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告狀

第五章——告狀

黃土高原的路,像老人臉上的皺紋,經歷過歲月的風吹日晒,也經歷過生活的眼淚沖刷。溝溝壑壑,縱橫交錯,沒有終點,也沒有盡頭。

有德騎在摩托車上,右手使勁兒地擰著油門,路不住地後退,兩側的土地和莊稼也向他說著「再會」。

他有點後悔,不應該那麼衝動,惹了建平沒得說,他既不害怕,也覺得十分地值。但是不應該把幹部小高還有滿倉叔一起給惹了,小高那邊畢竟管著一些村裡的章子之類的,要是以後亞軍畢業了用得著的時候,又得低聲下氣。至於滿倉叔,那本是個實打實的好人,平時哪個人的家裡有點小事,不都是人家幫扶著管嘛!

再說了,要是不摔門而出,就算是立柱拿走2萬,不也還剩下3萬元嗎?現在倒好,要是鄉上不願意給,連3萬元都會沒了,到時候弄個人也惹了,錢也沒有,真是弄了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哎,何必呢?

他越想越生自己的氣。隨後,他把所有的氣,都使在了摩托車上,把所有的力氣集中到了右手的有門上。他索性擰到底,摩托車轟鳴著,從小小的排煙孔里冒著黑煙,催著摩托飛快地疾馳……

起風了。他的耳朵里全是風聲,似乎是在勸慰著他:有德,算了吧,去給建平服個軟,3萬元也不少了,人要學會知足哩!

「屁話」,他脫口而出。他罵了風,也順帶著罵了自己的懦弱。

「我偏要討出個公道來」。他騎在車上,朝著路喊,朝著路兩旁的樹喊,驚得麻雀陣陣飛起,嚇得莊稼地里的老嫗抬起了頭,趁空兒砸了砸僵硬的腰。

當人心中有目標的時候,路一點兒也不經走。不到半小時,摩托車就停到了鄉政府門口。他放慢了速度,捏住左手的離合,左腳挑了四下,把摩托從五檔挑成了一檔,踩著剎車慢慢地往鄉政府大門裡騎。

「哎…哎…哎,幹啥的?」大門口的小屋子的窗戶,滑開了半扇,露出來個帶著帽子的老漢,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有德踩了剎車,左腳猜到地上,把身子斜著跨在摩托車上,從懷裡掏出了一盒「哈德門」,敲了敲煙盒子,取出來一根煙塞進了窗戶。

「師傅,我找鄉長,想反映點情況」,他一邊塞煙,一邊回答著老漢的問題。

「別忙著派煙,你們這幫人的煙好拿可不好抽。你把車停好,先來登記,不能直接往進去闖啊。這世道,幹啥不都得講究個規矩嘛!」老漢一臉的嚴肅,嘴裡說著腳也出了門,把那支煙塞進嘴裡,臉湊過去等著有德點上。

有德把車停好,湊到老漢跟前,打火機的火苗一靠近,老漢嘴裡的煙就被洗著了,老漢也隨機開始了吞雲吐霧,臉上全是滿足,之前的傲慢和不屑也已慢慢退散。

有德瞅準時機趕緊說道:「叔,我是找鄉長哩。找鄉長反映些情況」。

被煙一熏,老漢的五官快擠到了一起,而後又恢復了原有的趾高氣昂:「你是哪個村的?鄉長那可不能隨便就見哩。有什麼事,應該先給村上反映,村長找鄉長,那才是理也順來由也正當嘛」。

有德看著這個滿臉褶子的老漢,氣不打一處來。鄉長還沒見到,感覺先見到了省委書記了。一個看門的,感覺自己和省委書記一樣牛。果然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喲。但為了能見到鄉長,他這次沒有衝動,而是用緩緩的語氣說了一句:「叔,我這個事,就是告村長哩,哪能在村長當天的地方告村長的道理呢?天下沒有這樣的事嘛。叔,你看在我們都是農民的面子上,都不容易的份上,您就給我指引下,可不可以?」有德說完,把剩下的半包煙塞到了老漢的兜里。

「行哩,行哩,都是下苦人嘛。我帶你去,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善事嘛。」老漢把煙往兜里又塞了塞,生怕有德又要把煙搶回去一樣。

鄉政府外面看著不高不闊,但一進了院子,便豁然開朗。兩棟大樓傲然獨立,每棟都修到了六層,一棟掛著鄉政府的牌子,一棟掛著派出所的牌子。有德跟在老漢後面,心裡不住地打鼓:庄稼人就是膽子小,明明是給老百姓服務的地方,卻嚇得連路都走不穩,真是沒出息哩。

老漢領著有德,進了掛著鄉政府牌子的大樓。老漢領著有德走了樓梯,沒有坐電梯。見有德一個庄稼人也爬得氣喘吁吁,老漢說出了幾句讓有德欽佩的話:「你來找鄉長吃飯,那就得坐電梯,上去后臉不紅氣不喘,鄉長看得開心;但你來找鄉長辦事兒,就得爬爬樓梯,上去后氣喘臉紅,說話時說說停停,鄉長看著你一個庄稼人為這事兒著急上火,他能更加的用心哩,安排起來才快哩。」

有德跟在老漢後面,見老漢氣喘得厲害,他不禁覺得有點好笑:「你一個看門的老漢,倒是把鄉長研究了個通圓。果然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哩,連見鄉長都有這麼多道道,不知道見了鄉長是不是還得下跪哩?」

爬了五層,有德跟著老漢走過了「辦公室」、「主任室」、「書記室」、「接待室」和「會議室」,走到五層的頂頭,才到了「鄉長辦公室」。老漢把右耳貼在門上,飛快地眨著眼睛,聽了會兒裡面的動靜。而後,又躬著身輕輕地敲了三下,聽到裡面喊道:「進」后,領著有德進了鄉長的辦公室。

一進門,辦公室里的陽光直射進有德的眼睛,照得他暖洋洋的。老漢一進門便向鄉長敘述了有德此行的目的,而後把有德拉在了他一齊,站在了鄉長的辦公桌前,等待著鄉長對此事的處理。

「李師傅,你先回吧,我和這位同志聊聊」,鄉長對著老漢說道。老漢應了一聲便走出了辦公室,門被輕輕地關上了。

「同志,你先坐。我們坐著慢慢聊」。鄉長指著桌子對面的沙發,示意有德坐下。而後,起身給有德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有德面前的茶几上,轉了身便半倚著桌子站著,把包在襯衣里的肚子隆了起來,正對著有德。

「張有德,是不是?」鄉長率先開了口。

「是,我是張庄的張有德,鄉長。」有德從沙發上佔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對答了一句。

「坐坐坐,沒事。你來之前,早上建平已經來了一趟,他給我說了一下你要告的事情,我也大致了解了你的訴求。是這樣,精準扶貧呢,這個國家政策,可能是你沒讀懂哩,之所以叫精準扶貧,不是給每家每戶都有,是給到那些有能力致富的人,比如養殖啊,苗圃啊,蔬菜大棚啊之類的,有致富能力有能力償還這筆資金的人才能享受。我們不能拿國家的錢去養懶漢呀。所以啊,我看建平給你的建議也是好的嘛,不能因為私人的矛盾去和國家的政策作對嘛。」

鄉長把話說在了頭裡,這讓有德大吃了一驚。建平已經來了一趟,而且聽鄉長的意思,感覺是說自己和建平因為私人矛盾在故意鬧事,這也表示鄉長已經接受了建平的話頭。他覺得就算自己接下來再怎麼說,鄉長肯定也會先入為主,把事情當成是他和建平的私人矛盾,把事情交給村裡處理。有德又有點氣憤了,怪不得人家說「官披一張衣」呢。看來李建平這慫平時的酒瓶子還是有用呢?連鄉長都向著他,我還能到哪裡去告呢?

但是,有德多少還是有點不甘心,所以忍不住地向著說話說道:「鄉長,這件事不是我和建平的私人矛盾哩。這個事情關乎很多人哩,他李建平說是公平、公開、公正,但是給的名額要不是和他關係好的,要不就是請客吃飯的,再有就是他弟弟,怎麼會是私人矛盾呢?」

鄉長聽著他的話,轉過身拿起茶杯子,狠狠地咂了一口,吐掉了入口的茶葉屑,而後不緊不慢的說道:「有德啊,這個事情我會和建平核實。但是精準扶貧的事,你可不敢再胡鬧了。你拿上兩萬,給文書叄萬,也是好事嘛。一方面支持了你家的大學生,一方面支持了養殖,這是兩全其美的事嘛。等你家的大學生畢業了,以後回咱鄉上工作,我給你多幫忙也是一樣的哩。我看呀,這事就這麼辦了。你看我還忙著去縣上開會哩,我們就先聊到這兒吧」。說著,鄉長就夾著包兒,準備出門了。

有德見鄉長趕了他,所以悻悻地出了門。他還是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走得他的膝蓋不住地疼,他後悔自己的魯莽:上山容易下山難。現在建平也惹了,鄉長也不管,就算去縣上告,肯定還是官官相護。再說了,鄉長都說出了亞軍,拿著大學生這個字眼直戳人的心窩子,以後亞軍要是畢業了需要個什麼手續之類的,還得經這些人的手,再告下去要是把鄉上也得罪了,那可真有點得不償失了。

事情成了這樣,有德有點左右為難、騎虎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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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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