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賤骨頭
黃昏，正是白沙村這個小村子最熱鬧的時候，勞作了一日的村民們填飽了肚子，好不容易得了空，在村裡四處溜達，跟鄰居扯扯閑話，或是乾脆躺在村口的大石頭上享受著山裡的涼風。
看著西邊那個圓滾滾的日頭落了下去，村民們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其實說來說去聊的最多的還是村裡那個丑娃子。
「知道不，那賤骨頭今天天還沒亮就上山打柴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道這丑東西怎麼那麼能抗，大山裡能有什麼吃食，天天啥也不帶，就這麼撐一天。」昏暗中也不知道是誰先起了話匣子，把今天閑談的主題往那人身上靠。
「切~這有啥稀奇的，丑東西丑是丑，干起活來還真不要命，老東西的那幾畝田地還不是靠著他一個人給耕種的？真邪了門了，老李家養的黃牛都沒這麼大耐力。」
「別他媽把老子的寶貝黃牛跟那賤骨頭比，老子的牛再不濟也沒剋死自己爹娘啊。」
「那是！您家的牛寵的跟自己媳婦一樣，誰能跟它比……」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笑著，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村口的老槐樹下頭還有個佝僂的身影。
老婆婆看不清遠處的動靜，隨著夜色漸漸籠罩下來，她臉上的不安愈發濃重。佝僂著身子的她向村口處又挪了幾步，緊接著長長嘆了口氣，還是轉身回到老槐樹旁邊靠著樹榦，她知道自己已經走不了多遠的路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聽了村長的話，把今年的收成分個幾分給他換點柴火也好。如此也用不著讓孩子去深山裡找沒用的枯柴。村子周圍的一草一木都是有主的，也不知道這孩子今天得走多少冤枉路。
這麼一站，太陽便完全落了下去，村裡亮起了幾處燈火，可沒有一處燈火能照到這邊。
老婆婆臉上焦慮的神色越發濃重，思酌著再往前走幾步能看清一點。
然而此時，她一抬頭，臉上的焦慮愁苦頓時消散了。
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蹣跚著走了過來，身後一人高的柴火幾乎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垂下的枯枝在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雲陽……」老婆婆忍不住開口道，佝僂著的身子急急忙忙向著那人走了過去。
瘦弱的少年拖著繁多的枯枝，一步步走來，臉上的疲憊之色難以掩飾，聽到這一聲呼喊，忍不住抬起頭來。擠出一個笑容。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看的笑容。少年的臉上幾道深入骨頭的疤痕將他稚嫩的臉龐分割成幾份肉塊，此時笑起來沒有絲毫的暖意，反而讓人覺得陰森可怖。
但老婆婆看在眼裡卻覺得這是世上最好看的表情了。
「都說隨便拾點柴火就行，怎麼弄這麼多回來？」似乎是責備，但老婆婆眼角的淚花還是落了下來。
雲陽無所謂道：「只怕一點不夠用的，多耽擱了一會兒。奶奶你不用這麼等我的，雲陽能照顧好自己。」
「什麼傻話，奶奶自己待在屋裡才更覺得累呢。」
一老一少說著，老婆婆將雲陽身上的木柴分了一些過來，二人慢慢往村裡走去。
他們所住的屋舍位於村裡偏僻處，旁邊便是一間牛棚，可惜僅有的那頭老牛也在前年累死了，這裡村裡人平日里都是不喜歡來的。等雲陽進了屋，見到那張僅有三條腿支撐著的桌子上放著兩根苞米，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老婆婆笑了笑道：「吃吧，知道你一天都沒吃東西，早上那點稀粥我一個老婆子都吃不飽。」
雲陽摸了摸自己乾癟的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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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抓起其中一根苞米大口咬下，干硬的苞米粒很難咀嚼，合著口水咽下卻是說不出的香甜。
「奶奶，今天我在山裡放了幾個陷阱，要是運氣好明兒個可就能吃到肉了。」
「傻孩子，沒有餌怎麼抓得到獵物。」
「我放了的，放了……放了果核。」
老婆婆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轉過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雲陽大口嚼著苞米，看著老婆婆步履蹣跚的樣子，知道她在那老槐樹下又不知等了多久。看了看角落裡那點柴火，還有孤零零的一個米袋。裡面的吃食或許撐不了幾天的。
距離收成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能不能捱過去還是兩說。想到這裡，雲陽停下手裡的動作，看著乾巴巴的苞米棒子，疲憊席捲上來。
在枯柴旁邊清理開一塊地方，自己那張破爛的草席還在，小心躺了上去，不過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此時他不知道，在屋子後邊，黑暗中有幾個身影小聲議論著什麼。
「該死，這賤骨頭還真回來了，山裡的狼群對著他那張醜臉都下不去口還是怎麼滴？」
「小點聲！人家的爹娘就是咱們害死的，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他連老東西一塊殺了得了。」
「呸！一個老東西還好，小的腿腳麻利，要是跑了出去怎麼辦？」
「怎麼辦？不過是多分出去一點地方咯，老東西也真是的，沒兒沒女的還能擁有村裡最好的田地，自己又種不出什麼好東西來，留著也是浪費。」
幾人爭論著什麼，一時間拿不準主意，只不過這些話若是落入雲陽的耳中，不知道會對少年的心性產生多大的影響。
可這番爭論沒能持續多久，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著什麼急，讓他們多照顧幾天田裡的莊稼多好，這小娃子在山裡放了陷阱，這幾天絕對要回去看看到的。到時候先宰了老的，小的在山裡失蹤不是常有的事情？」
說話這人明顯在村裡有點威望，此話傳出另外幾人齊齊閉了嘴。
「好，咱們就聽村長的，哈哈，到時候那幾分田地村長可別忘了俺欸。」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不多時這人便自己散了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一日的勞累后，這一覺雲陽睡得十分香甜，等他睜開雙眼，天剛蒙蒙亮，村頭的大公雞發出震耳的叫聲，呼喚著村民們開始一日的勞作。
雲陽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這一覺他隱約夢到了很多東西，可現在又怎麼都想不起來，搖了搖頭，他站起身來。看著老奶奶的房門還關著，知道奶奶年紀大了，昨夜又等自己等了太久，也該睡個好覺才是。
可昨天在山裡設下的那幾個陷阱雲陽還覺得得去看看的好，畢竟可是放了一小塊窩窩頭在裡面，也許真能逮著一些小動物也說不定。
這般想著，雲陽果斷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帶上一把防身的柴刀，輕輕關了房門，往村外頭走去。
過了一會兒，老婆婆的房門開了，她看了看收拾整齊的屋子，長長嘆了口氣。
餓著肚子的雲陽一路走的很慢，今天出門可是什麼吃食都沒帶，可昨天在山裡正好看到了幾棵結著果子的果樹，一想到那些紅彤彤的果子，雲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揉了揉肚子，走的更快了些。
山路很不好走，一路上雲陽倒也看見了幾個一同出村的村民，但對方都向沒有看到他一樣，隔著許遠便主動讓開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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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爹娘在的時候這些村民還會主動打聲招呼，可在那日爹娘進山遇到山賊之後，村裡人都對他疏遠了起來。
雲陽還記得那天，渾身是血，滿臉血肉翻開的他踉踉蹌蹌回到村子的時候，整個村子沒有一個人出來幫他。也是那天，村裡一直獨居的老奶奶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屋子，給他小心包紮好傷口。
距離那一天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吧，這一年的時間在村子里他就像是透明的存在一般，沒有任何人把他放在眼裡。爹娘留下的房子田地也莫名其妙成了村長一人的家產。
其實這一年他何嘗沒有想過這片荒山野林裡面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一夥山賊。可這些事情對年幼的雲陽來說還是太過殘忍了，殘忍到他不願意去細想。
放置陷阱的那片山頭離得很遠，待到太陽升到頭頂，雲陽才憑藉著自己布下的記號找到昨日的地方。
還隔著挺遠，便依稀聽到茂密的草叢中傳來一陣陣獸類的叫聲，讓雲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心翼翼靠了過去，蹲下身扒開茂密的草叢，一隻雪白的小兔赫然映入雲陽的眼中。這隻小兔子被他布置的簡易陷阱擒獲，正奮力掙扎著，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靠近自己，更加奮力踢蹬，妄圖謀取一線生機。
少年醜陋的面孔上浮現興奮的神色，小心將小兔子取下，看著這隻精靈一般的小獸在他手中奮力掙扎，雲陽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忍。
「唉~小兔子你也是可憐，但我比你還可憐呢~」
從腰間解下一根捆柴火用的繩索，雲陽麻利得將小兔子纏了個結結實實，但還是不忍傷了它得性命，任憑這精靈一般的小獸不斷踢蹬著。
做完這一切，雲陽抬起頭來，看了看高高的太陽。回想著昨日看到的那棵果樹的方位，一步步走了過去。
說來奇怪，印象中這段路並不怎麼遠，但在餓著肚子的雲陽眼中彷彿走不到盡頭。
兜兜轉轉許久之後，雲陽猛然發現自己竟是迷路了。
大山裡迷路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若是一時半刻無法走出，深山便會將每一個迷路人吞噬殆盡。雲陽慌了手腳，步子不自覺的快了起來。
然而越是慌亂，越是走不回原來的位置。不知不覺中雲陽竟是往著山林深處走去。
等再回過神來，此時正身處一片極為陌生的地方，周遭高大的樹木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數人合抱的粗大樹榦之下少年的身軀顯得是那麼渺小。
「古杉林？」
雲陽喃喃說道，這片林木他不止一次聽村裡的獵戶們說過，距離自己原來打柴的地方足有數里的距離，其中高大的杉木遮天蔽日，更有傳聞此地除了一些野獸之外還有諸多似人非人的妖獸出沒，因為多年來村民們一直對這片林子敬而遠之，沒有人膽敢進入其中。
如今自己竟是到了這個地方，這叫雲陽如何不驚。
此時正值正午時分，早已經飢腸轆轆的雲陽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慌亂之餘終於撐不住找了棵高大的杉木坐了下來。
本想著略微休息一下，等午後太陽往西面落下后找准方向再出去，可疲憊和飢餓感齊齊涌了上來，雲陽只覺得眼皮子打架，不一會兒便昏昏睡了過去。
然而他卻不知，在這片杉木林中一直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真是個丑娃子。」一個怪異的聲音傳出。
「算了，老夫元嬰也要散了，能等來個小鬼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不管有沒有靈根，先救了你再說。」
（本章完）