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過去：中也

十年前，的白倉望和父母遭遇了一場車禍。

那是下著雨的傍晚，他們剛從電影院回家，父母談論著電影里的劇情，那是一個動畫電影，講述了一個孩子見到了死去的家人，在家人的鼓勵下重新打起面對生活的勇氣，最後家人安心地成佛的故事。

「小望，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著。總有一天，我們會先離開，只剩下你一個人。這是世界上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有的分別來得早，有的分別來得慢。」

他們從來不避諱對還幼小的孩子做關於生命和死亡的教育，白倉望從出生開始就身體不好，好幾次孩子的瀕死、從醫院中命懸一線到平安無事地回到家庭中，大起大落也讓他們對生命的感悟更為深刻。

父母溫柔的語氣循循善誘。

母親說：「又或者你會先一步離開我們，到那個時候，無論是誰被留下都是悲傷的。但是，小望，離開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伴著被留下的人。不要忘記悲傷之後要勇敢地站起來。」

的白倉望跟父母活動了一天，十分睏倦，他與父母說完這些話題，在後座上蜷縮著睡著了，淺淺的夢裡還時不時浮現齣電影的畫面。

汽車行駛上高速，雨變大了，啪塔啪塔大滴的雨水拍打著車窗，雨刷幾乎追趕不及，清晰的車窗快速被接連不斷糊上窗面的雨水模糊，夜色中一切都隱隱約約。

事故發生得很突然。

幼小的他在黑暗和朦朧的意識中感受到的劇烈的失重、搖晃和震蕩像是虛擬，但又是真切的真實。猛烈的撞擊使主駕駛座上的駕駛者還來不及反應，巨大的陰影就已經落下，在雨中的汽車被側翻的重卡車壓在下面，前座已經被壓扁，僅有後座幸運地還保留了極小的空間，剛好讓車後座的孩子僅僅遭遇了衝擊中頭部的撞擊，沒有受到致命傷害。

撞擊帶來的震蕩令孩子撞到了頭部，在他短暫的眩暈時，從額頭流下的血液、汽油的味道已經充斥了周圍的空間，內心的不安促使著他強撐著劇痛睜開眼睛，他在內心告訴自己不要睡去，看清眼前的一切情況。

但他僅僅看清了那從座椅夾縫中垂下的父母的手腕，鮮紅的血液順著指尖滴落，滴答的聲音與細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音，是這寂靜雨夜中的危險訊號。

劇痛越來越強烈，流下的鮮血經過睫毛，繞著強撐不願意合上的眼睛從臉頰滑落。眼前的世界在朦朧的眼前景象與黑暗交織著，他好像看不清這個世界了。

他，但他已經理解了現在發生了什麼。

他用盡全力爬起來，小心地避開那些曲折翹起的鐵片，去觸碰主駕駛和副駕駛座上父母垂下的手。血液還是熱的，皮膚也是溫熱的，但是那雙手的主人已經不會回應了。

白倉望抓著父母的手發獃。手部往上，是看不清模樣的，在夾縫中的紅色。

他們早已和前排的座椅一起被壓成了扁扁的血塊和肉塊。

側翻的重卡車輪胎還在打著轉兒，高速令它在雨中失速，直到最後也沒能停下。駕駛座上沒有人下來，因為重卡車的車頭也已經在撞擊中因側翻位置導致駕駛座先著地，駕駛座同樣被壓扁粉碎。

汽油滴落得越來越多了，濃重的汽油味道不知道是從那輛車傳來的。

他有點想睡了。

就在這時，「咚、咚」的聲音從他身側的車門傳來，有誰在用力敲擊著損壞的車門，極大的力氣將它拆開甩飛。白倉望向著車門外看去，一個十幾歲模樣的稚嫩少年出現在門外。看見車裡的小孩子頂著滿臉血還保持著清醒，不吵不鬧，安靜極了，似乎沒有受到很嚴重的傷害，橘色發的少年鬆了一口氣。

「你快離開吧。」白倉望對他輕輕地說，「我聽說，車禍中流出汽油的車子很快就會爆炸的，要遠離。」

這出乎預料的話讓少年愣了愣。他緊抿著唇，橘色發下鈷藍色的眼眸亮極了。

「我帶你一起離開這裡。」

他彎下腰，伸手抱住了孩童幼小的身體，把他抱在懷裡，抱出了嚴重損毀的車輛。

父母的手從掌心離開，殘留的溫度很快也被冰涼的雨水沖刷殆盡。車上流下的汽油與雨水混雜，地面都是汽油的味道。

被陌生的小哥哥抱著，他望著越來越遠的車輛，終於閉上眼睛，陷入昏迷。

……

1995年，橫濱。

戰鬥經的「荒霸吐」剛剛解決一處污染，在回家的路上，他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劇烈的撞擊聲音。下著大雨的高速路會發生意外是概率很高的事情，既然遇上了，代號「荒霸吐」的人形意識體——他給自己取了一個人類的名字——中原中也，決定去看一眼。

一輛失速的重卡車和一輛小轎車發生碰撞，重卡車側翻，把小轎車的車頭壓在了下面。小轎車車尾略微翹起，車後座上，隱隱約約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動著。

中原中也加快了速度，快步上前暴力拆除了車後門，他往裡看去，在後座上的是一個白髮金瞳的小孩子。

小孩子看起來只左右，非常地稚嫩，他的頭部受傷了，鮮紅的血液順著白色的髮絲落下來，已經落在了他的額頭、眼睛、面頰上。這應該是很痛的，一般的孩子早就應該痛得嗷嗷大哭，或是在這樣的場面下驚慌大叫了，但這個孩子非常安靜。

他握著已經不成人樣的父母的手，頂著滿臉血安靜地看向門外。

明明只是一個很小的孩子，卻對前來救援的他說出了勸他儘快離開的，擔心他的話。

要是他就這樣離開，還受傷的，還在車裡的這個孩子就會和父母一起死去吧。

中原中也與他對視著，內心充斥著他無法用語言很好表述的感受，這一刻他的喉嚨有些哽咽，心跳疾速，「荒霸吐來守護橫濱時也見過不少人間慘劇，但沒有一個像現在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那樣觸動內心。

他俯下身，把這個孩子抱進了懷裡，把他從被死亡、鮮血和離別浸透了的車輛裡帶出來。

孩子在他的懷裡沉睡了。

少年打了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把懷裡的小孩子送去了醫院。他坐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緊皺著眉頭。

警員來到醫院找到報警的他。警察告訴了他調查了事故的現場，這是一起意外事故，重卡車的車輛出了問題，卡車車主和白倉夫婦都一起在車禍中喪生。只有在後座的孩子非常幸運，從這場車禍中活了下來。白髮金瞳的那個孩子的名字是白倉望，中原中也從警察口中得知了這個信息。

那場車禍的死者很快就被警方找出了真實身份，白倉夫妻是十分有名的創作家，從小說、漫畫到影視劇本，這對夫婦都有涉足。他們的孩子卻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在傳播的信息中，是因為他們的孩子身體比較弱，白倉家不希望孩子受到外界的打擾，能有自己的生活。

白倉望目前因車禍中撞擊引起的輕微腦震蕩，還需要靜養。他們需要儘快聯繫親屬，來負責這個失去父母的孩子。

面對眼前看起來僅有十幾歲的未成年橘色發少年，警察沒有說太多，只是感謝了他的見義勇為，勸他早點回家。

中原中也聽了，沒有馬上就走，而是說：「他的其他家人呢？」

白倉夫婦是沒有任何親戚的，他們是在世界大戰末期被孤兒院收養的孩子，從孤兒院里一路互相扶持著長大，他們的遺產都是白倉望一人的。

雖然沒有親戚，但是白倉夫婦幫助過很多人，警察考慮聯繫這些人，讓他們來照顧白倉望。

中原中也說：「那我在這裡等他們來吧。」

通過回收的手機電話卡內的聯繫方式，警方聯繫上了白倉父母通訊錄中的人。對方表示很快就會過來，幫助白倉家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他是被橫濱喚醒的擁有著「荒霸吐」這一神明概念所帶來的力量的人形意識體，橫濱給他帶來了許多常識。經歷了幾次任務，走在幸福生活著眾多人群的街道中央，他更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見證這個世界。因此，他為自己取名「中原中也」，融入了人類的社會。

與能對話、但並沒有實體的橫濱意識不同，中原中也有自己的自主意識，在人類社會中生活著，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愛好，也在與人類的相處中感受到了內心的平和。他和所有人類一樣，會為了值得高興的事情高興，也會為了值得悲傷的事情悲傷。

白倉望已經轉入病房觀察，孩子還在沉睡著，中原中也走進病房，看著這個孩子稚嫩的臉龐。

他腦中還迴響著初見時，這個孩子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那蒼白臉頰上的軟肉，小孩子瘦弱纖細，看起來就不是那種強壯得能到處亂跑的孩子。

「我這麼努力保護著的橫濱，你要好好地看著它長大啊。」

在白倉家認識的人很快來到醫院，確實是白倉父母幫助過的一位橫濱的作家，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進門就不斷對救出了白倉望的中原中也表達感謝，還提醒他天色已晚早點回家。這份熱情讓中原中也也感受到了他和白倉家距離很近，再加上這位作家是有名有號的，也就放心離開了。

那之後過了幾年，某次，中原中也跟著手機網路上推送的美食打卡推薦來到某家主打特辣咖喱和西餐的餐廳時，見到了長大了好幾歲的白倉望。大約十歲的孩子穿著乾淨整齊，精緻的面龐上是溫和的微笑。他牽著一位大約二十歲的酒紅髮色的青年的手，一大一小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餐廳。

遠遠地，看著他們笑容，中原中也也愉快地彎了彎唇角。

這份笑容，應該就是他守護橫濱的意義了。

……

夜色依舊，為了體驗生活找了個出版社上班並混成了主編位置，沒想到被拖延症作者再次拖稿的中原中也在飆車過後，心情十分舒暢。

熟悉的飆車同伴們都在誇讚他又一次打破紀錄，同伴們興奮的誇讚與車場璀璨的燈光，是他在人類社會中感受到的又一份快樂。

他笑著與身邊的同伴們說著話——突然地，他的心跳十分地快速，像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存在出現了。那種預感吸引他移動著目光，目光穿過人群，他找到了那個存在。

白髮金瞳的少年站在一束燈光下，光線令他的身影朦朧而柔和，像是一場夢。從前稚嫩的孩童已經長大了許多，長高了許多。

他們再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