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父子

亞軍被有德憤怒的情緒給嚇到了。

「爸爸，您為啥對苗苗充滿偏見？」亞軍心中也有點氣了，但還不像有德那樣憤怒。

「這和偏見沒有任何關係。我和建平是仇人，未來怎麼可能當親家？我張有德還不至於那麼下賤！我苦了一輩子了，腰杆子苦硬了，絕不會給他李建平鞠躬彎腰地喊上一聲親家。」有德像一座火山，頃刻間噴泄而出。

「您不願意和村長當親家，等我和苗苗結婚後，您可以不往來呀。同時，你和苗苗爸爸的矛盾，也不能成為阻擋我們戀愛的理由啊！」亞軍還在據理力爭，他覺得爸爸這樣對苗苗來說極不公平。

「打斷骨頭連着筋哩。娶了人家姑娘當兒媳，還能不認人家老子當親家？你真是把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有德控制不住自己，開始從罵建平轉移成了罵亞軍。

「我不管這些道理。我就是要和苗苗談對象，等畢業了還要和她結婚。」亞軍顯然覺得據理力爭不起作用，已經給爸爸下了最後通牒。

「不可能。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讓她進我張家的門。我把你供著上大學可不是為了讓你娶個打工娃的。」有德的話開始說得越來越重。

「打工娃咋啦？我看苗苗比有些大學生強多了。至少人家苗苗靠着自己的辛苦賺著錢，我覺得她有想法、肯吃苦、又懂得心疼人，我覺得她就是最好的結婚人選。」亞軍一口氣說了苗苗三個優點，他突然覺得這些話對苗苗沒說出口，但當着爸爸的面、藉著氣卻說了個乾淨。

「她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行。結婚的事還由不着你自己做主。張家的戶口本上戶主還是我張有德。等你畢業了，結婚了，生娃了，那時候我也快埋進土裏了，你再和我說你自己做主的事情。現在就不行！想都別想！」有德不再顧及亞軍的情緒。結婚這個事情，他絕不允許亞軍做主，何況對方還是李建平家。

亞軍覺得爸爸雖然已經喪失了理智，但他卻始終最對自己着想。即使在吵架的時候，他也替自己規劃好了未來的路：先畢業，后結婚，等生娃了，他也就慢慢地退出了自己的生活。他不禁覺得這樣的爭吵既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但卻實實在在地傷了父子的感情。

「爸爸，未來的事交給時間吧。好嗎？」亞軍率先服了軟，像個哲學家和詩人一樣，把問題交給了時間，至於時間在未來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就看時間的能耐吧。

「不用交給時間。交給我就能處理好，就是不行。這件事沒得商量！」有德態度堅決，更像是個決策者和實幹家，一票否決了亞軍的哲學主義。

「但，苗苗確實是個好姑娘。您別阻礙我們的交往好嗎？何況人家還準備給您免息借兩萬塊錢呢！」亞軍見爸爸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只好再試探著爸爸的底線，希望利用苗苗的善良能夠化解爸爸鐵硬的決定。

「我就知道，你和苗苗攪在一起糊弄我。他李建平怎麼可能那麼好心？你忘了你媽媽生病的時候，咱家找他借錢的事啦？」有德又一次把憤怒引到了李建平身上。

「我記得，我怎麼會忘記。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我發誓要考上大學，掙了錢好好孝順您和媽媽。時間好快呀，媽媽已經離開我們五年了。」亞軍說着說着，眼睛開始濕潤了。

「是啊，你媽媽是多好的女人啊。一輩子勤勤懇懇，不爭不搶，懂得知足。但，好人不長命啊。一零年，你媽媽在icu裏面等著救命，我找李建平借一萬元救命錢，他不僅沒有借給我，反而罵我說『借別家的錢養個人的老婆』、『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和他李建平『涇渭分明』、『水火不容』啦。村裏人有錢的給咱多借，少錢的給咱少借，情況和咱一樣沒錢的，至少有句暖心話。沒有一個像他李建平那樣的，不僅不借，還說風涼話，怪我和你媽平時沒給他送禮、說好話，你說都是吃渭河水的人，他的心怎麼就和咱庄稼人一點兒都不一樣呢？」有德回憶著過往，不覺間聲音開始顫抖。

回憶像滴催淚劑，經不起想，經不起念，一想一念，眼淚就像決堤的河水，沖開眼睛，直抵人心。

沉默。久久的沉默。

父子都陷在了回憶里，久久不能自拔，久久不願離開。有德的回憶里有妻子的溫柔，關於她所有的、一切的好，以及對建平的恨，對莊裏人的人情，對生活的無助。亞軍的回憶里是母親的愛，無私、滿溢的愛，以及對母親的思念。

「爸爸，苗苗真是個好姑娘。就像媽媽一樣，對你的愛死心塌地，義無反顧，並且毫無抱怨。苗苗為了我，已經到了蘭州啦。」亞軍從母親說到了苗苗，好像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也坐在了他們面前一樣。

「啊？你們怎麼衝動啊。這怎麼能行呢？」有德被亞軍從沉默中拉了出來。對他來說，苗苗既然已經到了蘭州，就是亞軍和她已經確定了關係。該發生的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也發生了。自己也年輕過，何況還是現在的年輕人！

「苗苗啥時候來的？」有德連着發問，顯然他已經不能再淡定下去了。

「五一過來的，算有半年了吧。她是為了我，從西安到了蘭州的，還是在酒店當前台。」亞軍像個孩子一樣地回答著爸爸的問題。

「你們的關係，進行到哪一步啦？咳……」有德問地隱晦，但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假裝咳了一聲。

「爸爸，我們很純潔的。只拉過手，其他的什麼都沒幹。我敢對着天地發誓。」亞軍被爸爸的發問搞慌了，快速地應答著爸爸，生怕爸爸誤會了他和苗苗。

「那就好，那就好。」有德連聲地說着。

「什麼好？你也覺得苗苗來蘭州是好事，對不對？」亞軍激動地在電話里叫着，期待着爸爸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是說你們還沒有發展的太深入，太好了。」有德還是沒有把話點透，但意思再明白不過啦。

「……」電話那頭的亞軍沒再說話，又開始沉默了。

「哎，慢慢來吧。細水才能長流，好飯不能怕晚，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千萬別只顧着眼前。千萬記着。」有德一次性把他知道的調皮話全說了出來，勸慰著自己的兒子。

此刻，有德也不再顧得上糾結於他和建平的矛盾了，只是希望兩個年輕人不要過於衝動，能夠冷靜地處理他們的愛情，也冷靜的處理他們的關係。雖然，他們已經衝動了一次啦。未來，會是怎樣，誰又知道呢？

「茶葉敗了，茶也喝好了。今天，先這樣吧。」有德主動結束了話題。

「爸爸，再見。」亞軍結束地像上課一樣，模仿著「老師，再見」的句式，匆匆地掛掉了電話。

「千萬別耽誤學習……」有德還在囑咐亞軍。

「嘟……嘟……嘟……」電話早已經被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