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斷橋頭

情斷橋頭

椒房殿,皇后寢宮。

鳳床之上,蕭思衡蓬頭垢面,臉龐慘白,虛弱地昏睡著。

南羨魚守在床邊,將下頜支在他冰冷的手腕上,昏昏欲睡。

彼時的蕭思衡,正經歷著一場縈繞不斷地夢魘:

四年前的一個夏夜,天光暗淡,陰風陣陣。長安外城鴻河絕情橋頭。

當時還是二皇子的蕭思衡,牽著一匹夜照玉,心亂如麻,踟躕不前,苦苦久俟。

這一夜,他要跟青梅竹馬南羨魚私奔,仗劍走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

過了這一夜,心上人就要嫁給太子蕭時初,成為自己的皇嫂!私奔,迫在眉睫!

不知為何,本是約定子時相會,可一個時辰都過去了,南羨魚卻遲遲未到。

唰唰唰!

橋洞中飛出十幾個身著夜行衣的高手,個個手持亮銀銀的苗刀,目露凶光,將蕭思衡團團包圍。

「你們是何人?」

「你無須知道。」

「你們意欲何為?」

「要你的命!」

「啊……救我……」深更,一道沙啞的嗓音忽的在南羨魚耳畔響起,劃破深宮的寂寥。

她一激靈,抬眼一看,蕭思衡的額頭汩汩冒汗,滿面驚愕。

端詳了一會兒,南羨魚知道他是做了噩夢,忙坐上床沿,把他摟在懷裡,輕輕揩去滿額的淋漓,捋了捋他的胸脯,柔聲細語的安慰道:「思衡哥哥,莫怕莫怕,小魚兒在呢,小魚兒會一直陪著你……」

「水……水……」蕭思衡微蠕兩瓣枯萎的嘴唇,一副有氣無力的模子。

「快,快去把安神湯端來!」

「諾。」

見蕭思衡醒了,南羨魚掃卻愁容滿面,立時喜笑顏開,趕忙令婢子將熱在灶上的安神湯盛上來。

「退下吧,本宮沒有喚你們,不可擅自進來。」

「諾。」

「思衡哥哥,思衡哥哥,這是我連夜讓太醫熬制的安神湯,快趁熱喝了。」南羨魚鳳眼流盼,端著一個拳頭大的琉璃碗,舀起一小匙,用潤唇輕吹幾下,送到他的嘴邊。

蕭思衡恍恍惚惚地淺啜幾小口,睜開疲憊的眼皮,眸光中閃爍出一堆金星。

「我知你怕苦,特地放了些許棗子。」南羨魚淺笑道。

蕭思衡晃了晃腦袋,忙不迭抓起南羨魚的玉手,死死不放。

南羨魚兀然滿面桃花,眼如秋水,洋溢出久違的喜悅。

畢竟,與蕭思衡最後一次牽手,尚是四年前了。

「錦橙公主呢?她在哪兒?」

此言,猶如一記耳光,重重的把南羨魚從夢境打回現實。

南羨魚臉色一沉,一挑新月眉,掙開他的手,答非所問,怫然道:「思衡哥哥,你權不念一絲舊情嗎?」

「舊情,呵呵!」蕭思衡不屑一顧地瞥了她一眼,吃力地坐起來,盤腿調息,氣運丹田,一眨眼的功夫,臉上便恢復了血色。

他蹬上金蟒長靴,披上殘破不堪的橙緞蟒袍,冷冷說道:「殿下是貴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鳳冠霞帔,玉帶凰璽。臣捫心自問光風霽月,坦坦蕩蕩,與皇後殿下已無瓜葛,又何來舊情之說。」

「你要知道,嫁給蕭時初,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呵呵,說辭而已。當年我約你在斷情橋相會私奔,可等來的,卻是一群出手狠辣的黑衣殺手。這莫非,便是你的苦衷?你的苦衷就是我還活在世上罷了。」

「思衡哥哥,我……」南羨魚一呼一吸間感覺心痛如絞,卻又不知如何解釋,只得無聲地流淚,一雙眼睛很快便被浸紅。

「莫要如此喚我,我消受不起。你我的情緣,就當是一場夢,你我皆是這夢中過客,曲終人亦散。」蕭思衡悵然抽了一下鼻涕,仰面闔眸,慘白的臉上塗滿了憔悴的睏倦和難分難捨的憂傷。

「我倆從小耳鬢廝磨,青梅竹馬,我怎會派人害你?」

「斷情橋相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該不會說,這殺手,是玉皇大帝遣來的吧!」

「我那一夜不知為何便昏睡了過去,醒來時……醒來時已經被綁在東宮迎親的花轎鑾儀里了……」南羨魚盡乎崩潰,楚楚可憐地搖晃著蕭思衡的肩膀,淚眼婆娑的哭喊,「相信我,殺手絕不是我派的!絕不是我派的!」

「請皇后自重。」蕭思衡摁住她嬌嫩的手腕,掰開她緊抓不放的玉手,起身準備離去。

「你如此冷眼相待,莫不是為了那個錦橙公主?」南羨魚看著他修長的背影,緊緊咬著的嘴唇,片刻便滲出一絲血痕,含著血與淚問道。

「是又如何?」他沒有回頭,只是背襯著這個令他心灰意冷的女人,停住了腳步,忽的劍眉一躍,悠然笑道,「不知皇後殿下相信一見鍾情嗎?」

「你……」南羨魚杏目圓睜,面色乍白。

「江南第一美人,陛下渴慕,臣亦渴慕。殿下的容顏氣度,可比之而不及,遜色多矣。」

他的句句帶刺,字字珠璣,彷彿一道又一道的晴天霹靂,一個勁兒地向南羨魚劈砍。

「你怎麼可以……」她一口氣沒上來,忽的眼前一黑,雙腿酥軟,癱倒在地。

「小魚兒……」蕭思衡回過身,正要去扶,未及蹲下,卻又似乎想到些什麼,爾後憤憤搖搖頭,登時作罷,只留南羨魚一人悲泣。

他踉踉蹌蹌地扶著宮牆,扯過宮廊侍立的女婢,低聲質問道:「本王在天牢里見過你。快說,陛下把錦橙公主帶到何處了?」

「回……回景王殿下,去了太極宮。」

蕭思衡正打算離去,驀然回首,遠眺椒房殿的闌珊燈火,繼而小聲吩咐婢女道:「把給本王喝的安神湯再給皇后熬一份,裡面放點枇杷和柑橘粉。切記,不可道出是本王的吩咐。」

體弱多病的南羨魚,自小便患有難愈的肺疾。此事除了南家人,便只有蕭思衡知道。

南羨魚無助地伏倒在冷冰冰的青磚上,眼淚已干,暗暗攥起拳頭,青筋暴起,望著他漠然離去的方向,恨恨地咬牙:洛允寧,本宮一定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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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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