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成親

第十四章 成親

酒席上,曹忠鉞他們謹記曹信玖的囑咐,喝酒三盅即止。飯後,其餘的各回各家,曹信玖領了曹忠鉞六個,抬着回禮先回了自己家安置好,然後領着把練功的傢伙什都運到了翻修一新的老油坊。

一進老油坊大門,小子們很興奮:「啊呀,這地場,又寬敞又平整,可得勁!」

曹信玖道:「還有更得勁的,你們忠鉞哥給每人弄了一根大杆子,我試過了,都是真傢伙,明天我就教你們抖杆子。明天都早來,咱們把這些練功的傢伙什重新安裝好,後面秋收過了,咱們正兒八經練起來。」

小子們興緻很高:「今天天光還早,咱們現在就開始整起來吧?」

「今天叔有點事兒,還是明天吧!」

「到底啥事兒啊?咱們人多正好幫忙唄!」

曹忠鉞一瞪眼:「看不見叔要娶新嬸子了?啥事兒都跟你說呀?真沒點眼力勁兒!」

眾小子一聽想笑又不敢笑,一鬨而散去了。

看見小子們走遠了,曹信玖低聲說道:「快關大門,上門閂!」曹忠鉞看曹信玖神情嚴肅,趕緊去關門上了閂,迴轉身跟着進了朝南的一間卧房,進得屋來,見卧房內傢具已經粗備,曹信玖脫了上衣,堅實寬闊的胸膛上,赫然一個手掌印,已經呈青紫之色。

曹忠鉞輕叫一聲:「馬兆財?」

曹信玖點了點頭,曹忠鉞眼瞪得溜圓:「你們還是動了手?」

「對,不過他也沒得了好去,胸口吃了我一記裙里腿,臉當時就白了。他為啥那麼着急要走?就是在緊提着那口氣,怕時間長了泄了氣,撐不住時露了破綻,那這個臉就丟大發了。這些在場面混的人,臉面比命都重。」

「咱又沒落下風,為啥一直對他低聲下氣?這裏頭有個啥說道?」

曹信玖慢慢坐到一張椅子上,往後靠了,喘了口氣道:「這個你還真說對了。前幾天我去濰縣,除了辦墨玉佛的事兒,還專門去拜訪了西關的邊廷貴、邊廷祥兄弟,他們是青島邊掌柜的親叔,四通捶是家傳的,也不設館收徒,所以外姓徒弟很少,我能得傳授,應該算是幸運的。

見到邊氏兄弟,把這次跟馬成林動手的事兒說了,他們就跟我講了咱們附近的一些武林掌故,濰縣一帶有丁家跤和邊家捶的說法,往東昌邑一帶有黑虎拳流傳,高密一帶有孫臏拳流傳,咱們安丘一帶上數的就是馬家莊的少林拳,安丘、諸城、昌樂一帶的衙役捕快大多出自其門下,所以是一股很大的勢力。馬家莊的門裏規矩很嚴,允許門人入官衙、入鏢行,甚至可以入綠林,但嚴禁做打手,認為那是欺負弱小,有違武德,有損本派名聲,所以他們猜測這次馬成林為田茂財出頭肯定是瞞着家裏的長輩。」

「我明白了,你對馬兆財客氣,不是針對他個人,是針對他背後的勢力。」

「應該是也針對他背後的勢力,也針對他個人,實話說要是他年輕二十歲,我還真不是對手,畢竟他是從小練起的童子功,非同小可,『拳怕少壯』,我是佔了年齡的便宜,同時也多虧在邊家住了這兩天。」

「住個兩天就能管這麼大用?」

「那當然,你後面就明白了,有時候練到一定程度就象走到一個三岔路口,如果靠自己摸索,經過試錯是能找到正路,但就需要費很大工夫,而且萬一試不好,容易傷了自己,這時如果有人指點一下,就省去了摸索的過程。我在他們家住了兩天,把我這些日子得來的東西練了一下,他們給我撥了撥架子,更重要的是跟他們下一輩的幾個狠實人試了試手,他們又指點了我幾個竅門,主要在招數的臨場運用上,那可都是真東西,真是藝無止境啊!要不是家裏頭事兒多,我真想再呆上一年半載的,好好挖一挖裏面的門道。」

「在店堂里你跟馬兆財說了句啥?他就一個人跟你進了後院。」

「我說,馬師傅肯定不知道馬成林為了那一百大洋為人做打手的事情吧?」

「嗯,正說在他們的忌諱點上。」

「進了後院,我把咱們跟邊家和東關曹的關係挑明了,又把馬成林受田茂財一百大洋的事兒說了,他表面很生氣,要回去教訓這個不成器的侄子。然後也善意地提醒我,說他們這次也是上次給田茂財牽線的道人攛掇來的,他也看出來,這道人肯定遮了真面目。我也是想不明白咱們不知何故得罪了這樣一個神秘人,後面行事可要多加小心。」

「這道人到處冒壞水,還能對我們的事情這樣門兒清,肯定就在左近不遠。」

「對,咱倆把這事兒放在心裏,暗暗查訪吧,狐狸尾巴總有露出的一天。最後這位馬師傅客客氣氣要跟我試一下手,並說好了,點到為止,無論結果如何,絕不外傳。我看再推脫就被他看輕了,就下場試了一夥。第一次跟這樣的高手動真格的,是難得的臨場經歷。他的基本功當真是深厚紮實,走了好幾個門子,竟沒有半點破綻,但畢竟年齡在那裏,手腳不如年輕人靈便,我就欺他這一點,使個葉底藏花的虛招遮了他視線,下面踢出裙里腿,他看穿了我的虛招,不招不架,單掌中宮直入,我們倆幾乎同時中招,我因為中招時單腿支地,下盤不穩,仰面跌倒了。起身後趕緊認慫,拜了個下風,全了他的臉面。當時看他強撐著把氣喘勻了,說了些『後生可畏』之類的客氣話。」

「對,這樣既讓他知道了厲害,又讓他在面子上佔了上風,是個兩全之策。」

「這樣一股本鄉本地的正派勢力,只能結交,不可為敵。即使結交,也不能低聲下氣去巴結,讓他看輕了,得讓他知道咱們手頭有真東西,這個朋友值得結交。」

「你中了這一掌不要緊吧?」

「我讓你留下正是為了這個,馬家祖傳的鐵砂掌確實厲害,估計他只用了兩成功力,我還是需要將養兩天。這樣,這幾天你搬來這裏跟我同住,咱們對外就說新房子需要看門。我剛才跟你說的不要外傳,對猴子、鐵鎚他們幾個也不要講,明天咱們照常練功。」然後從桌子抽屜里抽出一張紙,用隨身的自來水筆寫了幾行字:「你去藥店拿這幾味葯,順便買了藥鋪用的家什,我就在這等著。」

曹忠鉞答應着趕緊去了,不多時,帶回了所需的草藥和砂鍋、小鍘刀、銅臼等家什,在曹信玖指導下,對藥材進行了加工,製成了藥丸和藥粉,曹信玖內服了藥丸,用鼻子嗅了藥粉,胸口的煩惡之感立刻大為減輕。

曹忠鉞感覺很神奇:「叔你全能啊!這個方子你是咋知道的?」

曹信玖笑了笑:「這個方子是四通捶門人不傳之密,治療跌打損傷有奇效,跟形意拳那裏得來的,只有入室弟子才能知道這個方子,往往能通過這個方子辨認真正的同門。」

不知不覺間,紅日西墜,玉兔東升,曹忠鉞去家裏搬了鋪蓋,並且把兩枝槍都帶了過來,當晚跟曹信玖住在了老油坊。

第二天一早,二人起床,曹信玖覺得神清氣爽,看來那個藥方確實有奇效。早飯後,猴子等五個小子來報了到,大家合力重新安置了單杠、木樁等練功物事,曹信玖給每人分發了大杆子,示範了抖桿,然後在曹忠鉞帶領下,熱身、靠樁、馬步沖拳、抖桿,開始了熱氣騰騰的練習,油坊里呈現出一片生龍活虎的生氣。

充實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不覺到了八月廿九,納徵之禮的日子。

早飯後,日光升高暖意濃,草尖的霜露都化掉了,媒人曹瑾言同曹智通頭前帶路,後面浩浩蕩蕩來了過彩禮的隊伍,隊伍里除了曹忠鉞他們幾個,還有曹信玖本家的叔伯侄子們。

隊伍來到「客盛源」門前,向鴻財降階相迎,曹智通作為男方家長代表,展開紅柬,朗聲念道:「向府親翁如面:犬子曹信玖與貴府千金向琋欲結秦晉之好,謹定於庚午年八月廿九日特預報完婚之佳期,預備大禮若干(禮單附后),請笑納!」向老闆滿臉喜氣,連聲招呼「裏面請」,曹瑾言手持禮單,站在門口,充當了一回唱禮人:「上等魯綢,兩匹;景芝十年陳釀,十壇;長絨精棉,四擔;精織細棉布,八匹……」如此這般,眾人絡繹不絕把禮物一路抬進店門。

納徵禮交割完畢,大家在店堂內紛紛落座,店內夥計上了茶,曹瑾言又開了腔:「向老闆,今年秋來早,好事催,吉期近,我這個媒人呢性子還急,老想早點喝這個喜酒。所以來之前請示了男方,希望能三步並作兩步走,今天就請了期,定下迎親的好日子。」

「就依大媒!」

曹瑾言一回頭,得意洋洋喝道:「呈上來!」

曹信玖趕緊捧過一個紅色拜匣,曹瑾言開了蓋子,取出一張紅柬,朗聲念道:「向府親家台啟:貴府千金向琋,溫婉賢淑、文靜絕俗、清秀高雅、天生麗質,實乃人中之凰。能與愛子曹信玖相親相愛、意洽情投,實乃天作之合、吾子之福。

恰逢吉日,故派遣吾子曹信玖致意親翁,將於庚午年九月十五日率迎親隊伍前往貴府迎娶。

已擇良辰巳時初刻由迎親嘉賓一十七位,攜迎親禮品和迎親車輛於巳時三刻到達貴府,特此敬達尊聽。

未亡人曹柳氏敬上。」

一席話講完,向鴻財喜氣洋洋站起身來,從拜匣中取出兩張紅色摺紙,上面分別書寫着曹信玖和向琋的生辰八字,將兩張紅紙疊放在一起,整整齊齊捲成一卷,又從匣子裏拿出一條紅色扎帶將紙卷系了,打上死結,重新放回匣子內。這就表示同意了男方嫁女的請求,永不反悔。

曹瑾言唱道:「良緣天賜,赤繩牢系,同心永結,迎親有期!」話音剛落,門外又是「鑽天猴」,又是「衝天炮」,「噼里啪啦」一陣鞭炮齊鳴,向琋的兩個妹妹將一把把糖果灑向看熱鬧的人群,人們紛紛哄搶,把喜慶的氣氛推向高潮。向老太早領着幾個前來幫喜的女人向在座的分發喜餅,人們拿到喜餅紛紛道賀。

曹信玖望着熱鬧的人群,想到父親故世后這許多年家裏的冷清與艱難,不由得感慨萬千。眼光一閃之間,看見人群里有一個婦女,衣衫敝舊,懷抱嬰兒,似曾相識,定睛再細看時,那位婦女一抬頭正迎上了他的目光,閃爍著趕緊低了頭,抱着孩子匆匆走遠了。曹信玖心下起了一個老大疑團,且存心中不提。

行過納徵禮,迎親的日子已近在咫尺,男女兩家開始了熱火朝天的準備,忙忙碌碌中,轉眼到了九月十五正日子。

這一天,天高雲淡,金風不起,巳時初刻,曹信玖長袍馬褂,披紅挂彩,黑色禮帽上紅花雁翎,騎了高頭大馬,率領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吹吹打打繞丹山鎮一圈,於巳時三刻來到「客盛源」,迎了新娘子,然後八抬大轎,熱熱鬧鬧,又從原路返回家裏。快到家門口時,曹信玖在馬上,人群后又看見了那個抱孩子的婦女,遠遠站着,一動不動。來不及細看,已被人群簇擁著下馬進了院子。

院子裏早已人聲鼎沸,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熙熙攘攘,落轎后,兩名送親的扶著新娘跨過火盆,迎面一張桌子上放置了香爐、蠟燭、供品、弓箭、斗、秤等物,稱為「天地桌」,桌子西面放了兩張椅子,下首坐了曹柳氏,上首那張空着。

贊禮人黃晏梓今天也是分外精神,已經在「天地桌」前站定,高聲喊道:「請證婚人!」族長白須飄飄,越眾而出,戴上老花鏡,咳嗽一聲,人群靜了下來,只見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紅柬,朗聲念道:「兩姓聯姻,一堂締約,新郎曹信玖,新娘向琋,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證婚完畢,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族長拱手致意後退了下去。

黃晏梓高聲唱道:「吉時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地厚天高,生萬物以養吾人;二拜高堂,賜我之命,養我之身,慈如河海,云何可報;夫妻對拜,一鞠躬,風雨同舟,白頭偕老,二鞠躬,早生貴子,光耀門庭,三鞠躬,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禮成,送入洞房!」

行禮之時,柳氏看着盈盈下拜的嬌美兒媳,聽着院子裏喧鬧的人聲,想到年青守寡,獨自一個女人拉扯他兄妹倆,母子們相依為命。驕陽下,鋤禾當午,汗流浹背,寒風中,堆柴積薪,漿洗縫補。多少次午夜夢回,淚浮枕簟,多少次凄風冷月,形影相弔,多少次疲病交加,干捱硬抗,多少次家有疑難,何人與商……二十載風霜雪雨,苦掙苦熬,花白了青絲,蒼老了紅顏,天可憐見,終於有了今天的結果。這個一輩子要強的女人此刻突然有一種恍若夢境的感覺,轉過臉看了看身邊的空椅子,彷彿當年那個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的當家人正在跟她一起看着眼前的盛景,她想驕傲地說一句:「他爹,我做到了!」胸中卻是一口氣喘不上來,嘴唇哆里哆嗦,最終沒有發出聲音。正在着急,耳邊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娘,該去待客了!」原來曹信玖把新娘子送去洞房,行了坐床禮,飲了合巹酒,然後就出來跟母親一起招呼前來賀喜的賓客。

這一聲呼喚恰似那佛旨綸音,一下子把柳氏喚回了現實,她深吸一口氣,把這口氣喘勻了,被曹信玖扶著站起身來,娘倆一起走進院子。只見院子裏擺了滿滿當當擺了十幾張桌子,坐滿了賀喜的賓客,「客盛源」大師傅親自掌勺,猴子幾個和本家幾個年輕的侄子幫忙傳菜,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品正流水介端上桌來。

娘倆眼光一掃,見首席上坐了本家族長等幾位長輩,但主賓之位還虛著,母子對視一眼:「舅舅們還沒來,開不了席啊!」正準備過去說幾句閑話,不要冷了場,突然門外迎賓高喊一聲:「上柳庄貴客到!」娘倆知道舅舅們來了,趕緊迎出門去,只見三個舅舅正在禮桌前,後面跟了三舅家的表弟推著車子,不用問,車子上肯定是賀禮。記賬人邊記邊唱道:「柳尚文,肥豬一口,柳尚武,肥羊一腔,柳尚志,棉布兩匹。」表弟把車子交給收禮的人,自己從車上拿下一隻小洋鐵桶手裏提了,然後娘倆親親熱熱迎著四人進了院門。

進院門時,曹信玖年輕耳朵靈,聽到後面有人竊竊私語,似乎笑話舅舅們賀禮輕薄,不成敬意。他怕舅舅們聽到,趕緊領着加快了腳步,走向首席的位置。這時三舅突然說道:「先不急,菜還沒擺整齊,咱們先去看看新娘子吧?」其他幾個都說「好」,於是一行人直奔洞房而來。

來至洞房,向琋已經挑了蓋頭,正在坐床,曹信玖把舅舅們介紹了,向琋趕緊下來磕頭。看見外甥媳婦這麼出挑的人材,又懂禮數,三個舅舅頻頻點頭。然後大舅對錶弟說道:「拿過來吧!」表弟趕緊把手裏的洋鐵通拎過來,放在地下,開了蓋子,原來裏面是明晃晃的光洋。三舅說道:「來時俺們商量了,賀禮是要記在禮簿上,以後作為人情要還的。這三百塊光洋我們老哥仨每人一百,不算賀禮,是作為外甥後面做事的本錢。外甥拿準了主意儘管放膽子去干,啥時有了啥時還。大江東流,日落西山,人就是這樣一輩一輩往下傳,一輩人有一輩人的擔當,我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些,以後就看你們表兄弟的了。」

曹信玖眼含熱淚,趕忙拉了向琋二次跪倒,大舅趕緊用手相攙:「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多禮。外甥媳婦,把這些收起來,我們也該上席了,大家都等著呢!」柳氏趕緊讓曹信玖帶了舅舅表弟們入席,婆媳倆忙把三百大洋收藏到了妥當的地方。

熱熱鬧鬧的婚宴一直持續到太陽落山,等賓客散盡,收拾好攤子,已經是掌燈時分,曹信玖給幫忙的另外安排了一桌酒席,在老油坊裏面,曹忠鉞在那裏現成地陪着,大家可以無拘無束慢悠悠吃喝一番,消乏解悶。

忙完這一切,娘倆關了院門,柳氏回房安歇,曹信玖興沖沖奔了洞房。推開房門,一陣香氣撲鼻,只見紅燭高照,新人如玉,炕桌上,已備好香噴噴幾樣細菜,暖桶里,早放着熱騰騰一壺即墨老酒。

曹信玖脫掉外衣,掛在衣帽鈎上,然後突然轉身,一把拉過新娘子,「嗯—吶!」,肥肥地在新娘的桃花臉上咂了一大口。新娘子嚇了一跳,輕輕撫著香腮,狠狠白了曹信玖一眼:「沒出息的樣兒!都是你的,又沒人跟你搶,吃相不會好一點?」

曹信玖得意洋洋地笑了:「說得對,都是我的,所以我想大口吃就大口吃,想小口吃就小口吃!且把酒斟起來,你家相公現在要小口吃!」

向琋「噗哧」笑出了聲:「曲子還沒唱一句,譜倒是先擺起來了。」

曹信玖做了一個拉山膀的架勢:「三綱五常,夫為妻綱,夫綱定鼎,只在今夜。」

向琋道:「好好好,你們大男人要三綱五常,俺們小女人要三從四德。啊,對了,昨晚你丈母娘囑咐了,說洞房只剩咱倆人的時候先打開隨身箱,裏面有壓箱底的隨身寶。」

「不愧是親丈母娘,是真疼姑爺。」曹信玖邊說邊從炕角搬過一隻四角銅箍的描金紅漆小箱,「哎呀,這麼沉,不會是大洋吧?」曹信玖笑道。

「凈想好事,活生生一個大閨女已經給了你,再陪送這麼多大洋,俺娘家不過了?」向琋說着從貼身衣服下拿出鑰匙開了鎖,掀開了箱蓋,一下子呆住了:原來裏面真的是大洋,白花花擺得整整齊齊,大洋上面放着一個紅包袱。拿起包袱,見包袱下壓了一張紅紙,上書兩行金字:「如春之始,如日之升,萬物生髮,家興業興」,下面一行小字:「大中華民國正版足赤銀洋陸百圓整」,曹信玖過來,臉色有些鄭重其事:「這份嫁妝也太重了,我突然有些忐忑,怕擔不起兩位老人的這份深情。」

「你前面不是說過雙方老人一般奉養,兩家並做一家親嗎?怎麼?想撂挑子?」

「你男人說出去的話,一口唾沫一顆釘,沒有半點含糊。好,填合人的空心話不說了,後面看我怎麼做吧!」

輕輕解開包袱,裏麵包着八個南瓜、石榴、桃子等各色瓜果樣式的瓷盒,曹信玖有點好奇:「咦!這又是什麼寶貝?」說着拿起一個瓷盒就要打開,向琋臉突然紅了,一把搶過來:「不許看,就是些小玩意兒,好玩兒的。」「不看就不看。」曹信玖趁向琋不注意,突然轉身從包袱里又拿出一個瓷盒,打開以後,啞然失笑:原來裏面裝着小小一副男女交歡的春宮雕塑,物雖微,但姿態生動,線條流暢,手足鬚眉,纖毫畢現。立刻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壓箱底的嫁妝啊!當時由於禮教所限,女子出嫁前往往對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做母親的就通過這種方式對新婚的女兒進行啟蒙教育。又打開另一個瓷盒,裏面是同樣的雕塑,只不過男女姿勢不同而已。

回頭再看新娘子,早已用雙手捂住了羞紅的臉頰,不敢露出半點縫隙,不由好笑:「快快斟酒,好好伺候你家相公。」向琋鬆開雙手,低着頭不敢看他,斟了酒,夫妻倆細細地吃喝一回,然後雙雙解衣就寢。但見洞房內紅燭高照,春意融融,妻情柔似水,郎勝小登科,直教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一夜的輕憐蜜愛不必細說,第二天雄雞唱曉,倆人早早起來,洗漱后,齊齊整整打扮好,穿衣鏡前並排一站,新人新衣,果然光彩照人。小夫妻相視一笑,取出二人初會時落紅的白布(此時已經被向琋裁剪縫製成了手帕式樣),放在銀漆托盤上,曹信玖前面舉著托盤走,後面低眉順眼跟着新媳婦。

到了堂屋,母親柳氏跟幾個嬸子大娘正在說話,新媳婦先給婆婆磕了頭,又在曹信玖帶領下挨個兒拜見了幾個嬸子大娘,嬸子大娘們看了落紅帕子,少不了打趣幾句,新媳婦紅了臉聽着,柳氏看向琋難為情的樣子,知道她臉皮薄,怕掛不住,趕緊吩咐道:「快去做飯吧,今天嘗嘗我媳婦子的手藝。」向琋偷偷吁了一口氣,趕緊到廚房去了。

用罷早飯,曹信玖領着新娘子挨家挨戶到五服內的叔伯家裏認了門,磕了頭,各家都有見面禮,向琋算是正式入了曹家的門。回到家時,天已近晌午,找了本家一個機靈的小兄弟,拿了事先寫好的喜帖,一溜小跑送到了「客盛源」。向鴻財他們早等在店堂里,接過喜帖,打開了,喜氣洋洋大聲念道:「閨門有訓,淑女可欽!放炮!」隨即店門外響起一陣熱烈的鞭炮聲,大家又熱鬧了一場。

下午,柳氏意氣風髮帶着兒子和新媳婦回到了娘家上柳庄,先是拜見了各家舅舅,少不了一番親熱,然後大家浩浩蕩蕩到了墳塋地,在祖墳前放了喜炮,擺了供品,柳氏跪倒在墳前,說道:「爹、娘,您外孫如今成人了,娶了向家的大姑娘,新媳婦很是稱心如意,特地來給姥姥、姥爺報個喜。這些年我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們,多虧了哥哥嫂子們暗中相助,才有了今天,這樁樁件件我都記得:癸丑年春荒時,家裏斷糧,求告無門,三哥背了一袋子玉米碴子送來,娘仨摻了野菜熬粥,渡過了春荒;丙辰年麥收,墒情趕得急,又趕上雨水大,麥秸在地里眼看運不出來,也是三哥帶孩子們來幫了忙;小妮子出嫁時,我赤手空拳,家裏缺人手,缺錢,同樣是哥哥嫂子們上門來幫忙置辦得妥帖,才把孩子送出了門,沒有失了體面......我這個獨生閨女,從小千嬌萬寵的,事事順着我來,可您二老到老也沒得着這個閨女半點兒濟,特別是娘走的時候,我家道正艱難,連做一鍋福餑餑的白面都拿不出來......」柳氏先是絮絮叨叨拉家常,說着說着眼淚不覺流了下來,然後一邊流淚一邊訴說,再往後越哭越響,越說越多,聲淚俱下,最後竟泣不成聲,長跪不起,引得周遭都陪着抹眼淚。

曹信玖和向琋見娘哭得哀戚,雙雙過去要把她扶起來,旁邊被大舅攔住了,悄聲說道:「憋了這麼多年了,就讓你娘在姥姥、姥爺跟前倒倒肚子裏的苦水吧!」

柳氏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總算是消解了這麼多年鬱積心中的塊壘,慢慢地收了聲。眼看差不多了,大舅使個眼色,三個妗子忙上前勸道:「他小姑,現在可好了,兩個孩子都成人了,你這些年的苦沒有白受,有這麼個撐勁的大外甥和賢惠的外甥媳婦,他姥姥、姥爺看着也高興,咱們好日子在後頭長著呢!快起來吧,風大地濕,別受了風寒。」柳氏站起身來,大家收拾東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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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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