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夜涼亭

第六章 半夜涼亭

上好藍玉雕刻的玉桌上擺放著一盞琉璃燭燈,暈暈的燭光照映在琉璃底座,泛出一抹寧人心脾的和諧。少女採用一根長銀針一下下地撥動著火燭,思緒悠然飄去遠方。

好久之後,玉輕然才站起朝門外走去。此刻為亥時,距離與雲墨的約定還有大概一個時辰,緊張到心底發顫的她只好去殿外透氣,舒緩下躁動的心境。

盛夏之夜,幽靜的池水泛弄著粼粼波光,明月的照耀透過小亭珠簾,不乏一種悠然靜美。苗條的身材與桃形的花瓣襯著如境的水塘,隨著涼風的吹拂搖搖曳曳。清清的荷花香灑滿了整座荷花池,小亭自然也不例外。

不知不覺中走到這裡,玉輕然微微一嘆。自從寒岐軒走後,已有一月過去,這盤棋局還是與那晚一模一樣,他贏她輸。她抬頭望向清玄道長所居住的東南方,不出片刻,溫涼之聲從背後傳來。

「在睹物思人?」雲墨從涼亭下的台階一步步走來,停至玉輕然面前。

玉輕然不禁微驚,沒料到雲墨來的這麼早,一雙杏眼泛起欣喜若狂的亮光,「雲墨大哥哥?」

青銅面具下的眸子仿若星光幻景般迷人,雲墨溫聲而道:「小玄女別來無恙。」

他的說話聲如天籟之音,玉輕然臉頰忽然有點燙,故意找話題避開尷尬,「原來你看懂了我的手勢!」

雲墨笑撩衣擺,隨意坐在棋盤邊的石凳上,「小玄女三根手指為暗示,三根即三更,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玉輕然也未對雲墨自行先坐的失禮而追責,反而覺得那是理所當然。像他這樣宛若神仙的男子,生來就該處於雲端之上,即便如今地位比她低一等,也不需要屈居任何人下方。她倒是很欣賞雲墨的行為,榮辱不驚,不緊不慢,從容不迫。若這些東西同樣放在她身上,恐怕相差較遠。

玉輕然坐在雲墨對面,一臉好奇問:「雲墨大哥哥怎麼不去輕鳴殿找我?現在還沒到三更呢。」

「因為我一直在等你。」他說的是那麼的一本正經,讓玉輕然一下子呆住。

雙手食指緊張地相勾,玉輕然微垂頭,大腦一片空白,寧靜的氣氛中藏有一份難以繼續話題的尷尬。

入耳春風的輕笑響起,玉輕然聞聲抬頭一望,見他面具下的薄唇微彎,漆黑的眼睛升起一束若隱若現的光。她仰望的眼痴了,定在那裡一動不動,在雲墨笑罷朝她看來時,自覺地躲閃開他的視線。

雲墨跟玉輕然解釋說:「聽虔說這一帶荷花池風景甚佳,於是處理完政務后,過來看看。」

「原來如此!」玉輕然點頭,連聲答應著。相比這個問題,她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自從今日審視四使,她就見他一直帶這副青銅面具。玉輕然不由擔心問出:「你為何一直帶面具?臉部受傷了嗎?」

寒眸中的微光猛然被這一句話打的支離破碎,袖中手指僵硬握拳,像是憤怒的不甘,又像是深處苦境的絕望。而這樣幾乎不會顯露在人前的微弱情緒,卻被玉輕然洞察出些許。

只聽雲墨又若無其事地道:「一點小傷,不足掛齒,小玄女還是……」

玉輕然不免更加擔憂,追問道:「僅僅一個月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麼?」

雲墨只是無所謂地回答,「與人比試時,不慎被劍划傷。」

水大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青銅面具,一瞬望眼欲穿,彷彿能穿透銅皮,直達臉部。他受傷的臉部輪廓在腦海中被一筆筆描摹出來,玉輕然緊抿了唇,對雲墨說:「劍傷會留疤的。」

淺淺的笑意暈染在雲墨唇間,他不著痕迹般淡淡別開自己看玉輕然的眼睛。

白凈的小手暖暖地貼在雲墨的手背上,玉輕然認真直視他的雙眸,周身上下散發真切關心的暖意,她只是輕聲說出那份感覺:「會很痛。」

微涼的夜風將羅幕捲起,晶瑩的珠簾在月光下形成了耀眼的斑駁,似一串串夜燈懸挂在亭中。月華似練,她的眼中倒映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憐憫,只是單純的站在他的角度,為他傷感,為他憂心。

冰眸瞳孔有一瞬間的瑟縮,不經意間將那小手掃視一眼。雲墨牽動了一下嘴角,並未說什麼,只是保持他一貫的微笑,玉輕然也沒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

月影西斜間,響起一聲慌亂懊悔的驚叫。

「呀,把那局棋壓壞了!」看著面前黑白兩棋的殘敗棋局,玉輕然哭喪不已。那是岐軒哥哥陪她下的最後一局棋啊!

「糾其緣由,還是在我,不如我陪小玄女再下一局?」談笑間他已經開始整理殘局。

玉輕然「嗯」聲答應,動手幫忙。

待棋子整理完后,雲墨看向玉輕然,詢問:「小玄女要選哪方?」

玉輕然順手抓過盛滿黑子的棋盒,禮貌一笑,「黑方吧!」

雲墨點頭,拿過一旁的白子棋盒,做了請的姿勢,讓玉輕然先來。玉輕然也沒推拒,首先向棋盤正中央落下一子。

雲墨看了她一眼,也淡然落下一子,尾隨其後。

如果是正常人下棋,几子之後定是要竭力設法圍困對方,可雲墨不是。十子過後,他依舊一子不落地尾隨在她身後。

玉輕然在棋盤左上方隨意落子,白子也緊緊跟隨,最終還是停在黑子後面。玉輕然飛速眨眼,不解地看他,「雲墨大哥哥確定是在下棋?」

青銅面具在月光掩映下折射出微冷的光芒,「如何不是?」

「可下棋一般不是這樣……」玉輕然抽抽嘴角,他真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修長玉手執一粒白子,再次在黑子后輕輕落下。玉輕然盯著棋盤發愣,完全不知這棋局該如何下。只聽對面優雅之人說,「所謂棋,的確應為物盡其用,正是所有下棋之人明白這一點,才會覺得每一顆棋子都有用武之地。人走一般,但也有二般之舉……」

話未落,玉輕然已經頓悟,笑接道:「所以,雲墨大哥哥是要做那二般之人,走的是不同尋常的道路,出其不備讓對方陷入其中,等到對方發現時,早已無路可退,甘心愿賭服輸。」

沒想到她頭腦反應如此快,那股聰慧勁兒彷彿天生被賦予,少許驚訝流露在雲墨眸中,他誇讚道:「小玄女聰明。」

小小的身子一站而起,向雲墨深深一鞠躬,敬服道:「玉輕然認輸,在此謝過雲墨大哥哥的指點迷津!」

如墨的衣袖負於身後,雲墨亦站起,平靜地目睹玉輕然向他深鞠,心思永遠令人猜不透。他將目光轉移到棋盤上,再度語出驚人,「你未輸,該說承讓的,是你。」

玉輕然訝然。以他這出人意料的棋藝,她還能轉敗為勝不成?

只見雲墨右手隨意拿起一顆黑子,遞到玉輕然手中。玉輕然疑惑接過,非常不解地看著這盤由他與她新鋪的棋局。

月影下,頎長的墨衣身影微弓,玉輕然轉眼間就嗅到比荷花香氣還要沁人心脾的墨蓮清香,他輕輕淺淺的呼吸貼近她的耳邊,唇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道:「做事如果只想出其不意,只怕敗得更早,因此,一般行為也會有好處。」

玉輕然這回徹底恍然大悟,驚喜之下重新審視這一棋局,不過幾秒間便發現了白子的破綻。

於是,黑子一落,立刻轉敗為勝。

這是玉輕然從未有過的大徹大悟,她真的有種感覺,對此,十個她加起來也自嘆不如。

而當玉輕然扭轉頭時,雲墨早已踏出涼亭外,她急急跑向扶欄邊,大聲喊:「多謝指教,今後我可以叫你墨哥哥嗎?」

星光閃耀,月華照拂,墨衣衣袂在夜風吹拂間隨意翻飛,雲墨並未回頭,與漆黑的夜色共同融入一體。

他以十分遙遠的回聲回答玉輕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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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盡韶華:半曲天姻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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