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婆的早餐

一、外婆的早餐

清晨六點,盧加醒了,他睜開雙眼,一骨碌從床上起來。他直接穿上校服,推開窗戶,迎面撲來的新鮮空氣,沁人心脾。盧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感覺有甜甜的味道。

窗外的香樟樹,樹枝粗壯遒勁,樹葉緊密,翠綠安靜,像一把大傘,泰然而立。外婆的小三輪車就停在這顆樹下,像一幅畫一樣,印入眼帘。

忘不了,七年前的那個中午,天空中下着綿綿細雨。外婆一把將盧加抱起,從奶奶家出來,來到小三輪車前。外婆在小三輪車后坐拉出一張小板凳,用自己的雨披將盧加裹住,將盧加抱上去坐在小板凳上,然後教他扶住小三輪車欄桿。外婆自己淋著雨,跨上小三輪車,一腳一腳往前蹬著。外婆因雙腳用力,身子往前一傾一傾。

那時,外婆六十齣頭,有嚴重的腰椎病,她的腰不大挺得直,雙腳關節也不怎好,用不得重力氣。但那天,外婆似乎有無窮的力量。

外婆沿着馬路從城市的西面踏往城市的北面。不知踏了多久,開始穿街過巷抄近路,終於來到了一個住宅小區前。外婆的小三輪車開始放慢速度,緩緩進入小區,穿過小區馬路,來到了十二幢旁。

外婆將小三輪車拖到這顆香樟樹下,外婆的衣服濕透了,她用手抹去臉上擋住視線的雨水。一把將盧加從小三輪車后坐連着雨披抱下來,直往一單元二樓走去。

這是一個小中套的房子,二室一廳,結構緊湊,廳不大。因下雨天,看上去有點暗,但玻璃窗擦得很乾凈,看得清窗外斜飄的雨。

外婆將盧加身上的雨披脫下后,用干毛巾擦拭了自己的頭髮,用最簡短的時間換了衣服。她朝盧加看了一分鐘,痛心地說:「瘦得只剩一副骨頭了,我可憐的孩子,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她們到底把你怎麼了?」

盧加睜著憂寒無力的眼睛,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叫了聲外婆,然後低下了頭。

那時的盧加剛六歲,枯黃的頭髮,乾瘦的臉,簿簿的一片身子,完全的一個營養不良的樣子。

外婆鼻子一酸,到洗漱間端了盆熱水出來,給盧加洗手,擦臉。完后,對盧加說:「孩子你坐着,外婆先去廚房給你弄吃的。」

當外婆端出熱騰騰的飯菜時,盧加毫不客氣地吃起來。他吃得狼吞虎咽,似乎來不及用語言來表達,還時不時用手去幫忙抓菜抓飯,他的樣子像個野人。

那像是一次掃蕩,除了飯稍有多餘,外婆做的菜一掃而空。最後,盧加的小肚子有點鼓鼓了,他靠坐在椅子裏,像一條吃飽桑葉的蠶一樣整整不動了一個小時。

接下來,外婆要做的事是讓外孫在浴缸里用溫水好好浸泡一下。

外婆氣急敗壞地離開奶奶家時,來不及帶盧加的衣褲。換下來的這套衣服估計有一個月沒洗換了,髒得發亮。外婆拿出她自己的浴袍,將盧加裹着抱到床上,坐進被窩裏。

盧加聞着帶有淡淡的肥皂清香,他的腳已被捂熱,身子被溫暖,整個人像冰塊在融化一樣。他似乎有很多話要和外婆說,但此時的他希望先睡上三天三夜。

後來,外婆從奶奶家拿過來一些盧加的衣褲,短、舊、臟,還有好幾處磨損。用外婆的話是,像是垃圾箱裏撿來的。

一天,外婆去市場里掃了整整一個下午,馱回來一個大包,裏面是盧加的衣褲鞋襪。

幾天後,外婆又買來一大堆所謂的增加營養的瓶瓶罐罐的食品,阿元爺爺止不住說:「你是想讓盧加提前發育嗎?」

「你看這孩子瘦得像一隻臘鴨。」外婆心疼地說。

「那是營養不良!」阿元爺爺說。

「所以我要給他補上去。」

「那也不是這樣補的啊!」

「那吃什麼才會讓孩子的營養跟上去呢?」外婆顯得很焦慮。

「暈素搭配,飲食均衡,並且需要一個過程的。」

外婆以前也為外公購買保健品也上過當,阿元爺爺給過指點。外婆屢教不改,病急亂投醫,憑着一腔急性,以為買了營養品就馬上能讓外孫胖一圈。

阿元爺爺隨口報了些蔬菜、暈菜、雞蛋、牛奶、水果之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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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真快,在外婆家已是第七個年頭了,外婆從六十齣頭到七十了,而盧加已從一個六歲的瘦弱的小男孩變成一個十三歲的陽光少年。

只是最近,盧加心裏總有隱隱的逆返情緒在蠕動。

盧加洗漱出來,沒等盧加開口,外婆就說:「孩子,你還可以再睡十分鐘呢!」

外婆邊將一勺攪拌稀薄的雞蛋麵粉往不粘鍋里倒,左手將不粘鍋旋轉着,使麵粉擴散到整個鍋底。

「孩子,你應該再睡一會兒,我會來叫你的。」外婆又說。

此時的外婆,穿一件古銅色線外套,是她自己織的。圍着一塊圍裙,下面是一條寬大的直統褲,一雙也是她自己編織的古銅色毛線拖鞋。她的腰仍然挺不直,身子微微向前傾著,走路時,關節僵硬,腳步一沉一沉。

「外婆,您以後不要再做早餐了,我想自己外面去買。」盧加說。

外婆嚴肅地說:「外面的早餐未必是你合適的。」

「我看人家吃得好好的,健康得很。」盧加辯解。

「人家我不管,我得管好你的身體,我的外孫。」外婆堅持已見。

盧加舉手做出渾身肌肉的樣子:「我的身體夠棒的了。」

「看你不像個十三歲的男孩。」外婆絕不認同盧加的觀點。

盧加看上去帶有幾分清秀與聰穎,的確有幾分文弱,不夠結實。但是健康的,從他紅潤的臉色,有神的雙眼裏可以斷定。

「學校里做體檢了,我屬標準。外婆,你知道什麼叫標準嗎,標準就是不胖不瘦,剛剛好,恰到好處。」

外婆瞄了一眼盧加道:「孩子,應該還好胖點。」

盧加鼻子裏哼出一句:「我才不要胖呢!」

「你上初中了,課業加重,不胖點,你會背不動那書包的。」外婆將做好的煎餅放入盤子裏,拿到桌上,再拿過來一瓶牛奶,對盧加說:「你坐着吃就行了。」

外婆在一邊繼續說:「我在煎餅里加了肉沫、多種菜泥,還有雞蛋,加上這牛奶,這是適合你的早餐。外婆晚餐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鯽魚,還有波菜,骨頭湯,土豆絲。」外婆的話像風一樣在盧加耳邊吹過。

盧加知道,外婆這一套套菜譜是阿元爺爺給的。外婆從當初的衝動、病急亂投已完全接受阿元爺爺的葷疏搭配理念。外婆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比如,蔬菜之王是菠菜,益壽之菜是胡蘿蔔,果中之王是榴槤,瓜中上品是西瓜,果中皇后是荔枝、、、、、、、外婆說話時止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盧加承認外婆講得沒錯,但止不住潑冷水。

「網上說有人在菠菜上打生長素,蕃茄里注射藥水,大米有轉基因,水果塗顏色或打臘,有時醫生的話也不一定可以全信。」

「孩子,你可不能說阿元爺爺的壞話,他可是最疼你的人。」外婆急着說。

「哈哈哈!」不見其人,只聽其聲,盧加知道是阿元爺爺。

阿元爺爺七十多歲,中等身材,頭髮和鬍子有些花白了。但紅光滿面,精神很好。他曾是一名內科中醫,退休后被醫院反聘多年,後來因老伴患了不治之症,回家照顧老伴,老伴最後還是撒手人寰。阿元爺爺悲痛欲絕,很長一段時間沉默寡言,?後來終於走出悲痛,還原本來開朗、幽默的性格。

他每天大清早會手心裏玩弄著兩顆石蛋,去戶外散步。阿元爺爺住三樓,經過二樓時,外婆正好開門放東西。

「我喜歡聽小傢伙說我的壞話。」阿元爺爺笑着說。

盧加扭頭看了看阿元爺爺說:「其實外婆你應該像阿元爺爺那樣,大清早去鍛煉身體才對。」

「看着你吃了我做的早餐上學去后,我自然會的。」外婆說。

「等您去,人家早就回來了。」盧加看着阿元爺爺,顯然希望自己的觀點能得到阿元爺爺的支持。

阿元爺爺笑着對外婆說:「他外婆,我覺得盧加說得也沒錯,他在體貼你。」然後轉向盧加說:「不過,你外婆說得也沒錯,等你吃好早餐上學去了,她會更安心。」

阿元爺爺兩邊不得罪,盧加心裏很是不滿。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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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很想對阿元爺爺反駁幾句,見阿元爺爺已下樓了。

「我未必要去外面負鍛煉身體,家裏陽台上的空氣夠新鮮了,特別是我那盆五針松,只要我一過去,它就會有好空氣送給我的。」

「那您起床后,應該到陽台去呼吸新鮮空氣才對,而不是在廚房裏忙。」

「如果我一早就到陽台上去,我擔心看到那盆五針松就會忘記叫你起床。我雖然喜歡那盆五針松,但更愛的是你----我的外孫。」外婆透過那雙老花眼鏡,認真地朝盧加看了一眼。

「我有鬧鐘,我可以充分利用它。」盧加說。

「我就是你的鬧鐘,叮鈴鈴叮鈴鈴、、、、、、」外婆學着鬧鐘的樣子叫了起來。雙手會做出一些動作,表演出鬧鐘聲音。

外婆似乎很有表演天賦,並且還演得唯妙唯俏。

盧加看過喜洋洋與灰太狼,功夫熊貓和北極熊之類的動畫片,但印入他腦子的是《天仙配》這一古老的故事,因為這是來自外婆口中。

那年外婆剛把盧加從奶奶家接過來,看着這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外婆忍着淚要兜他開心。性急之中搬出牛郎織女這老故事,指著天邊的夕陽說:「七仙女和牛廊來相會了。」

阿元爺爺糾正道:「你這是在誤導孩子。」

外婆才不管對錯,邊說邊做手勢。特別是講天仙配里的那棵槐蔭樹時,手舞足蹈地唱出給七仙女和牛郎做媒的那段歌:槐蔭開口把話提、、、、、、槐蔭開口把話提呀,把話提呀,叫聲哎董永哪你聽清:你與大姐成婚配,槐蔭與你做紅媒,做紅媒、、、、、、來來來你二人快快拜天地,槐蔭樹下好夫妻、、、、、、外婆不會唱黃梅戲、越劇、京劇,什麼唱腔都不會,嘶嘶啞啞的,斷斷續續,猶如在吼叫。

那是屬於外婆特色的,她手舞足蹈,表情豐富,經她演繹,都成了搞笑版了。

盧加聽不懂什麼意思,但看着外婆的樣子止不住會發出格格的笑聲。外婆看到盧加笑,唱得更起勁了。歌聲帶着更沉厚的嘶啞聲,從二樓飄到三樓的阿元爺爺耳里。

阿元爺爺笑話外婆,「這聲音像在拉風箱。」

阿元爺爺的話並不影響外婆的興緻,故事被外婆重複演繹著。

當時,盧加沒有去考證七仙女和牛廊相會到底是銀河還是夕陽,但這並不重要。因為,外婆喜歡看着盧加笑。後來,隨着時間的過去,這個故事有點模糊了,印入盧加腦子裏的是一顆樹,叫槐蔭樹,這顆樹會開口說話。

盧加吃完早餐后,將書包提到門口,出門穿好運動鞋后,外婆幫着提起書包,讓盧加背上。嘴裏嘀咕道:「看這沉甸甸的書包,不吃外婆做的早餐行嗎?」

外婆「固執」的愛是盧加熟悉了的。盧加被外婆這濃厚的愛沉浸著,在他內心深處沉積著對外婆更深的愛。總在此時,他的心會不由自主地潮濕起來,他那少年的反判在外婆面前會顯得那麼無力。

盧加知道,外婆接下來的時間肯定是去看陽台上的那顆五針鬆了。在外婆心裏,除了盧加,然後就是這顆五針鬆了。

這顆五針松是外公生前最愛的盆景,七年前已趟在床上多年的外公去世了,這盆五針松由外婆來料理,鬆土、施肥、修剪、澆水。七年來,在外婆的細心照顧下,五針松蒼勁而優美。

外婆還常和五針松說話,比如盧加又增高了多少,懂事了多少,盧加上小學了,又從小學升到了初中。外婆邊修剪五針松邊講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外婆像面對外公一樣,將每天的生活瑣事一一通報。外婆還說五針松剛剛點頭了,都聽懂了她的話了。她還說,五針鬆通人性。

盧加認為外婆講的那顆槐蔭樹開口講話,只算是一個故事傳說,因為,現實中他從未見過牛郎織女和開口講話的槐蔭樹。那外婆說的陽台上的那顆五針松也能講話,是否算是一個事實了呢?因為五針松就在盧加眼前。盧加曾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盯着這顆五針松,希望也能和它對話,尋找外婆所說的那種「通人性」,但一直沒有出現。

為什麼?這個疑問就這樣在盧加腦子裏打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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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五針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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