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第84章 第84章

晨光熹微,白霧茫茫。

此時街上還沒有多少行人,但街邊已經支起了不少食攤,蒸籠上冒着縷縷的熱氣,空氣里除卻雨後的草木清香便是食物的味道。

一駕馬車在一處食攤前停穩,趕車的青年下來,神情嚴肅地審視着攤子上的早點。

「這位爺,要點什麼?」

食攤的主人笑眯眯地問道。

青年才指向簸箕里的餡餅,那馬車內有一隻白皙的手掀開帘子,此間天光只能勉強照見那人蒼白的下頜。

「不要那個。」

那聲音聽着,是一個極年輕的公子。

食攤的主人才望了那馬車一眼,便見面前的青年縮回了手指,隨即試探著指向另一邊的米糕,像是在詢問馬車中的人。

「嗯。」

馬車內傳來那年輕公子懨懨的一聲。

青年轉過臉來立即對攤主道:「撿上一包。」

「蜜糖餅要兩個。」

那不露面的公子又道,「還有芝麻粥。」

這下攤主不等青年再重複便麻利地將餅子包好,但芝麻粥卻是要用碗盛的,正猶豫着,攤主只見青年扔來一塊銀子,他眉開眼笑,立即拿了碗來盛好粥,連自家用的食盒也一塊兒給了出去。

轆轆聲響,馬車穿街過巷,最終停在巷尾一道門前。

商絨昨夜也不知等到了幾時,眼皮被睏倦壓得睜不開,她裹在被子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臉頰輕抵枕邊的魯班鎖,她又被冰涼的觸感一下驚醒。

她爬起來擁著被子望了一眼窗外,屋子裏靜悄悄的,折竹竟還未歸。

一縷烏髮落到肩前,商絨又擺弄起魯班鎖,清脆的咔噠聲有一陣沒一陣地響,隔了會兒,她正打算拿《丹神玄都經》來瞧,卻聽外頭有了動靜,她抬起頭正見第四從對面的屋子裏推門出來,一名守在暗處的青年也正好穩穩落地,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打開院門。

第四一出門,便見姜纓從馬車裏丟下來兩個被五花大綁,昏迷不醒的道士,她不由挑眉:「喲,怎麼還弄了兩隻螃蟹回來啊。」

馬車裏最後出來一個少年,他身上裹着一件披風,臉色蒼白,神情倦怠,第四一瞧,便道:「小十七,你受傷啦?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這話可沒有一點兒關切的意味,反倒有些幸災樂禍。

少年本就懶得理她,又見那個衣衫單薄的姑娘從院中跑來,一手扶著門框站在那兒望他,他便輕瞥一眼第四,聲線雖添了一分沙啞,語氣卻是涼涼的:「第四姐姐,我傷得可沒你那個白隱重。」

聽清「白隱」這兩字,第四的神色有一瞬凝滯,她彎彎的眉微蹙:「你莫不是在誆我?」

「第四護法還真是無情,那白隱為了你,觀主之位沒了,被凌霜折磨得都不成人形了,您難道不去瞧瞧么?」姜纓見少年理也不理她便往門內去,他便接來話頭,同她說道。

第四扭頭就往巷口去。

商絨看了一眼第四融入濃霧裏的背影,再對上走到她面前來的這個少年的目光,他的臉色很不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

「折竹……」

她才開口喚,卻見他解下身上的披風來裹住她,披風裏帶着他的體溫,還有令人無法忽視的血腥味道。

沒有披風遮掩,他一身玄黑的衣袍雖看不出多少血跡,但被利器劃破的衣料里隱約能看見結了血痂的一道道傷口。

「這麼緊張做什麼?」

折竹見她的眉毛皺起來,冰涼的指腹輕輕地碰了碰她的眉尖,他輕笑,蒼白的臉色更襯他眼尾那一顆小痣顏色濃烈:「你知道我不疼。」

商絨一句話也不說,拉住他的手穿過庭院往房中去。

她的手在被窩裏捂得暖暖的,折竹原本並不覺得冷,但她的掌心貼上來,那種溫度令他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到底有多僵冷。

他半垂睫毛,不動聲色。

直到他被商絨按著肩在床沿坐下,她的手伸來摸索着他腰后蹀躞帶的鎖扣,他才一下握住她的手臂。

商絨一頓,仰頭與他相視。

滿窗天光冷暗,她的面頰白皙而細膩,烏黑柔亮的長發披散在肩前,看起來乖巧又柔弱。

折竹有些難抵她的目光注視,撇過臉,冷靜道:「讓姜纓來就好。」

他的傷多處在腰腹或後背,

若,要被她用這雙眼睛注視着……

折竹的下頜繃緊,有點臉熱,隔了會兒又添一句:「他比較熟練。」

「啊對對,」

姜纓才走到門口便聽見了這話,他努力繃緊臉皮不笑,走進來,對商絨道,「姑娘,我們做殺手的,受的傷多了也就成了半個大夫。」

「好。」

商絨點點頭,鬆開他。

事實上姜纓也的確很熟練,在屏風後為折竹清理過傷口,又上完葯,商絨拿在手中的《丹神玄都經》也才翻了一頁。

折竹換了一件寬鬆的白袍,撐著困意出來,見桌上的食盒沒人動,他便朝她勾了勾手:「過來。」

商絨放下書便往桌前去。

「折竹,你去星羅觀了?」商絨接了他遞來的米糕,說着,見他薄薄的眼皮輕抬,朝她看過來,她抿了一下唇,又說,「我聽見姜纓說起大真人了,你是不是……」

「嗯,」

折竹捏著一塊熱氣騰騰的米糕,咬了一口,「他死了,我殺的。」

商絨聞言,一怔。

大真人也算是她的師父,縱然他們之間並無多少師徒之間的情分,但乍聞他的死訊,她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他做了什麼?」

商絨知道,折竹不會無緣無故殺大真人。

「你可還記得幫我們離開星羅觀的白隱?」

折竹將最後一口米糕喂進嘴裏,一手撐著下巴來看她,見她點點頭,他便微彎眼睛,接着道,「他啊,看起來是凌霜最得意的弟子,星羅觀的觀主,但其實凌霜將他養在身邊,實則是為了在合適的時機,放干他全身的血拿去煉長生丹,白隱幫過你我,你說,我該不該幫他?」

他跟說故事似的,語氣跌宕起伏。

「該的。」

商絨不敢想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放干全身的血該是什麼樣子,她思及自己面對了十幾年的,大真人那張慈眉善目的臉,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她也忘了吃米糕,望着折竹說:「大真人竟會做這樣荒唐的事,白隱觀主好可憐。」

大真人與她從不親近,除了教授她道經,督促她修行之外,便再沒有其他任何的關切,但白隱既是大真人唯一的親傳弟子,又自小養在大真人身邊,想必他對大真人的情分一定很真切,可越是真切,剝開這血淋淋的真相后,只怕他便越是難以接受。

商絨認真地想着,卻不知折竹停在她臉上的目光變得有些深沉,他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是啊。」

她一點兒也不知道,可憐的從來都不是什麼白隱。

「簌簌,我應該很快就能報仇了。」

他說。

商絨想起那兩個被帶回來的道士:「半緣,就是妙旬對嗎?」

「嗯,他們師從半緣,用的卻是天機山的功法。」

此前折竹還只是懷疑,但昨夜與那幾名守在凌霜房中的道士交手,他才真正確信,半緣就是妙旬。

而妙旬,很有可能便是重傷他師父的人。

「可天硯山那麼大,你要怎麼找到他?」商絨問道。

「何苦去找,」

折竹扯唇,「他有心殺我,自會來找我。」

商絨還未反應,門外忽然傳來姜纓的聲音:「公子,第十五找到了。」

折竹聞聲,他的神情微變,見姜纓走進來,他便問:「在哪兒?」

「他如今就在玉京,是他主動留了印記。」

姜纓恭謹地答:「他想見您。」

一個消失了幾月的人突然出現,折竹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后,他道:「那就讓他來。」

一夜未眠,他眉眼懨懨的,與商絨在一塊兒吃完了芝麻粥,又分了一個蜜糖餅吃,便邁著懶散的步子朝屏風后的榻上一躺。

「你當心傷口。」

商絨跟在後面,看着他那麼重重地躺下去,她的眉頭皺起來。

折竹一點兒也不在乎,明明很困了,看見她跟過來,他半睜着眼睛,說:「我有點渴。」

商絨忙轉身去倒了一碗茶捧給他。

折竹翹著嘴角坐起來喝了兩口,他又躺下去,思緒已經有些遲緩了,可是他還是不想閉起眼睛,反而問她:「你要不要吃糖?」

商絨搖頭:「不吃。」

「哦。」

折竹淡應一聲,室內寂靜下來,他看她坐在一旁的桌邊,手裏還握著那個魯班鎖,面前翻開一本《丹神玄都經》。

昏昏欲睡。

眼睫垂下去又抬起來。

她的側影在他眼中柔和而朦朧,外頭的風聲不真切,她翻動書頁的聲音偶爾擦過他的耳廓。

「你坐在這兒做什麼?」他裹着幾分睏倦的聲音響起。

商絨側過臉來,看見少年半張臉抵在軟枕上,雪白的衣袖后褪,露出來他筋骨線條極漂亮的手,看起來單純又無害。

「我吵到你了嗎?」

商絨的聲音放得很輕,「我是想守着你的。」

萬一他又要喝水,萬一他餓了,萬一……好多個萬一,她想也想不過來。

「……沒有。」

折竹呢喃似的說了一句,他高興的情緒有點壓不住,全都展露在眼睛與嘴角的弧度,他在被子裏翻來覆去一會兒,又回過頭來,望着她,心中那幾分期盼全藏在了他的語氣里:「你困不困啊?」

「不困,」

商絨見他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卻不知他為什麼還不肯睡,便又添了一句,「是不是我在這兒你睡不着?那我還是出去吧。」

她說着便站起身來,還不忘拿起桌上的道經。

折竹盯着她片刻,負氣似的,背過身去:

「笨蛋簌簌,你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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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擁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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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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