從四面八方傳來的。

「我失去了什麼？」

朱澤皺着眉毛想了想，發現自己什麼也沒失去。

『你猜猜，你丟了什麼。』

猜不到。

昏迷不醒的李安動了動，朱澤馬上把這個問題放在了一邊，過去查看。

『你失去了心。這輩子你註定永遠無法對別人動心。』

別亂說，神秘的傢伙。

那個聲音不說話了。

李安睜開眼的時候朱澤已經鬆開了手，他睜開眼睛，眼前是朱澤關切的臉，他驚喜的出聲：「朱澤？你沒事吧？」

朱澤忍不住笑了：「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謝謝。」

李安有點不好意思地挪開目光：「呃……都是我應該做的。」

「可沒誰說過你必須要替我擋刀，」朱澤把他拉起來，「還是要謝謝你。對了，你看看你的左手心。」

李安看向自己的手心，到抽了一口氣：「我手心裏的線怎麼全沒了？」

「不……還有一條，你仔細看。」

李安走到窗邊，藉著暗淡的燈光認真看自己的手心，這次他終於發現了，在自己大拇指的那一半手掌上有一條淺淺的線。

不仔細看很難看出來。

「看到了吧？那條線。它代表命運。」

李安震驚的嘴巴里能塞兩個雞蛋。

「代表命運？它有什麼用？」

朱澤猶豫了一瞬，決定還是告訴李安實情：「它……連接我們兩個人的命運。你看我的手掌。」

說完，朱澤攤開自己的手掌心，果真和李安一模一樣。

代表感情，機遇，智慧，生命，健康，事業，災難……的線全都消失不見了，玄機都隱進了深霧裏。

還是情侶款的？對面李安心裏蹦出來這麼一個想法……他臉紅了，好在黑燈瞎火里看不真切。

「你知道你的超凡能力嗎？你其實早就有了，只不過自己不知道而已。手給我。」

朱澤伸到李安面前一隻手，李張了張嘴，不敢接……朱澤乾脆直接過去抓：「磨嘰什麼呢，刺激一下你的超凡能力而已，沒別的意思。」

「哦哦。」

李安找到了理由，猛點頭。

「接下來別發獃也別多想，要靜心感受，這樣才能能容易地感知到自己的超凡能力。」

免疫之瞳。

朱澤閉上眼睛又睜開，流動的銀色又出現了，然而這一次和以往有些不一樣，銀色裏面好像參雜了一點……金色？

果然。

下一刻那金色彷彿一個黑洞，瘋狂吸收周圍的銀色來壯大自己，最後佔據了整個眼眸。金色。那是純粹的金，流露出的是寬容的君威。

好美。

李安注視着朱澤那雙眼睛，閉上眼。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他身體里有一股不屬於他的力量升起……那是……那是勇氣嗎？自己從前最想擁有的……最想得到的。他那顆總是無處安放的心倏地平靜了，有了依靠。原本總是緊繃的身軀也放鬆了，像是卸下一副背了很久的擔子，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坦然面對一切。他那總是躲躲閃閃的眼睛，也有了方向，不在逃避閃躲。

超凡能力，勇氣。

這一刻的李安和倚著欄桿漫無目的向下望的李安的身影無限接近。

「我……這就是勇氣？」

李安好奇地低頭打量自己，像是在看一個變化很大的熟人。

「原來你的超凡能力是勇氣。」朱澤彎了彎眼睛，嘴角帶笑，她說：「沒錯，這就是你的超凡能力。」

李安背對着窗戶，朱澤笑着看向他身後，笑着說：「怎麼樣？想不想試一試你的超凡能力？你大展身手的時候似乎到了。」

李安疑惑，他順着朱澤的目光向自己的身後看過去，眼睛差點沒瞪出眼眶！

「那一群來了？！」

朱澤抿了抿嘴，盡量平靜地說：「對啊，來了。」

「跑嗎？」

「跑，正門不通，走窗戶。趁着他們還沒發現我們。」

「防盜窗鎖上了。」

李安有些驚奇自己竟然能如此鎮定地說出這個倒了大霉的消息。他看着朱澤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似乎想到了什麼，心裏面陡然安定了。

「小意思，我來吧。」

朱澤抓住防盜窗邊沿：「呦呵，還是新式的呢。」

然後她徒手給扯了下來……

李安：「……」

他就知道……

檔案室後面是一大片毫無遮擋的空地，他們兩個擺脫了那群已經毫無理智可言的人之後，就是從這裏沿着廁所的窗戶跳進教學樓里的。

這片空地空曠又乾淨，不宜久留。兩個人翻上牆頭，匍匐著挪向操場。

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苟著好了。

他們的想法很美好，卻殊不知在那裏還有更恐怖的事情再等着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