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渭河

威遠樓的鐘聲一響，整個隴西便開始蘇醒。

熱涼麵、餄烙面的湯香，從街鋪的簾縫裡竄出來，引得上班的男女爭相走進來，門外被一輛輛自行車堵得嚴嚴實實，店內被前擁后擠的人塞得滿滿當當，夾雜著店主的叫賣，買主的叫嚷，以及吃飯時的吧唧聲。

亞軍坐在苗苗對面，把自己碗里的雞蛋夾到苗苗的碗里，說了一句：「吃個雞蛋，加點氣力，緩緩身子」，而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在外面，老想著咱的熱涼麵和餄烙面，還有釀皮子和擀麵皮。夢裡老夢見吃，醒來后老發現已經饞得流了口水。」苗苗通過對美食的思念，向亞軍傳達著對家鄉的思念。

「你想的是吃的，我想的卻是你。」亞軍旁若無人地向苗苗傾訴相思之苦。

「你想好吃的流口水，我想你卻流的是眼淚。」亞軍像個詩人，字字樸實，卻句句入心。

「噓，你咋不知道害羞呢？上了個大學學壞了？」苗苗雖然喜歡亞軍的這種直接。但終究是在飯店，人這麼多，保不準有人耳朵閑著。雖然互不認識，但被人聽去些情話，總會叫人難堪的。所以，便故意岔開了話題。

「我保證，除了學習，就是學習，絕對沒有學壞一說。要說學壞，怕是你在外面更容易學壞吧？畢竟，社會是個大染缸哩。」亞軍一本正經地辯解著，反過來又把相同的反問提給了苗苗，並且還附加了代表大眾的結論：社會是個大染缸。

「社會雖然是個大染缸，但我是社會壞風氣的絕緣體，天生的絕緣體質。怎麼樣？物理學得不錯吧？絕緣體都知道。哈哈。」苗苗像個聊天高手，把問題回答得嚴絲合縫，又開了個玩笑，把話題永遠地撇開的同時，又開啟了新的話題，還和亞軍有關。

「哈哈，物理學得好倒是其次，小嘴是越來越會說啦。倒是我，始終奉行著『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信條，你是不是在城市的燈紅酒綠里見了太多的美好，忘了在渭河邊上還有個傻小伙兒在痴痴得等你？」亞軍依舊不依不饒，反倒顯得他更像個小姑娘一樣，糾結著根本不存在的虛無。

「你猜！」一張紙巾伸到亞軍面前，苗苗微笑著起身，給一位端著面的中年男人讓了座，在亞軍的肩膀上輕輕一拍，說了句「我在外面等你哦」，就出了麵館兒。

亞軍緊著喝了口兒湯，嘴裡還嚼著蔥花和香菜，跟著也三兩步跨出了麵館兒。

亞軍騎著小電驢，苗苗坐在上面，輕輕地拽著他的衣角。風很柔，輕輕地從他們耳邊掠過，吹起了亞軍的劉海，吹動著苗苗的長發，像音符在跳動，又像浪花在海上沉浮。苗苗的呼吸、發香，讓亞軍沉醉，彷彿像掉進了一堆棉花里，暖洋洋、軟綿綿、輕飄飄地，他在那一刻感覺到幸福開始具象了，他好像把時光握在了手裡。

他載著她從鼓樓出發，在體育場的草場上漫步，回想苗苗高一跑800米時他聲嘶力竭的吶喊，回想他高二打籃球時苗苗捂著礦泉水加油，到他下場喝水時，礦泉水都被捂熱了的搞笑。他們在隴西一中的校門前佇立了良久，苗苗後悔聽爸爸的話高**學，亞軍後悔沒有加入勸導村長的行列，讓本該也上大學的苗苗在外面打工吃盡了苦頭。可嘆啊，時光催命往前走，不能因悔而回頭……

他們在李家龍宮朝著各位神仙磕頭，從李世民磕到了李商隱，雖然不知道各位李氏先祖怎麼突然就成了神仙，但亞軍覺得只要是聖人就有讓人學習的地方，磕一個頭總歸不虧；苗苗覺得李姓的名人和聖人都在，拜拜李氏先祖一來是禮數，二來是她有個小小的私心，希望李氏先祖們能替他把把關，能降福給她和亞軍，讓他們的愛能長久、能幸福、能得到祝福。

「天下李氏出隴西，我這個李家的准女婿提前拜李氏先祖嘍。」亞軍故意大聲地說給苗苗聽。

「不要胡說，討厭。」苗苗瞪了亞軍一眼，嘴角微微笑著，是嗔怪，更像是撒嬌。

他們到了渭河邊，能看到張庄，炊煙寥寥，牛鳴馬嘶，鳥兒在電線上嘰嘰喳喳，小狗們偶爾吠幾聲，像是在給鳥兒和聲，又好像是為了告訴村裡人，亞軍和苗苗一起回來了。

他們不再坐在車上，而是亞軍推著小電驢，苗苗挨著他沿著河堤漫無目的地走著，小石頭從他們的腳邊繞過，小沙子被他們踢得左右跳，有的跳進河流，激起小小的漣漪繼而消沉不見，有的重歸沙里等待下一次被踢。

「每次看見黃河，我也會想起渭河。想起渭河，我就會想起你。不知道為什麼？」亞軍緩緩地訴說著心事，從未給苗苗在簡訊或者電話里訴說過的秘密。

「有可能你是想家，不是想我呢？」苗苗調皮地說道，但她知道亞軍說的一定是實話，因為她也總會這樣想。

「我說的實話，騙你是小狗，天打五雷轟。」亞軍像個犯錯了的孩子，用小孩子賭誓的口吻發誓，怕苗苗不會相信，又學著電視劇發了看似莊重而又不可置疑的誓。但他不曾想，要是雷公電母真去懲罰言而無信的人，他們早就罷工啦，那可是一年365天每天24小時不間斷的加班啊。

「我信。不許你亂髮誓，我們之間不用發誓。」苗苗焦急地阻止著亞軍，怕他又說出什麼更重的懲罰來，那一定不是她所希望的。

「從你在簡訊里說『我對著渭河發誓』的那天起，我就相信你，我也認定了你。我拋棄了不自信，也做好了你家裡不同意的準備，也準備好了和我家裡抗爭的理由。」苗苗把自己心裡的話當著渭河的面，說給了亞軍，同時眼睛里泛起了淚花。

「真的呀，太好了。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我給你發的簡訊里，真正感動你的是這句話。我原先以為會是我列舉的我們從小長大的時光，一起騎著車子上學的陪伴，在你外出后長久保持的聯繫，抑或是你不好意思，結果是因為渭河。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亞軍一方面表達著興奮和開心，一方面又對苗苗答應做他女朋友的理由感到好奇，同時也充滿著不解。

「哈哈，不懂了吧。大學生也有不懂的東西。這個東西就像是許三多和成才的關係，《士兵突擊》你是看過的吧？許三多不管走到哪裡始終記著那六個字，成才心裡卻沒有，這可能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吧。也有可能，是我覺得渭河更可靠，你覺得回憶更美好的原因吧？」苗苗戲謔地說著她的理解，也通過實例向亞軍展示著自己的想法。

「我住渭河邊，你也住渭河邊，同飲渭河水，『日日思君不見君』，苗苗老師怎麼就知道我想的會和你不一樣呢？」亞軍借著一首詩，把苗苗的愛藏於心間，同時把自己愛的橄欖枝拋給了苗苗。

「那你說，那六個字是什麼字呀？」苗苗故意考驗著亞軍。

「應該是『李苗苗，小壞蛋』吧？」亞軍故意沒說出那六個字，調皮地和苗苗開著玩笑。

「討厭，和你說認真的呢。我要你親口說出那六個字！」苗苗一本正經，不願意亞軍用敷衍或者插科打諢的態度對待那六個字。

「別生氣，我知道。那六個字就是『不拋棄，不放棄』！對吧？」亞軍恢復了正經模樣，生怕又說錯了。

「對。就是這六個字。我們對著渭河用這六個字許願，算作我們愛情的誓言，好不好？」苗苗充滿期待地向亞軍說道，生怕他不答應一樣。

「不拋棄，不放棄。渭河，你聽見了嗎？這是張亞軍和李苗苗的愛情誓言。」亞軍大聲地吼道。

「不拋棄，不放棄。渭河，你要見證我們的愛情，要幸福，要長久。」苗苗隨後虔誠地求著渭河，祈求他們的愛情能有個好的結果。

那一刻，渭河彷彿成了月老，潺潺的水聲成了他們愛情的賀詞，源源不斷地水流成了紅線，將兩端緊緊地系在他們的手上，長在了他們的心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哈哈，別人愛情的誓言都是『我愛你』，有的人還會在誓言後面加上類似『一生一世』、『這輩子』、『生生世世』的期限。我們的誓言，你為什麼一定要選這六個字呢？」亞軍不解於他們的與眾不同，好奇苗苗的心思。

「因為，我們不管走得多遠，渭河一定會在我們心中。即使我們走出隴西，走到北京，就算到了北極，我們的血液里依舊會流著渭河的水……」苗苗眼含淚花，說著說著便更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