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鄭娟的葬禮

鄭娟死亡的消息沒過幾天就傳遍懷朔鎮的大街小巷。

她雖然隱退多年，但懷朔鎮的人們都知道鄭娟這一號人的存在。每當他們抬頭看見街上的雕像，心裏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豐功偉績，若沒有鄭娟打敗魔王，懷朔鎮說不好已經失守，這些人今天的美好生活也將煙消雲散。

因此除了鄭娟三五個好友，當地的百姓和官吏同樣前來弔唁，送這位大英雄最後一程。

作為鄭娟唯一弟子，曹巧不免成為葬禮的主角。她先是守了三天的靈，接待無數奔喪的客人。期間雖然有周昆幕後幫忙，但她也累得脫了層皮。

「周前輩，你為什麼不哭呢？」

守靈第二天的夜晚，曹巧不經間問了周昆這樣一個問題。

她說的還算委婉，意思卻很明確。無論接待奔喪的群眾，或者夜裏守靈，周昆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多的變化，好像只在完成一件任務而已。雖然任務完成得很完美，幫了她大忙，卻未免太過薄情，對鄭娟的死沒有一點悲傷。

「你日後就知道了，」周昆說道。

曹巧哦了一聲，當作回答。

之後她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做過多的糾纏。她剛一說出那句話，就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周昆和鄭娟的關係維持了五十多年，怎麼可能一點感情沒有？不哭可能只因為不喜歡錶現自己的情緒，是個內斂的人，反倒是她有冒犯長者的意味。

第二天一早，曹巧親自釘上蓋子封棺。封棺是停靈的最後一步，象徵死者的真正死亡。自此之後，官方的戶籍冊就會抹去鄭娟的名字。她的所有財產，也會記在曹巧的名上。

她背對眾人，稍微擦擦眼角的淚水，然後轉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瓦盆，用盡全身的力氣摔到地上，發泄師傅離世的悲傷。聽得嘩啦一聲，瓦盆裂成數片。聲音剛落，五六位眼疾手快的小孩立刻跑向前搶得乾乾淨淨。按照懷朔鎮當地的風俗習慣，這些瓦片有帶來好運的功效。

「起……靈……」在曹巧砸瓦盆的同時，有人拖長了聲音喊道，那聲音嘶啞低沉，出自城裏負責葬禮的專業團隊。聽到起靈指令，四五個懷朔鎮身強力壯的士兵扛起鄭娟的靈柩，他們身後跟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以曹巧周昆為首。

一路上樂隊敲敲打打，紙錢隨風飄蕩，民眾聲淚俱下，極盡哀榮。

「一代人結束了，」路旁的茶樓里有人看到鄭娟出殯，對朋友小聲感慨道「打敗魔王的三劍客只剩下湯璇湯太保了。」

「是啊，都說他們打敗了魔王，為世間帶來和平，可我們連魔王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另一個人說道，「他們的事迹都太過久遠，我想也有層壘的效應。」

「算了，別想太多，我們喝茶吧，」第一個人說道，「只管過好自己的生活。」

說話間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出了北門，向一處山地走去，鄭娟的墓地早已挖好，等待下葬的主人。眾人輕輕地放下棺材，拿起鐵鍬。只見一抔抔泥土掩蓋在鄭娟的棺槨上，鼓成一座小山丘。在她墳墓的不遠處，就是當年為周昆修的疑冢，漢白玉雕刻的墓碑已經斷成兩塊。

周昆看着自己的墓碑，心裏只祈禱鄭娟的墓碑能夠結實些，別像它的那塊經不起風吹日晒。

等到下葬完成，人們便排成長隊，一個接一個，手捧鮮花放在墳前，做最後的告別。

「儀式結束后，你去懷朔鎮南門外的亭子等我，」周昆混在送花的人群中，小聲對站在墳前的曹巧說。她要負責燃燒些祭品，還不能立刻離開。

曹巧點點頭，告訴周昆她知道了。

周昆的身份仍然沒有暴露，在眾人面前，他只說自己是名為石濤的修鍊者，曾經受過鄭娟的提攜，所做的一切都是報答鄭娟的恩情。鄭娟樂善好施的性格眾人也都知道，否則她也不會收養毫無關係的棄嬰。於是周昆的這個說法得以矇混過關。

他在一片白菊中插上一朵紫紅的蘭花。蘭花紅得燦爛，紅得耀眼，顯得鶴立雞群。因為上學時候鄭娟很喜歡這樣一句話：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

紫紅色的花，猶如跳動的心臟和奔流的血管。證明鄭娟仍然活着，活在他和所有人的心中。

可周昆明白，人們心中鄭娟的形象又是殘缺的。在他的幻想里，鄭娟永遠都是十八歲的少女，留着一頭及肩的短髮，坐在咖啡廳的一細品周昆做的手沖咖啡。或者去動物園，牽着手看獅子和綿羊。

而在別人的幻想中，鄭娟大抵是打敗魔王的英雄，她的整個人生只停留在那一刻，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你說我不哭，」周昆自言自語道，「是因為我根本對她一無所知，僅僅是渡過六十三個春秋，留下記憶中的幾個片段，卻沒真正走近她完美無瑕的心，看見心中最深處的秘密。我們所有人，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罷了。」

想到這裏，周昆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恰好此時陰沉的天落下雨滴，滴滴答答陪打在地面上，周昆沒有帶傘，任憑混雜眼淚的雨水在臉上劃過幾道痕迹。

他順着人流，離開了鄭娟的葬禮，然後立刻向懷朔鎮南城走去。在前往亭子之前，要去那裏拜訪一位熟人。

懷朔鎮北高南低，富人大多在北城買房，一方面居高臨下，另一方面避免了積水的麻煩。富人少了，南城的房子就便宜許多，住在裏面大多是平頭百姓。這些人基本來自內地，想來北方邊境闖一闖。

眼瞧雨沒有停的樣子，周昆不免加快了腳步，想趕在雨下大前到達目的地。

但他仍舊晚了一步。等到周昆進城城時，兩旁的房屋已經看不清，整個街道像一灣無邊的湖水，根本無法前進、他暗自痛罵一聲走得慢了，不得不跑到屋檐下避雨，而在他抵達屋檐下的瞬間，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只聽見後面傳來少女的聲音，「周昆你這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