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聽憑君令

第126章 聽憑君令

阿月跪首的身板僵直,顏言彷彿剛剛接收到一記轟天驚雷。

涼風習習,玉輕然背著身子,稍稍轉過頭,碎發遮住她的側臉,叫人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只聽她小聲念著那四個字。

「今世良緣……」

小太監笑臉相迎,把紫綢聖旨遞上前,「恭喜帝姬喜得良緣,陛下說願三國永修和睦之誼,您接旨后,就可以與陛下、帝師、寒太子商量具體婚儀了。」

玉輕然還沒說話,顏言氣憤上前給小太監一個耳光,「賀什麼喜!閣主屍骨未寒,你們偏要挑這個時間聯姻,安的什麼心?」

小太監捂著腫脹的半邊臉,極度委屈地說:「就是因為最近喪事晦氣,所以才選擇用喜事沖喜。何況死的又不是什麼好人,宮外大街小巷何都在慶賀,何必大動肝火?」

「你放屁!狗日的,你全家都晦氣!」

顏言想繼續罵,信安王嚴肅警告:「此乃皇命,顏神醫最好不要干擾。」

「我……」一瞬間,顏言恨自己當初為了自由而放棄承認澤川嫡長公主的身份。如果有那層身份,至少還能幫他們爭取一下。可現在,她只是個神醫,無權干涉他們五國的爭鬥。

身後,一隻雪白纖弱的手搭上顏言的肩膀。顏言回頭,看到玉輕然放了手,沉默寡言從她身後站出。

顏言著急了,死死扣住玉輕然的手腕,「不要答應!你想想閣主對你的好,不要再對不起他。」

玉輕然沒有回話,低垂著眼眸,掙脫顏言的手,默然走開。

「玉輕然!」顏言大喊。

無論她怎麼喊,自始至終,玉輕然都沒回過頭。就在顏言灰心失望的一刻,一聲驚叫忽起,緊接著是信安王粗獷的慘叫聲。

突如其來的變故,顏言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那小太監手裡明晃晃的信涼聖旨轉瞬被玉輕然移了位置,砸到信安王臉上。與此同時,一道刺眼白光劈出,伴隨著信安王的凄慘喊叫,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穩當落地。

此時的玉輕然,眼裡和銀月一樣,被冰冷佔據。包括她的心,一同被冷血同化。

玉朝弦用聚霜接住她再度刺向信安王的劍尖,對玉輕然道:「你不能殺他。」

「放手。」玉輕然不收劍。

明知她固執,玉朝弦依舊勸阻道:「先冷靜下來。」

此刻,寒岐軒也瞬時閃現在玉輕然身旁,搭上她拿劍的手,「輕然,墨兄的死我也有責任,事後定會賠罪,但請別再讓姑父難堪。」

玉輕然看了看滿眼驚恐的信安王,永思和楚越正焦急為其療傷。她將劍緩了弧度,慢慢傾斜下來,冷聲問:「你怎麼賠?」

寒岐軒道:「墨兄曾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賠上我這條命也無妨。」

「命?」玉輕然冷笑,望向一望無垠的天空,嘆道:「他一心求死,就算把命給他,又有什麼用?」

「你是幻族玄女,應該……」

一提這個身份,玉輕然當即怒怨上升,「幻族玄女怎麼了?就不能為我在乎的人討回公道了?」

寒岐軒看著她:「你是玉輕然,不是辰族的風琴然,也不是佯裝的柳霜公主,你身邊除了墨兄,還有很多關心你的人,難道你忍心見他們都因你而傷心?」

玉輕然瞥向自己的父母,還有其他人,須臾,微冷笑道:「你們是關心我,還是關心自己的利益?」

寒岐軒不答她的話,反道:「這些天幻族裡舉辦芳吟玄女的喪禮,幾乎都是姑父在操辦,你一次都沒回過幻族,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玉輕然握緊了拳頭,「好,我現在回去,但請你們撤銷聯姻。」

寒岐軒轉過身,一樣冷冰冰地道:「聯姻之事已經昭告天下,無法撤回。」

玉輕然心火無比壓抑,盯著寒岐軒的背影,疲累地問:「你娶我到底為了什麼?我的心不可能在你身上。」

寒岐軒轉回頭,不假思索道:「我當然知道,可芳吟玄女的遺願不該被遺忘。忠孝仁義的名聲或許對墨兄來說不是很重要,但你不行。」

「不重要?」玉輕然哈聲笑出,「當所有人喊天罵地對準你,將你的尊嚴肆意踐踏時,你會覺得名聲不重要?」

對此,寒岐軒默然。

然而,近在咫尺的腳下,玉輕然又聽見信安王依然不屑地囂張吐口:「本來就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要什麼名聲?」

玉輕然用力甩開所有人的攔阻,指著信安王:「你再說一遍!」

信安王道:「本王說錯了?你墨叔叔被他害成什麼樣子,大家有目共睹。你姑姑正值桃李年華,都被他活生生用火燒化,像這樣為非作歹的畜生,死算便宜了他!」

從前,玉輕然有爭辯的勇氣和動力;現在,她疲倦了,懶得和這些泛泛之輩爭論。因為解釋無用,只會令自己在別人眼裡變得越發可笑。或許墨雲簫從不解釋,便和這息息相關。可即便如此,他也可以和她說,只要他說,她就相信。

但他寧願把所有東西扛在肩頭,爛在肚子里,也堅決不解釋一句。他心中壓抑、不快、不想活,這些不好的情緒一直得不到發泄,會更傷身勞心。

玉輕然握緊了銀月,想著信安王的話,冰冷無情地拿劍刺下。

只差一點,玉輕然就能成功刺向信安王的心臟,但銀月的速度還是沒有聚霜快。

玉朝弦看向玉輕然:「住手,信安王不能殺!」

玉輕然的眼睛已被雄厚的殺意覆蓋,「不能殺我也要剁了他!」

「他是永思的父王,殺了他,你叫永思怎麼辦?」

玉輕然找回一絲理智,轉移目光朝永思看去。

只見永思原本溫婉的臉龐面露傷色,眼角含淚,三分卑微七分懇求地看著她。

銀月頹然掉地,玉輕然閉眼落淚,腳下趔趄,後退一步,「你們都有理……」

寒風嘶啞,吹紅了淚痕,澆滅了最後一絲溫暖。玉輕然卻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傷痛,啞著聲音道:「從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你們也好,他也好,總是擅自替我做決定。」

寒岐軒兩眼沉靜地看著玉輕然:「大家都是為你著想。」

信安王該殺不能殺,她不該嫁卻要嫁,什麼錯都是她的,是她不懂事,蠻橫無理,頑固不化!

「我不服!」杏眸頓時戾氣暴漲,神雀法杖出現在玉輕然手中,揮出強厚的靈力,震開周圍人群。

信安王瞪直了眼,見那束白的刺痛人眼的靈光轉瞬向自己襲來,驚恐失聲。玉朝弦急忙結印,抵擋了這一擊,卻也付出了代價。

可這並沒有終止,玉輕然仿似沖昏了頭腦,變得六親不認,接二連三展開攻擊,誓要信安王付出慘痛代價。

眾人慌忙聚集到一起,合力聚起保護罩。顏言和阿月被楚越護在身邊,三人凝望剎那間的驚變,心中著急,不知所措。

任寒岐軒說再多話,玉輕然都仿若未聞。

寒歆韻在玉朝弦身側,剛要搭上手助他療傷,卻被玉朝弦揮手擋開。

寒歆韻道:「你傷勢很重,我去攔小然。」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玉朝弦口中咳出,他全然不當回事,抬袖隨意一擦,看向寒歆韻:「你攔不住她。」

話音剛落,玉朝弦移動身形到玉輕然身邊,同她面對面。聚霜頑強抵抗著這份強大到連冰靈都無法阻擋的力量,卻還是讓玉朝弦踉蹌著後退一步。

冷風中,玉朝弦急切沖玉輕然急喊:「聽我把話說完!事情沒有那麼糟,他其實……」

遠處,寒岐軒毫不留情地拋出一番話:「玉輕然,你給我聽清楚,墨兄已經死了!你再怎樣反抗,都改變不了結果!如今你濫殺無數,難道就是他想看到的?」

這是寒岐軒第一次完整喚出玉輕然的名字,說出的話像一把現實的刀子,刀刀刺在玉輕然心口。

「滾!」為掩飾心中傷口,玉輕然朝來聲厲聲憤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他?」

玉朝弦皺眉望向寒岐軒,又看看玉輕然,緩了語氣向她張手:「先把神雀法杖放下。」

玉輕然冷色不動。

那方,寒岐軒手執千機凌玉,一邊施法,一邊對玉輕然道:「我是沒資格,但他的意見你是否就願聽從?」

在玉輕然怔然的片刻,上空響起一聲驚雷,緊接著無數飛雪瀰漫在眾人視野中。

冰靈十二重,飛雪引魂,如此熟悉的招式,玉朝弦當即領會到寒岐軒的意圖,趁眾人愣神之際,在周圍撒下靈力屏障,以此隔絕外部視野與聲音,留下足夠的空間給二人。

外界的人根本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大多人見危險化去,忙著救治信安王,無暇顧及其他。寒歆韻擔心玉朝弦的傷勢,楚越更擔心在裡面獨自一人的玉輕然。

晶瑩剔透的雪花比閃著冰晶的亮光,在距離玉輕然兩丈遠的地方聚起一個人形。

有輪有廓,彷彿真的墨雲簫一樣。

相思得見,明明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玉輕然凝視著眼前一幕,有些不敢相信,害怕夢醒一場空。

眼前的墨雲簫,褪去踏入世俗的黑衣,身穿一身潔白的長衫,長發半束,披在身後。衣衫雖顯單薄,卻很寬鬆,他端坐在椅子上,像廟堂中的仙聖,神明一般的存在。

玉輕然想邁動腳步,卻聽到墨雲簫說:「你就站在那裡聽我說。」

玉輕然果然一步也不敢動,小心翼翼地問:「那裡……是天堂?」

墨雲簫覆在把手上的衣袖忽然動了動,寬大的長袖蓋著他的雙手,眼睛雖看著玉輕然,卻又好似在看別的東西。他說:「天堂和地獄對我來講,有區別?」

玉輕然張唇道:「那些東西我不要,你收回去,人回來。」

墨雲簫看著玉輕然的眼睛,同她強調:「我已經是個死人。」

玉輕然腳下一趔趄,「你不是……」

很多話哽咽在喉間,她不想承認,心裡卻清楚的很。玉輕然用盡全身勇氣朝他喊出:「你不許死!回來,我和阿爹說,辭退玄女之位,你也不做辰族少主,我們一起……」

墨雲簫只是無動於衷地直視她,以冰冷的語氣道:「承諾我辦三件事。」

玉輕然道:「只要你回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一,你的手上不能再沾別人的血,殺人這種事,不適合你。」

玉輕然點頭:「好。」

「把神雀法杖給帝師。」

玉輕然走過去,把法杖交到玉朝弦手中,回頭看墨雲簫。

墨雲簫欣慰地微笑,叮囑道:「以後不要再因我衝動而殺人。」

玉輕然雖然沉默,但還是跟著點頭。

墨雲簫繼續道:「二,別再叫帝師憂心。無回淵確與帝師無關,他是你父親,骨子裡十分寵愛你,什麼事都替你考慮周到,你須敬他愛他,不許再頂撞他。」落罷,墨雲簫想起上次和玉輕然也是這麼說的,特意補上一句:「這次要說到做到。」

玉輕然看向面前的玉朝弦,近距離下,這才看清阿爹的現況。深藍衣服上斑斑血色,頭髮從冠下掉出幾縷。玉輕然明白玉朝弦傷勢不輕,因為相認至今,從沒有什麼時刻,他會狼狽成這樣。

而後,玉輕然朝遠方眾人望去,不光是阿爹,還有阿娘和其他人,一定都為她的事擔憂苦惱。

玉輕然轉過身,對墨雲簫點頭說:「嗯。」

玉輕然注視著墨雲簫,墨雲簫也注視著她,兩兩相望而不語。

很久過後,玉輕然輕顫著聲音問:「三呢?」

「答應出嫁。」他幾乎脫口而出的樣子,像是專門在等她問他。

漸漸地,玉輕然攥緊了自己的衣袂,「是不是我答應,你就會回來?」

剛問完,玉輕然不覺間自嘲一下,「我知道我很幼稚,可能在你和大家的眼裡,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但我真的……不想你死。」

她雙眸泛著水光,誠摯的眼神令人心頭顫鳴,「人一旦死亡,就什麼都沒了。沒有你,沒有我,沒有我們,我……」

「玉輕然,」墨雲簫忽然打斷,不是費盡心機的說服,而是下了一道命令:「你答應聯姻,我必能笑著安心。」

「你又想推開我。」隔著衣料,玉輕然的掌心還是被攥的生疼,「姑姑死的真實原因你不願相告,現在依舊如此。身為風琴然時,因為不夠信任,我們之間才會落得那樣一個結局;這次因為我們沒有做到坦誠相待,仍舊生離死別。你告訴我,我們還會有下次嗎?」

不知什麼時刻,墨雲簫的左眼變了色,比往常還要冰冷的藍色讓玉輕然心尖一顫,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毫無心慈手軟地說:「即使有,倒不如不有。」

玉輕然怔在原地,眼神有些放空,嘴裡不死心地問:「什麼意思?」

墨雲簫道:「我討厭你,你是叫人心生溫暖的太陽,更是毀人心智的烈火。遇見你之後,世間對我投擲的磨難從無間斷,因為你,我失去了很多東西,我的桀驁、名譽、年華皆不復,與你糾纏,得不償失。你我既命運相駁,今後就不必相戀相惜,你過你的餘生,我渡我的奈何橋,往生再不見。」

玉輕然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裡跟明鏡一樣,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還是難過的想流淚。朦朧的淚光模糊了視線,冬日下,玉輕然的眼睛周圍也被凍的泛紅。她想笑,邊笑邊流出了淚,「撒謊很不好的,你口是心非的毛病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別想騙我!」

玉輕然一步一步走向墨雲簫,想要拉進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時,聽到墨雲簫道:「前陣子,我見到了柳霜公主,雖同為鬼魂,卻也得朝夕相處,她溫柔恬靜,知禮懂分寸,正好彌補了你的缺點。」

玉輕然的笑容微僵,哭腔沾了委屈:「你就不會說些好聽的?」她莽足了勇氣,彎腰靠近他有形無實的身軀。熟悉的人,熟悉的臉,即使閉著眼,她也能準確找到他的唇畔所在。

墨雲簫一直停滯在把手上的手在此時慢慢舉起來,在玉輕然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托在她腦後,就像真的摸到她的腦袋一樣。他注視著玉輕然,大到一舉一動,細到一根眼睫毛的輕顫,努力將她的模樣刻在腦海里。

白布衣料隱約勾勒出他手形的輪廓,漸漸地,維持不過兩三秒,墨雲簫神色略顯疲憊,手無奈卸力,帶著不甘的妥協墜落。

良久,玉輕然小心翼翼退縮回來,輕聲問:「她會像我這樣吻你嗎?」

墨雲簫盯著她,緩緩道:「誰會跟你一樣輕浮下流?」

玉輕然再也裝不了堅強,猛地崩潰出聲:「你不是他,他不會這樣說我。」

無回淵的事情歷歷在目,勾起了玉輕然的回憶。

是了,墨雲簫也說過,她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件最精緻的飾品。

現在的他是魂魄之體。但沒有怨恨,何成鬼魂?

玉輕然懂了,心也知痛了,勉強牽動一小節唇弧,步履蹣跚地後退,「你是他,可你終究還是恨著我……」

墨雲簫的周圍開始不斷瓦解,飛雪引魂的時間接近了尾聲。離去前,他的要求十分苛刻:「記得承諾我的事,幻族玄女,當言而有信。若你做不到,我寧願永遠做個怨恨你的死人。」

直到墨雲簫消失蹤跡,玉輕然都一直呆立在原地。她不是不想挽留,只是挽留無用,不管她再說什麼,都逃不了殘酷的事實。

墨雲簫離開了,帶著對她的怨恨,消失在今世的紅塵俗世。他要和她劃清界限,來生,再不願與她來往。

玉輕然像被推去凌遲的刑台,一刀一刀地被割著,難過地哪裡都痛。玉朝弦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抱起了她。

玉輕然靠在玉朝弦的懷裡,輕聲道:「阿爹,對不起。」

玉朝弦腳步一頓,過往犀利的神色柔和了許多,「爹帶你回家。」

玉朝弦向寒歆韻傳了音,攬著玉輕然快步離開公主府,回了幻族。

路途中,隔了很久,玉輕然閉著眼流出淚,啞泣道:「阿爹,我嫁。」

玉朝弦愛詳地摸了摸她的頭,「你且睡會兒,一切會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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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盡韶華:半曲天姻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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