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美的煙火
似乎是為了回應路半夏所說的話。
摩天輪上空，陰沉的天空中裂開一道縫隙，那些盤旋呼嘯著的妖怪彷彿牛油遇熱刀，被裂隙中露出的光切開，接着咒罵着重新糾纏在一起。
與狂風黑雲對抗的光芒之中，那抹熟悉的身影愈發清晰。
她的舞姿古老又神秘，透露著幾分蒼莽，幾分決絕。
「韓笙，停下！」
路半夏的聲音沙啞，他像是擱淺的魚一樣拚命地拍打着地面，臉上沾惹著灰塵，模樣有些滑稽。
光芒中的舞姿，停滯了片刻。
那些纏繞路半夏的黑泥，又收緊了幾分，像是再與光芒中的女孩做無聲的威脅。
「你敢！」
一聲叱喝，如黃鐘大呂。
路半夏身上的黑泥瞬間化作齏粉飛散，他第一件事就是撿起面前殘存的筆記本紙頁，接着發了瘋似的朝摩天輪跑去。
「路半夏。」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整個遊樂園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路半夏看着停滯在空中的枯枝落葉，攀附在牆上扭曲的妖物，就連天上的光芒似乎都變得靜止了。
片刻前還陰沉可怖的遊樂場，此刻卻忽然變成了變成了一方安靜的小天地。
路半夏抬頭，看着光芒中的女孩，輕點腳步，朝自己走來。
她的步伐看上去輕盈隨意，可只是短短几步，就已跨過那麼遠的距離，轉眼間就來到了路半夏面前。
路半夏怔怔地看着在自己身前的小妖怪，她的模樣一如印象里那般絕美，只是那張白皙如玉的臉上，此刻朦朧籠罩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莊嚴。
她白色的裙裾無風自動，暗紅色長發飄飄揚揚，眸子裏有光芒閃動。
「好……好久不見。」
路半夏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半天只是憋出來這不合時宜的四個字。
韓笙眨了眨眼睛，接着笑了起來：「你好啊，路半夏。好久不見。」
於是路半夏也跟着傻笑起來，笑着笑着他突然意識到現在不是傻樂呵的時候，連忙想要開口。
只是韓笙抬手，指尖輕輕抵在他的嘴唇上。
「路半夏，我很喜歡這個世界。」她開口，手指順勢在路半夏面前一抹，彷彿展開了一張透明的畫卷。
過去的種種，在路半夏面前一一閃過。
「哪怕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時代，為什麼要找到你。」韓笙歪了歪腦袋，「但我真的很開心，能遇到你，還有朋友們。」
路半夏看着她的眼睛，那雙澄澈的眸子裏，依舊閃動着純真的光彩，可更深處，卻像是多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自藏山海風月，那是只有歲月才能賦予人的色彩。
「你……想起來什麼了？」他試探似的問道。
韓笙沒有回答，只是後退一步，背起手：「路半夏，你想看煙花吧。」
「不，不是……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煙花，看燈看火看門口老頭抽煙看地上螞蟻打架，看什麼都行，只要是和你一起。」路半夏向前一步，他不可能再錯過任何一個機會，「回來吧，韓笙。」
韓笙的眼睛裏，有光一閃而過，她的臉上再次露出初見時小女孩般幼稚的喜悅。
但很快，她微笑着搖了搖頭：「對不起。」
路半夏瞳孔驟縮，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韓笙的手腕，但下一秒疾風再起，世界再次轟鳴起來，妖物們的嘶嚎彷彿刀刃刮擦鋼板乾澀刺耳，摩天輪上方的黑色漩渦和光芒激斗愈演愈烈。
只有路半夏面前空空蕩蕩，彷彿從來都沒有誰來過。
「不，不行，我說不行。」
路半夏跪坐在地上，他看着天空中那條金色的裂隙，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你不是不喜歡那個結局嗎，沒關係，我改，我現在就改。」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他四處張望，從地上撿了根細樹枝，又走到一旁一隻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黑泥妖怪身旁，二話不說一棍子捅到妖怪腦門上，使勁攪了攪。
「媽的，纏了我這麼久，收你點利息。」
路半夏把沾著黑色汁水的木枝拿起，在筆記本上動筆。
原本平行的兩根線，出現了微弱的偏移。
天空中的那道縫隙，逐漸裂開得更大了些。
黑雲旋轉的速度竟然出現了些許滯緩，妖怪們的哀嚎變得愈發凄厲。
可路半夏竟然就這麼坐在地上，神思收斂，逐漸進入了往常寫作那種接近入定的狀態。
說到底，他只是個普通的大二學生，家裏不窮不富，所有不多不少，從小到大引以為傲的事情不多，甚至幾個月前都沒有拉過姑娘的手。
他沒有柳竹雨那般優渥的家境，沒有老姐的聰慧和機敏，甚至比臉皮都比不過韋光正之流，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總之這個地球沒了他照樣旋轉，路半夏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個，動物園的熊貓放了個屁估計都能上新聞，世界上沒了路半夏甚至激不起半點漣漪。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願意拿出手的，只有那一個個從腦袋裏蹦出的文字。
至少在紙上，在筆下，他就是那個世界唯一的創造者。
所以韓笙說不喜歡那個結局，路半夏也就不喜歡。
不喜歡的東西，就該改過來。
相愛的人苦等無數春夏交替，日月輪迴，他們就該有一個好的結局，他們就該在一個美的讓人冒鼻涕泡的地方親吻相擁，這個世界不需要什麼殘缺美，斷臂的維納斯自己做夢都想找回自己的胳膊，梳理鬢髮抓癢撓頭，何等美好？那些看客如何定義，與她何干？
路半夏雙目放光，他動筆越來越快，身旁那個半死不活的妖怪已快被他搗成爛泥，可路半夏渾然不覺。
天空中的裂隙，逐漸變成了一輪金色的光圈。
摩天輪上起舞的女孩，身形愈發灑脫，一舉一動都彷彿在拉扯天幕。
旋轉的黑雲彷彿在畏懼着什麼，那些糾纏在一起的妖物罕見地出現了猶豫。
快，再快一點。
路半夏下筆如風，眼露精光，他第一次在動筆的時候像今天這般火急火燎，又暢快淋漓。
來得及，真的來得及。
一聲遙遠的嘆息，路半夏聽不到。
「有時候，真的羨慕你。」
窈窕的身影，站在遠處，靜靜地望着跪坐在地的路半夏，和天空中浮世繪般的景象。
接着，她輕輕擊掌。
有什麼東西，忽然崩斷了。
路半夏猛地抬頭，他手中的紙頁忽地四散開來，在空中燃燒飛舞，轉瞬化成灰燼。
「不……不要！」路半夏愣了片刻，後知後覺地朝天空揮舞手掌，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
天空中的光圈，轉瞬消失。
摩天輪上方，女孩轉過臉，朝路半夏笑了笑。
一如既往的可愛。
路半夏覺得心口忽然顫了一下。
下一秒，光芒迸射，天地清朗。
沒有什麼黑雲，沒有什麼妖物，天空是剛剛躍過黃昏的靛藍色，遠處天際線還殘留着一抹淺淺的橘黃，整個遊樂園依舊只有空空蕩蕩，只有路半夏一人。
遠處傳來汽車的笛聲，還有一陣不大不小的驚呼。
摩天輪上的光帶，忽地熄滅。
不只是這座摩天輪。
如果從天空中向下看去，就能看到整個上京市，以那座高大的摩天輪為中心，由內向外迅速地黯淡下去，城市的電力系統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停止了運轉，只剩下道路上不明所以的車流依舊閃爍著車燈。
這座不眠不熄了許久的城市，終於在夜晚，稍稍打盹了一次。
路半夏仰著臉，怔怔地望着天空。
遊樂場不遠處的街道上，有孩子忽然扯了扯身旁媽媽的衣角，興奮地指著頭頂，大聲喊道：「媽媽媽媽，你快看！煙花！」
比星空銀河還要絢爛，比綠地花海還要艷美，彷彿日出東方，月照大江，沉睡下來的城市被最絢麗奪目的煙花照亮，偌大的上京市，只要你抬頭，就能看得到那美得讓人心醉的光球在空中綻開。
無數人拿出手機，記錄這讓人驚喜的一幕，停電帶來的慌亂轉瞬被這美好驅散。
空無一人的遊樂場，男孩跪坐在地上，煙花映照着他的臉，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